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朱砂痣

    山林间罩着一层浓雾,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上面的雾气便逐渐散了去。而阳光照不见的地方,即便没有了雾气,也逃不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湿潮感,带着些许天真,自顾自地长出了许多说不上名字的菌子。

    明暄喆是给饿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摸着身上的粗布棉被,较硬,却还是暖和的,有股晒过太阳才有的暖香。

    但想起自己还在山间破庙里,明暄喆一下子便从桌上坐了起来。

    这会儿明府定是大乱了,自己须快些回府,否则所有下人都该挨罚了。

    顾不得其他,明暄喆快步跑出山神庙,然而眼前场景却令他大为震惊:

    庙前弯弯曲曲的小路竟一眼望不到尽头,四周围全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山川与树林。

    “明兄弟,你起来了?”

    身后传来犹如山间雀鸣般悠扬女音,在春日的翠林里轻巧地问候。

    明暄喆回眸一看,是露儿。

    只见她换了一身素蓝色衣衫,虽只是粗布所制却难掩小姑娘的灵气,反而衬得别有一番韵味。一头乌发拢络得精巧有致,但看便知她心细如尘。

    唯独令人不解的是,小姑娘仍是一脸草木灰,似是今早又补了一层灰,比昨夜灰得更加厚实了。

    明暄喆猜测露儿姑娘脸上或有隐疾,故而须以草木灰遮掩,便也不再多问了。

    “外头露重,进内里说话吧。”

    露儿挽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了不少菌子:“我早间出去采了些许菌子,一会儿熬粥喝,你定会喜欢的。”

    明暄喆平日里习惯了给人伺候,但父亲曾教导他:出门在外,眼中要有活,别人做什么,自己就跟着做什么,不要当异类,同流是获得人情利的第一步。

    虽然露儿姑娘不至于能有什么人情利用价值。但这山林荒野间,露儿姑娘收留了自己。自己要离开此地,还需劳烦露儿姑娘带路。

    自己总不好坐享其成,于是明暄喆便随着露儿姑娘进了庙后小灶房。

    露儿将菌菇放进盆里,明暄喆便为她打水,打完水,还学着自家厨子把灶台擦了擦。

    露儿十分讶异,未料到明府公子,竟然也会干粗活,便打趣道:

    “明兄弟,我以为你一身华贵,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曾想你动作还挺利索。”

    明暄喆俊眉微挑,满眼含笑道:

    “不过举手之劳,这里只你我二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做,便须全由你做。我怎能差遣自己的恩人呢?”

    父亲从小便教导明暄喆,言语便是利器,开口便要讨人欢心。多说几句好话不会损失什么,但却能让自己处于有利之位。

    “对了,今日……能不能不要放老鼠肉了?”

    露儿噗呲一声笑了。

    她以为一身华贵的富家公子,可能是懒惰、傲慢、无礼、仗势……不曾想眼前这位贵公子,竟是如此平易近人。

    菌菇粥熬好时,明暄喆早已饥肠辘辘,却乖乖端坐在桌旁。只因父亲从小便教导他,主人家尚未动筷,自己亦不可先动筷。

    露儿平日里接触的人里,没有一个像明暄喆这样的,一点都不似想象中富家子弟的模样。不仅抢着干活,嘴还甜。虽然手法生涩,但又极其勤快。

    明家印子钱霸道一方、祸害百姓。

    而明暄喆却是谦逊有礼,仪态大方得体,明兄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快吃吧。”露儿说道。

    明暄喆端起碗便吃了起来,许是饿过了劲,鲜甜热乎的菌菇粥,简直堪比人间美味。他三两下便将碗底清理个干净。

    当他放下碗时,才注意到:露儿碗里,是昨晚没吃完的那些剩饭。

    露儿把新鲜的菌菇粥全给了自己。

    明暄喆顿时心中一阵惭愧。

    这里什么条件,他知道;人家把好的全都给了他,他也知道。

    明暄喆从自己左靴夹层里取出一张银票。那是父亲教过他的,钱不能都放一处,这样即便钱袋被抢了去,自己也不至于身无分文。

    他望着一脸草木灰但一双大眼却是灵气十足的露儿说道:

    “露儿姑娘,我这儿有张一百两银票,便当作是我对你的谢礼吧。”

    露儿先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之后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满是落寞地低垂了下去,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你的钱,还真是来得容易。”

    “啊?”明暄喆不解地看着露儿。

    “没什么”

    露儿笑着抬起脸,方才的落寞神情一扫而空,她状似轻巧地说道:

    “我说明兄弟的钱也太好赚了。”

    明暄喆没明白露儿的意思,便当对方是在打趣儿,他也陪着笑了笑。

    见露儿不接银票,他便直接将银票推至对方面前,说道:

    “姑娘无需客气,这是你应得的。”

    露儿已调整好了情绪,她将银票又推回明暄喆面前,郑重道:

    “明兄弟,你若真要谢我。倒不必使银子,我只希望你同我一起做几件‘小事’。”

    “小事?”

    ———

    碧落晴好。

    团团云絮被风吹着,轻轻拢了拢,带着纯洁无暇之心,聚合在一起,挡住炎炎烈日,连带微风都舒爽了几分。

    明暄喆背着一大箩筐满满的番薯。

    露儿背着小一点的箩筐,里头的番薯是八分满。

    露儿说的,第一件“小事”便是去挖番薯。

    过程是无法细说了,明暄喆第一次体会到挖番薯是这么累的活儿,还把番薯铲破了好些个,才找到其中的技巧。

    但看露儿动作麻利娴熟的模样,明暄喆也不好懈怠。

    末了,他还抢着背大箩筐,把露儿箩筐里的番薯都往自己箩筐里放,就想让露儿少背点儿。

    父亲教的,多干点活儿并不是多大的事儿,但能让别人挑不出错来。

    露儿倒是觉得明暄喆这人有趣极了,一点都不娇生惯养的样子,大抵说出去也是不会有人信的,这竟然是江州明府的公子。

    她不禁说了句:

    “明兄弟,你人真好。”

    明暄喆笑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露儿的信任。父亲说过,不管心里是怎样的想法,哪怕是龌蹉的,在表面上,也要做个让人挑不出错的好人。

    暖暖日光环绕着他棱角细致的白皙脸庞,细白贝齿调皮地露出两分,真是一位极好看的少年。

    “不敢当”明暄喆笑着说:“全仰仗甄姑娘救我一命,否则我这会儿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露儿望着明暄喆一脸明媚的模样,不禁感到一阵脸热,便低头快走了起来。幸亏脸上抹了一层草木灰,不然脸可能比熟柿子还红。

    二人背着番薯走到山脚下,山脚下有一处草棚。那里聚集了十来名当地难民,他们无处可去、相互依存,以此草棚为家。

    去年突发水患,山下田地全毁,部分难民向钱庄借印子钱,本想暂且救急,不曾想却发展为无家可归的下场。

    “甄姑娘来了!”

    伴随着一声呼喊,难民们纷纷聚集过来,他们都捡了干树枝,或者挑了水。

    只待甄露儿带着食物来了,便能起火做饭。这是难民们一天当中唯一一顿饭。

    饭后便要去镇上卖干柴或寻些活计。即便生活困苦,这里每个人仍是努力活着。

    二人放下番薯后,难民们便拿着番薯,洗的洗,生火的生火。

    露儿轻轻拍了拍手,看着眼前忙碌的难民们。说:“第二件‘小事’,施食。”

    露儿话音刚落,明暄喆便十分自觉地一蹬一蹬跑去帮难民生火。

    露儿一转身,赫然发现明暄喆跑没影了,没过一会儿,灶台那儿便冒起了滚滚黑烟。

    “明兄弟!”

    露儿急急忙忙跑到灶台旁,一把拉起正在咳嗽的明暄喆。

    “我还没说完,你跑什么呢?”

    露儿一边说着一边将明暄喆翻过身,却见明暄喆原本细白的脸庞被弄得黑一块白一块的,眼睛鼻子被熏得涕泪横流。

    “哈哈哈”露儿被明暄喆的模样逗得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呀?”

    “你整个脸、整个脸,全是灰,哈哈哈”

    明暄喆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照了照,立时尴尬得抹了一把脸,结果手上的灰抹到脸上,脸上更脏了。

    “哈哈哈”露儿笑得更欢了。

    明暄喆便拿出了杀手锏,他直接将铜镜对准露儿的脸。镜中的露儿一脸草木灰的模样,并没有比他强到哪去。

    可是露儿还是止不住笑,明暄喆也被她逗笑了,于是嘴里说着:“让你笑、让你笑。”

    一边用手指抹了一把灰,又往露儿脸颊上划了一下。

    露儿哪肯示弱,她也抓了一把灰往明暄喆脸上抹。

    一旁的难民们看着露儿和明暄喆嬉笑打闹的模样,不禁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露儿笑累了,将丝帕沾湿了,递给明暄喆,说道:

    “明兄弟,你都不会生火,你跑去灶台做什么?”

    明暄喆接过丝帕,一边擦脸一边说:

    “我就是不会,所以才要去做呀,做了不就会了吗?”

    露儿听着他的理论,忍不住又笑了:

    “你这人真有意思。”

    明暄喆一听就来了劲儿了,他坐直了身姿,一脸兴奋地说:

    “我还有更有意思的地方呢,你跟我回府,我给你看我收藏的好东西。”

    露儿突然又不笑了,眼神十分复杂地闪烁着望向别处。

    明暄喆一时不解露儿为何是这般神情,便问道:“怎么了?”

    露儿看着不远处忙碌的难民,凄凄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这世间有一些人,不管他们怎么努力,都不能改变自己贫苦的一生?”

    露儿看着一脸疑惑的明暄喆,突然就认真了起来:

    “明兄弟,你是明家的公子,自小便衣食无忧,却还能这么体恤旁人。你一定也是一个善良的人,是吗?”

    明暄喆知道露儿是在给自己戴帽子了,下一瞬必定是有求于自己,但自己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便将食指轻轻抵在自己唇上,眼神里蒙上一层淡淡的冷漠,缓慢又慎重地说道:

    “先别定义我是否善良。我能力有限,做事也讲条件。我不一定有原则,但我一定不会做没意义的事。”

    露儿没想到明暄喆一点都不顺着“善良”的道走,甚至有点不承认自己是善良的。但是露儿直觉明暄喆是个生性善良的人。

    “不过……”明暄喆嘴角挑起了一丝调皮的笑:“如果你能带我回明府,我便会酌情考虑,要不要做个‘善良’的人。”

    露儿觉得自己和明暄喆的沟通并不在同一情境之上,没体会过民间疾苦的明大公子,怎么能明白:印子钱,是压垮贫民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不说了,干活儿去吧。”露儿说道。

    明暄喆平日里山珍海味没少吃,偶尔吃一两顿菌菇粥、番薯粥,倒也觉得不难吃。

    但当他吃完自己碗里的食物时,才发现其他人的碗里,那粥就跟清水差不了多少。

    明暄喆其实还没吃饱,但是看着粮食紧缺而又人口众多的情形,他也不好开口再要食物了。

    “明兄弟,去年发大水,田地皆被洪水所淹,导致颗粒无收。往年,平民百姓即便是在丰收之年也只能勉强糊口。只因除了上税,他们还要还平日所欠下的印子钱。倘若遇到了灾年,便不得不将田地抵押,再去借更多印子钱用以度日。然而,还来不及等来收成,便被高额利息逼得喘不过气,最后田地被收了去,粮食也没能收上来。大部分贫民失去田地、失去房屋沦为无家可归的难民。有的贫民甚至活活饿死在自家田埂之上。我们今天挖了番薯来接济难民,可是再过几日,便连番薯都没有了。如果印子钱不是那么高利息,就好了。”

    露儿轻轻地说着,明暄喆便静静地听着。

    末了,明暄喆才语气平淡地说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走投无路之时,有个能借钱周转的地方,便应知足。倘若觉得不合理,可以不借。怎是欠了钱的,比被欠钱的还有理?况且印子钱是按各地钱庄之行规所放,倘若破坏行规,便会成为其他钱庄的公敌。你轻巧地说一句降低利息,却不知钱庄在内外皆会承受如何的压力。”

    露儿听着明暄喆看似合理的解释,却心知明暄喆只是用一个表面合适的理由搪脱而已。

    明家掌握江州九成以上的钱庄。什么是钱庄的行规?明家的话便是行规。

    露儿既知道明暄喆就是在搪塞自己,也不去与他争辩。如同一个人,只要尚未饿到极致,他仍是有选择余地的,只有饿到饥不择食,他才会放下傲慢与偏见。

    也只有让明暄喆真正体会到印子钱的可怕之处,穷苦的难民才有可能在有生之年,摆脱印子钱的枷锁。

    “想什么呢?”明暄喆虽然以自己觉得无法反驳的理由推脱了甄露儿的提议,但明暄喆自己心里觉得有点怪怪的。

    好像不能满足露儿的要求,反而是让明暄喆自己的心里不太好意思。

    这种感觉,明暄喆自己也说不上来。

    “没什么”露儿轻巧地微笑了一下。

    明暄喆虽然觉得露儿人好,但还没到让他愿意为她与父亲反抗的地步,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天上的云被风追逐着,在烈日的注视下聚拢成团,越堆越厚,终于聚成了低压压一片,伏盖在山头顶,发出沉闷低吼声。

    “要下雨了,快来收拾东西!”

    随着一声呼喊,众人急急收拾各类物件。还未待众人收拾好,豆大的雨点便由空中倾泻而下。

    明暄喆和露儿浑身都被打湿了。明暄喆拿了个竹编簸箕挡在露儿头顶,可惜簸箕是会漏雨的,但明暄喆还是坚持用簸箕帮露儿挡雨。

    露儿抬头看了一眼明暄喆,她满脸的草木灰被雨水打湿,一脸黑乎乎,实在不甚雅观。

    明暄喆怕雨水混着草木灰流进露儿眼睛里,会伤着眼睛,干脆按着露儿的头,把她护在自己怀里:

    “别抬头,万一水进了眼睛,够你受的。”

    明暄喆把露儿护在怀里,半搂半拖着带她躲进棚子里。

    露儿一脸的草木灰几乎全蹭明暄喆身上了,等他们到棚子里的时候,露儿还不自觉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

    棚外轰雷作响大雨滂沱,棚内已挤满了人。

    明暄喆怕旁人挤到露儿,便把露儿护在身前。

    露儿这才抬头,对明暄喆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明暄喆这才看清了露儿真面貌:

    白瓷般脸庞,粉润中透着浅浅绯红,犹如花蕾初上红晕,吹弹得破、娇嫩欲滴;眼瞳望不见底却仿佛装了漫天星河,闪烁着莹莹光泽;樱唇红润小巧,宛如春日魁花,即便望见世间所有芳华,亦不及其万一。

    好看的人儿,明暄喆见过很多,但他仍是为眼前的少女所惊艳,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露儿正不解明暄喆为何看着自己发呆,一低头就看见了明暄喆衣服上大片污渍,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草木灰全都蹭明兄弟身上了。

    她下意识地低头捂住脸,一边惭愧弄脏了明兄弟华贵的衣衫,一边慌乱自己被他看见了容颜。

    棚内空间实在有限,明暄喆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他本能地用手护住露儿,但却不好再挨着她,只能悬空自己的手臂,圈护着露儿。

    露儿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明暄喆悬空的手臂,心里一阵莫名触动:

    都说富家子弟好色成性,怎的明兄弟与传言中富家子弟如此天差地别?还是自己相貌实在太平凡,明兄弟压根瞧不上?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约摸两刻钟功夫,便消停了。

    明暄喆望着天空逐渐晴朗,脑中回荡着方才惊鸿一瞥的绝世容颜,一时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

    “明兄弟,我们回山神庙吧。其他人还要担着干柴赶去镇上卖。”

    露儿几句话,便将明暄喆思绪拉回当下。

    “甄姑娘”

    明暄喆说道:

    “其实我是想麻烦姑娘一件事。我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亦不知回府之路如何而行,还想劳烦甄姑娘带路。待我回到府中,必定重金酬谢姑娘。”

    露儿顿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明暄喆说道:

    “此去路途遥远,我也只熟悉山附近的路,出了山便不识路了。你我先回山神庙,规划好行程,明日再出发吧。”

    明暄喆看着露儿双眸含星,玲珑剔透的模样,只觉一阵血气上涌,热红便从脸烧到了脖子根。他急忙看向别处,含糊地应了声:

    “嗯”

    待二人回到山神庙时,庙外又再次下起了倾盆大雨。

    露儿望着窗外风雨交加,不禁担心道:

    “这雨来得突然,山路易滑,不知是否会影响明日行程。”

    明暄喆倒是抱着极乐观的态度:

    “明日走不得便后日走,总有天晴的时候。”

    露儿偏着身说道:

    “只怕是不能原路返回了,若原路返回,极有可能遇上绑匪。我等须绕山路远行,或许会多出三日行程。”

    明暄喆赞同地点点头,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裳,又皱又脏。

    露儿一转身,看见明暄喆一脸忧愁,便知他烦恼。遂由床下取出一个包裹,说道:

    “我这里有布,给你做身衣服吧。你把手伸开,我给你量一下尺寸。”

    明暄喆本是心无旁骛地伸展开双臂,但随着露儿拿着皮尺在自己身上比划。一股莫名热浪自心底喷发而起,让他不由得紧握双拳,强行抑制这种陌生的感受。

    露儿的手每在他身上比划一下,都能引起他心底极大震撼。他从来都不知道,丈量尺寸竟然会引起这种炙热反响。

    当露儿弯腰欲测量明暄喆腿部的时候,明暄喆终于忍不住喊了声:

    “甄姑娘!”

    “嗯?”

    “我、我突然想起来了,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我自己来吧。”

    *

    灯火微黄,柔柔暖光铺满了整间屋舍。

    露儿手持针线,在油灯旁,细细密密地缝着衣衫。

    墙上投射出一个线条柔和的身影,那是露儿……

    明暄喆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露儿,他从小就没有娘亲,是父亲一手带大。

    私塾夫子说过: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那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寄予了母亲满心的关怀。

    望着露儿身影,明暄喆突然有了一种踏实、心安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可要说露儿哪里像明暄喆的娘,那绝对不至于,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的母性美。

    是明暄喆有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

    也许便是这样,当一个男人有了女人,他才算有了自己的家……

    家……

    明暄喆突然想起曾有世伯与自己父亲打趣,说要给自己物色一门好亲事,让自己成家立业。

    成亲?

    倘若要成亲,就露儿这样的,便挺好。

    这边想着,明暄喆突然又想起父亲曾经说过,吾等皆为逐利之人,无利则不往。

    即便是娶亲,也当迎娶对家业有利之世家。

    不知自己将来会迎娶怎样的姑娘,有没有露儿这般好?

    明暄喆默默看着露儿的背影,寻思道:

    明家已是闽州首富,何须再以嫁娶得利?不如……直接娶了露儿?

    “哎呀”露儿叫了一声,她被针扎到手指,血珠迅速冒了出来。

    “怎么了?”明暄喆紧张道。

    “无碍,定是有小人在背后咒骂我,才会有此不慎。”露儿一边吮吸着手指一边说。

    “啊?还有这等事?”明暄喆看着露儿的模样,顿时心中一颤,尴尬中带了几分隐隐的心疼,莫不是自己在思想上冒犯了甄姑娘?

    是啊,娶亲哪有自己想娶便直接娶的,那都是龌蹉下作之人所为。

    自己既有心迎娶露儿,便该郑重对待,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才算对露儿的尊重,否则便是轻薄于她。

    “甄姑娘。”

    “嗯?怎么了明兄弟。”

    “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日再缝衣衫也无妨。”

    “无碍,只是极简样式,就快做出来了。”露儿没有抬头,依然全神贯注地缝着衣衫。

    “对了”明暄喆微微往前倾了倾,认真说道:“你可直接唤我,暄喆,你我之间,无需见外。”

    “暄喆”

    露儿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又回过身一边缝着衣衫一边笑着说,

    “那你也唤我 ‘露儿’ 吧。”

    明暄喆眼眸里闪烁着露儿柔柔的倒影,这个温暖而又清晰的轮廓深深印进了他的心海里,让他的心潮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颜色。

    他小心翼翼且珍重地对着露儿背影 ,轻轻唤了声:

    “露儿”

    “做好了。”

    露儿伸直了腰肢、展开手臂,扭了扭脖子又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明兄弟,呃,暄喆,你过来试试。”

    “诶”

    大雨似是蓄谋了许久,这一下,便绵绵不尽似的不肯罢休。

    临睡前,明暄喆躺在桌上。他摸了摸身边,露儿刚做好的衣衫,虽是最普通的粗布所制,但明暄喆心里喜欢得不得了。

    这样,他就能穿上和露儿身上同样布料的衣服了。

    这也是第一次,有位美丽的姑娘亲手为他缝制了衣衫。

    然而,明暄喆怎么也没想到,只是这一夜,竟改变了他的一生。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竟成了他所认为的“龌蹉下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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