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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元四载。

    春雷惊百虫,白雨如珠倾泻而下。

    一只染满鲜血的素手扶上树干,血手印迅速被雨水冲刷,顺着皱裂树皮蜿蜒淌下。

    岁铃咬紧牙关松开树干,抬手按牢腰间的伤口,继续脚步踉跄前行。

    ‘咻——’

    陡然,箭矢刺破雨幕从身后袭来。

    岁铃歪头躲开,箭羽擦过发丝,深深刺入身侧树干,带着雨水的尾羽嗡声作响。

    一箭落,立马又有数支箭羽紧随其后。

    岁铃嗤笑声,身姿如鬼魅躲避至树后。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林中便飞出数道黑影,个个未落地便手持长剑朝她袭来。

    雨势愈来愈大。

    浓厚的血腥味逐渐弥漫开来,刀剑碰撞喑哑声在遮天雨幕之中,渐渐归于寂静。

    岁铃拾起地上长剑,手握刀柄支撑着站起身。

    雨水洗去脸上斑驳血迹,她神色睥睨蔑视满地死士尸体,唇角笑意冰冷,“尔等宵小,也配取我……性命?”

    嘭。

    长剑撑不住人体重量,带着岁铃轰然倒地。

    岁铃倒在雨里,屡次试图爬起来,但都重重摔回原地。

    她不放弃,继续爬起。

    又再次摔回,鲜血混着泥水飞溅。

    行至岁铃跟前的黑长靴,见状抬脚躲开水花。

    叮当。

    意识混沌,岁铃听到雨幕中银饰沉闷的音色在耳畔响起,她警惕地抬眸瞧去。

    雨水模糊了视线,依稀只能瞧见对方蓝黑衣袍上缀着的银饰挂件。

    这衣服,看着不像是那帮死士的同伙。

    岁铃强撑着最后的意识,伸手抓住对方干净的蜡染刺绣衣摆,

    “救我。”

    “行啊,”祁翊松开缠绕在指尖的细长银饰,垂眸看向躺在自己脚边昏迷的泥人。

    他弯起凤眸,语气带笑呢喃,“正好可以用来练蛊。”

    …

    ‘叮铃。’

    微风拂过,挂在屋檐下的银制风铃奏起舒缓乐曲。

    岁铃眉头紧锁着被吵醒,她睁开眼,望见了窗外连绵起伏的十万大山。

    她没死?

    这是哪儿?

    嘎吱。

    房间门在这时被打开,岁铃偏头看去。

    门口是个头戴银冠的小姑娘,约摸五六岁,小圆脸胖乎乎的,煞是可爱。

    小姑娘跟岁铃的视线对上,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巴几下,瞬间就扬起了个大大的灿烂笑容,

    “姐姐?你醒啦!”

    是不太熟练的中原官话,还带着些许的口音。

    小姑娘将门大力推开,哒哒哒地朝岁铃的方向跑来。

    身上的银饰随着她的跑动碰撞,清脆悦耳。

    岁铃的目光也不由得跟随声音落在了小姑娘的衣服上。

    她读过许多游记,也走南闯北多年。若没记错的话,这小姑娘穿的似乎是苗疆服饰。

    她这是来到苗疆了?岁铃想起了昏迷前抓住的那位少年。

    似乎那少年穿的也是苗疆服饰,是他带自己来的吗?

    见岁铃愣怔,小姑娘踮着脚趴在床边,用稚嫩的童音说:“姐姐,是翊哥带你回来的,你身上的伤也是他治哒。翊哥可是族里最厉害的大夫,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翊哥?是那个少年的名字吗?

    岁铃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身上的伤口。

    都进行了很好的处理和包扎,不碰到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她被追杀了三天三夜,身上有些伤足可以致命,而今能快速恢复到这种程度,看来少年医术当真了得。

    胡思乱想之际,小姑娘还在喋喋不休的讲话,讲这里是苗疆溪山寨,讲她现在住的是翊哥的家,翊哥家养了很多蛊虫不能乱动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正全神贯注着,她就听到屋外又有银饰碰撞的清脆声响起。

    岁铃寻声望去。

    就见门口站了位身姿颀长的少年。

    少年肌肤冷白,五官精致漂亮。及腰长发用蓝黑发带扎起高马尾,发间缀着鸟纹蝴蝶纹鱼纹的小配饰。

    视线往下,是他身上镶锈繁复图腾的蓝黑苗疆服饰,小蛇纹样的银链缠在腰带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祁翊似乎察觉到岁铃的视线,抬眸望来。漆黑眸子亮闪闪的,漂亮的像是苗疆的月夜星河。

    “小萤。”他启唇喊道。

    趴在床边的小姑娘嘴巴撅的老高了,不情愿地站直身就走。走出几步后,她还不忘回头跟岁铃说:

    “对啦,我的汉名叫珞萤,姐姐可以喊我小萤哒。”

    珞萤跑到祁翊身边时,还不忘冲他做个鬼脸,又快速溜走,连头上的银冠跑歪了都没发现。

    门槛都踏出去了,她像是又想起什么来,扒拉门框探出脑袋,对着床上的岁铃奶声奶气挥小手,“姐姐记得来找我玩呀。”

    “好。”岁铃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玩,但还是先应下了。

    珞萤心满意足地蹦蹦跳跳着,走了。

    银饰碰撞发出的声音逐渐远去。

    岁铃收回视线。

    “身体有不舒服的么?”祁翊走到床前,曲着长腿坐在脚踏上,朝岁铃伸出了节骨分明的白皙手掌。

    “没有,多谢相救。”

    岁铃没犹豫就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她自幼就在军中长大,并不在乎那些男女有别的繁文缛节。

    祁翊把住了岁铃的腕间脉搏。

    两人距离很近。

    岁铃左右都闲来无事,就将眸光落在了近在咫尺的少年身上。

    少年长得真的好看,至少在她眼里,是比她们长安的第一美男子还要好看的。

    只不过……

    出发前军师曾跟她说过苗疆神秘诡谲,地势易守难攻,若想进入苗疆简直难如登天。再者,苗疆族民嗜银擅蛊,脾气古怪,极难信任外族人。

    她盯着祁翊瓷白耳朵上缠着的蛇形银制耳骨夹,寻思着该用什么托词才能名正言顺留下来。

    “你伤势有些严重,还需要多静养几日。”祁翊松开岁铃的手腕,俊脸上有些许为难,“苗疆有规定,不可以随便收留中原人。”

    这是要赶她走?

    岁铃秀眉蹙紧,脸色苍白地咳嗽了几声,正欲开口卖惨,就见眼前少年狭长凤眼轻眨,卷翘睫毛如蝴蝶在扑闪。

    “但你可以留在我家,”祁翊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薄唇前,闭上一只眼,看着她笑说,“偷偷的。”

    岁铃缓慢眨眨眼,遂又低垂下眼睑,“好,多谢。”

    “你们中原人这么喜欢道谢啊。”

    少年的中原官话说的很标准,比大多中原人都还要好。若不是他身着苗疆服饰,还真像极了长安城茶楼里品茗的贵公子。

    他是觉得自己的道谢不够诚意吗?岁铃意识到这,忙道:

    “没有,我只是……我自幼习武,身体素质还算不错,等伤再好些,我可以做些粗使杂活,不会在这白吃白喝的。”

    “啊,我不需要你做那些,”祁翊将胳膊肘杵在膝盖上,歪头打量她,“不过如果你真想要做什么的话,可以给我讲讲中原的趣事。天天跟虫蛊相伴,很无聊的。”

    岁铃点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

    祁翊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指尖勾起身上缀挂着的细长蛇形银饰,边把玩着边往外边走。

    待他走到房门口,再转过身关门的时候,岁铃已经躺回床上盖好被子了。

    见蛊虫悄无声息地爬进岁铃耳朵里,祁翊才弯起凤眸,唇角笑意渐深地轻合上门。

    强迫对方,哪有让对方心甘情愿当蛊人任他驱策有意思。

    …

    岁铃在床上躺了两天,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下地走动没什么问题了。

    她披上放在床边的苗服外衫,趿拉着鞋子推开房门。

    屋外是遮天蔽日的葱茏树木,灼灼日光穿过叶片缝隙,碎金光影斑驳了满地。

    院中的角落里有张圆形木桌,桌上摆着各类银饰和工具。此时,少年正坐在桌前拓刻银片上的花纹。

    祁翊似是察觉到了多余的目光,抬眸看来,勾起唇角大方地朝她笑。

    少年的笑容感染力很强。

    鬼使神差的,岁铃的唇角也无意识地小幅度扬起弧度。

    但一想到父亲从小起就教导她的话,她生生将唇角再度绷直,脸上也板起了冰冷的严肃。

    “祁翊!小萤这两日有没有来找你?”

    陌生男人沙哑的大嗓门由远至近而来,伴随着的还有‘嘭嘭嘭’拍打篱笆墙的声音。

    岁铃还没看清对方模样,就侧身躲到了门后。

    ——她答应过祁翊是‘偷偷’留在这的。

    这两日躺着无聊,她就自学了点苗疆话,不太精通,只能听懂大概几个词。

    祁翊道:“两日前来过,怎么。”

    “那她应当在你这离开后就失踪了,”男人嘟囔了句,焦急地说,“小萤邻居巫姨说她已经两天没回来了。我感觉不对劲就将寨里上下都找了,结果都没发现。后来我想着她极有可能会来你这里,就赶来问问你。”

    ——祁翊住在山里,距离寨里有些远,平时除去珞萤和一些重病患者,几乎没什么人会来打扰他。

    祁翊:“通知长老了?”

    “这哪能通知长老!把事闹大挨惩罚的可是我。”

    祁翊:“有没有去山里找过。”

    “还没有,我打算问过你之后去的。你要一起吗?”

    “分开。你顺着拂风山找。”

    “好好好那我先去了,你抓紧的。”

    ……

    脚步声逐渐远离,院中恢复了安静。

    岁铃从门后走出来,就见祁翊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准备出门了。

    她赶忙说:“我同你一起去。”

    祁翊闻声看她。

    岁铃单手撑着二楼的栏杆,直接翻身下到一楼,补充道:“早点找到小萤要紧。”

    她在边关的时候就时常帮百姓们找狗抓鸡,对找人找东西这方面有些经验。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有官职,理应该帮大夏子民解决困难。

    祁翊没说话,而是迈开长腿朝院外走去,银饰在行走间发出叮当声响。

    岁铃赶忙跟上。

    苗疆深山密林数不胜数,甚至有些还是沼泽地或有瘴气,山中还有各种凶猛野兽、蛇虫鼠蚁等。珞萤若是误触碰到这些,怕是得凶多吉少。

    两人连翻了两座山都没找到珞萤的踪影。

    前方有条分岔路口。

    有多年行军作战经验的岁铃干脆说:“兵分两路,半时辰后不管找没找到都在这里集合。”

    “不用那么麻烦,”祁翊摊开掌心,银蓝蝴蝶振翅起飞,停落在了岁铃肩头,“这是引路蝶蛊,它能带你找到我。”

    引路蝶蛊是个好东西,能引路当司南使用。

    岁铃将路走偏了,甚至还能帮她引导回正轨。

    如果这种引路蝶蛊用到他们行军作战中,不知道能不能帮忙找敌军巢穴,减少我军不必要的损失呢?

    岁铃将目光落在自己眼前的引路蝶蛊上,思忖找到小萤后就问祁翊讨要个几只试试。

    正这么想着,岁铃就在前方大树下看见了珞萤。

    两天前见过的漂亮银冠沾满泥土摔砸在地上,身上小小的苗疆服饰破败不堪,她白嫩胖乎乎的脸蛋染满干涸血液,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就这么惊恐大睁着,再也没了光亮。

    珞萤,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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