“老实交代。”
陈星双手抱胸,毫不客气地把郑遇堵在拐角,一副凶神恶煞模样。
“交代什么?”
郑遇摸摸头发,眼神少有的呆滞。
“你跟蒋明是不是有事儿?”陈星不吃她这一套,目光灼灼开门见山。
“没事。”
郑遇坚定到。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陈星抚额,表情看上去有些头痛。
“他只是顺便帮我挡一下球而已。”郑遇没跟陈星说竞赛迟到的那回事,她越说越心虚。
陈星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里的底气不足,眼睛犀利地眯起来:“顺便?你知不知道你俩那眼神跟拉丝似的,篮球场一百多只眼睛全看见了!”
郑遇吓了一跳,在对方的逼问下,这才道出事情的全部由来。
其实这些事本就不复杂,一件是蒋明帮忙送她去考场的事,另一件是她想买点东西还人家人情。
陈星沉默地听完,一只手托腮作思考状,很久没作声。
“怎么了?这么做不好?”
郑遇紧张起来,她经常被陈星评价为呆头小妹,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为人处事上是有一些迟钝,所以会较多地寻求别人的指点,所谓“别人”其实就是陈星,她没别的朋友。
“所以你今天心血来潮来看篮球赛,是为了了解一下蒋明?然后盘算着送他什么东西?”陈星深思熟虑半天,得出了最终结论。
郑遇点头。
不愧是好朋友,果然懂我。
话到了这里,郑遇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她拉拉陈星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要怎么还他这个人情?买礼物还是别的?你教教我,今天他还帮我挡了球,又帮了我一次,是不是应该给他买更贵一点的?”
陈星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对上那双呆乎乎的眼睛:“郑遇,你有时候真的很萌。”
郑遇:“?”
陈星:“回教室吧,周末我陪你出去挑。”
下午一点二十,距离上课还有四十分钟,时间富余,教室里没有什么人,十分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郑遇放轻步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了一会儿桌上摊开的课本,觉得不在状态,只好打开手机。
她的手机屏幕很干净,只有几个简单的通讯软件,没有游戏也没有社交APP,颜色都是整整齐齐的蓝绿,一尘不染。
郑遇以前还是很喜欢玩游戏的。
有一次陈星兴致勃勃地问她玩什么,郑遇清清嗓子,列举了诸如蜘蛛纸牌消消乐扫雷等一系列古早电脑游戏。
陈星充满希望的脸像油尽灯枯的蜡烛一样熄灭了。
最后她拍拍郑遇的肩膀,表情沉痛:“我知道了。”
郑遇知道这些游戏可能很过时,但她就是偏好那种界面简单的游戏。
同学间热门的游戏她也见过,每一次都被那些华丽精致的特效设计刺激到眼部不适。
陈星说她是游戏界的苦行僧,还是吃素的那种。
郑遇觉得这个比喻很贴切,但有一点对方说错了,她从来不是什么游戏界的苦行僧。
她是自己人生的苦行僧,不分某个界域,这个世界是一个大大的寺庙,叶之遥是住持,古板苛刻,郑简是已经还俗去到红尘中的师兄,自由自在,陈星是窜进庙里的小松鼠,爱吃松果。
其实她喜欢的不是游戏,而是玩游戏时的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只有蜷缩在电脑屏幕前的时候,她才得以窥见一个寺庙外的世界。
后来上了高中,就连玩这些游戏的自由也没有了,叶之遥管她实在太严了,她又做不到无视对方的全部感受,只得事事迁就。
直到跟他们大吵了最后一架,郑遇始终不肯低头,两个人闹得很不愉快,就这么僵持到现在。
一声叹息。
郑遇点了点手机屏幕,也想不出要干什么,漫无目的地刷了会儿新闻。
忽然间,她看见一个寻求帮助的帖子,热度还挺高,翻开评论,底下有不少人都给出了回答。
帖主在其中一条建议底下回复:感谢亲,按你的方法已经解决了,总之非常感谢!
郑遇灵光一闪。
她顺着搜索引擎,摸索到了学校官方论坛,由于之前没来过,她只好新注册了一个号。
叮叮——
系统统一提示:新人发帖,请多关照呦
王颂川在电脑前躺着,嘴里叼着块棒棒糖,好奇地点开了那个提示消息。
用户86723:给男生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我想还他的人情。
王颂川的手在鼠标上顿住,仔细端详了界面最上端的两个帖子,犹豫着要点开哪一个。
第一个就是新人的帖子,看上去就枯燥乏味。
第二个:震惊!美女学霸与校园第一拳王因缘邂逅,球场结缘!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王颂川手指一动,果断点开新人的帖子。
至于底下那个,他已经找“校园第一拳王”核实过了,纯属巧合,对方态度冷漠,看上去完全不像动了凡心的模样。
没趣。
王颂川平日里没事就喜欢逛校园论坛,学校里再犄角旮旯的小事他都能探清楚,杨承旭说他应该去情报部门工作。
王颂川也挺想的,可惜他负有伟力,创下过一千米六分十五的傲人记录和立定跳远一米四二的奇耻大辱,身体素质奇差无比,成绩常年稳定末流徘徊,想必国家不会要这样难得一见的“人才”。
因为是新人出没,题目也带着些话题性,所以下方很快有了几条评论。
爱睡觉的鱼:“是普通朋友还是陌生人啊?听楼主口气挺生分的。”
评论下方,用户86723很快回复:“是同班同学,刚认识不久,帮过我两次忙。”
天涯客:“简单买支笔就行了呗,七八块钱,比较像回事。”
用户86723:“他平时很少写东西,感觉用不到。”
郑遇犹豫了一会儿,又简单描述了一下对方的性格。
王颂川在屏幕前抓耳挠腮一阵,打出一行字:“男生嘛,喜欢的就那几样东西,赛车,机甲这之类的东西,按这个方向走,保准不出乱子。”
“谢谢,我把东西送出去之后,还会再来感谢你的。”
很快涌入新的回复。
“有后续记得及时更新,感觉你俩有戏。”
“更了踢我。”
“号都是新建的,不会是为了问这件事才来论坛的吧?”
“这么说还怪萌的。”
“闻到了爱情萌芽的味道,楼主务必更新!”
“啊这也能磕?”
一部分是为楼主叫好的,另一部分就不那么乐观了。
一清:“听楼主描述,这个男生好像就一小混混啊?还是少惹为妙。”
天涯客:“你怎么老是一副恨死小混混的样子?上次也是你先开腔,小混混吃你家大米了?”
王颂川给他点了个赞。
爱睡觉的鱼:“楼主跟这样的人相处要小心啊,这个群体有一部分挺可怕的,但你说的这个还行。”
“小混混都是喜欢娇艳美女的,一个两个花心得很,楼主,我听你口气好像是对他有好感的,你可不要陷进去。”
“确实,我有个朋友就深受其害,不应该在他们身上多花心思,楼主还了人情就别再继续跟他交往了。”
这两条评论点赞量很高,帖子的热度已经逐渐上升。
但新人最后一条评论发出去,状态已经显示为离线,也不清楚她究竟看到没有。
王颂川新开一罐可乐,心想第二波这不纯属抬杠吗,多美好的青春萌动!
他对天发誓,不是所有小混混都是他们描述的那样。
至少他们仨不是。
你说少男少女们谈个恋爱怎么就这么难?好不容易踏出第一步,结果还一堆痴男怨女前来阻拦。
“唉!”
叮叮叮——
叹息声和铃声一道响起,王颂川接通电话,懒洋洋地招呼了一声:“哪位?”
“王颂川,上个高中就把你姑奶奶忘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语气森然。
仿佛雷霆击碎黑暗,狂风卷起乌云,龙卷风摧毁停车场,王颂川一下子滑脱在地,满头大汗。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更是冷汗直流。
“我哪敢啊静如姐姐,”王颂川一手托住手机,连声应付,“刚没看手机屏幕。”
“你最好是。”
明净湛蓝的天幕下,风卷起澄黄色的细软沙粒,层层铺开在海岸上,明静如在沙滩椅上半倚着身体,啜了一口深色的酒液。
“主公有何事吩咐?”
“我过几天回国,顺道回来看看你们。”明静如惬意地晒着太阳,扶了下墨镜。
王颂川心里一喜:“真的?”
“嗯,”明静如淡淡到,“会给你们带东西,这个放心。”
“静如姐姐你也太棒了!我……”
“对了,蒋明现在怎么样?”
“还是跟以前一样,喂,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问问他?这样很伤我的心,姑奶奶你懂不懂?”
“我后天的航班,周一下午到。”
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王颂川郁闷地挠挠头。
郑遇在那面体积庞大的礼物墙前驻足凝思,托着下巴。
她先前是去的玩具店,准备照着高人的指点挑些价格合适的小玩意儿,进去还没几分钟就被陈星拉了出来。
“郑遇,”陈星偏过头,手指着她的脸,“你是在还一个高中男生的人情,不是在哄小孩。”
郑遇本来还想给自己找补说两者差不多,但陈星的表情忽然间特别可怕,她就不敢说了。
说来惭愧,郑遇其实很少挑礼物,因为她朋友很少,熟悉的就那几个,后来上了高中,联系也渐渐少了,陈星喜欢松鼠,郑遇每年都会给她送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很简单。
两人挑挑拣拣,最终选中一个金属色的汽车模型,很小,且做工精致,可以放在书包上做个挂件,通体漆黑,并不是十分起眼,但总体上看着还是不错的。
郑遇本想说会不会太简单了点,但陈星坚定地摇头,她顺手拿起旁边展示的样品,手指轻轻一掀。
汽车模型变成人的形态。
郑遇没懂。
陈星说:“简不简单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变形,男生都抵抗不了。”
郑遇更困惑了。
周一,下午。
今天早上来的时候,郑遇就想把东西送出去了,但又因为一些琐事被班主任叫走,课间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不见踪影了。
就这么拖延到下午。
郑遇从外面打印卷子回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不起眼的礼物盒,心里有点紧张。
走进教室,一抹灿烂的金色牢牢占据了她的视线。
郑遇停在原地。
女生一头灿烂的金发,背对着她,身上是一件酒红色长裙,由于人坐在座位上,只能看见上半身,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细腻。
仅仅是只看背面,她都能想象到这是一个多么美丽动人的女孩。
教室里人不少,道道炽热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大多艳羡且惊讶。
可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蒋明直着腰,正跟她说着什么,神色还是平淡,但似乎比平时柔和一些。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卫衣帽子里抬起头来,跟什么人说话。
郑遇握紧了那只礼物盒,纸质的表面受到力的挤压,逐渐发皱。
“嗯?”
过了一两秒,或许更久,蒋明终于注意到她。
他轻声对身边的女孩说到:“我同桌回来了。”
女孩转过头来,冲郑遇打了个招呼。
唇红齿白,娇艳动人,跟她想的一样。
“不好意思同学,占了你的位置,”明静如客气地笑笑,“我是蒋明以前的同学,今天有空顺便来见见他。”
她站起来,同蒋明说了几句话便款款离开。
精致的小皮鞋从运动鞋和帆布鞋的海洋里飘走,教室里恢复平静的初始状态,各人忙着做自己的事,偶有一两声低低的讨论。
蒋明在抽屉里翻着东西,脸上没什么表情,大概又在忙自己的事。
“郑遇,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说是要安排复赛的事。”
身后有人叫她。
郑遇回过神来,匆匆走出班,从教室到办公室是一条走廊的距离,并不算远,她也去过很多次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水味。
手上有汗,郑遇摊开手心,发现礼物盒已经瘪了,包裹小物件的纸板软化,萎靡地松垮下来,活像一只漏了气的气球。
她把东西收回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