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谢沂州并没说话,只是拿过刚才未饮尽的那方茶盏,握在掌心用食指慢慢摩挲着杯口。

    宋知雪摸不准他的心思,见他半晌未说话,心中不免打起了鼓。

    莫非是方才话说的有问题,惹了这位主子不快?

    她微微抬头,却刚好对上谢沂州颇有些凉薄的眼神。

    宋知雪心中一惊,立刻垂下头来。

    这人总是这样,总是喜欢用那种阴测测的眼神盯着别人看,看的人后脊发凉。

    谢沂州微微挑眉,不咸不淡地开口:“衙门到樊楼颇有一段距离,若是把时间都用在脚程上岂不是白白耽误了。”

    “可是……”宋知雪愣了一瞬,刚要反驳,又被他开口打断。

    “没什么可是的,一点小事,叫我的侍卫过去等消息就好了,哪里还用得着劳动本阁。”

    他不耐烦地朝门外几个侍卫挥了挥手,其中一个竟当真低头领命,瞬间消失在宋知雪面前。

    谢沂州以手支颐,一双丹凤眼睨着门外有些错愕的宋知雪,略弯唇角:“陆总旗何必站在门外,我家朔风点茶点的蛮好,不若陆总旗赏脸吃上一盏?”

    宋知雪苦着一张脸还欲推辞,立在一旁的朔风早已坐在茶案前忙碌起来。

    她稍叹口气,依言跨进房门,却并不敢坐下。

    “那属下恭敬不如从命,就好吃朔大人这一盏茶了。”

    朔风微微颔首算是行礼,继续专心击拂注水。

    他手上的动作飞快,茶汤渐渐咬盏,淡淡茶香萦绕在整间茶室,颇有几分风雅。

    当然,如果没有谢沂州的话。

    宋知雪老老实实立在一旁,并没有丝毫想要欣赏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点茶的雅兴。

    她不敢说话,只把自己当一只鹌鹑,生怕哪里引起上首那位的注意,又开口将她挖苦一通。

    可谢沂州自然是不愿让她如愿的。

    他瞟了眼瑟缩在一旁的宋知雪,语气微凉:“看来陆总旗很喜欢站着,怎么现在还要本阁亲自请你坐下吗?”

    宋知雪神色一凛,不发一言,再次行了一礼,掀袍入座。

    谢沂州抬手将茶盏中剩下的那点茶汤饮尽,眸间隐去几点笑意,抬头看向宋知雪时,特意换上一副严肃的模样。

    “陆总旗是何年月进的锦衣卫?”

    宋知雪接茶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立刻不动声色地缩了回来:“属下是永乐十一年进的锦衣卫,到今日已满五年。”

    “啊,永乐十一年。”谢沂州了然地点头。

    就在宋知雪以为自己蒙混过关后,谢沂州却再次笑着发难:“陆总旗从底层开始做起,仅用了五年时间便一跃成为总旗,想必指挥使大人助力颇多啊!”

    这话带了丝嘲讽的意思,宋知雪并不反驳,只是笑了笑,举起茶盏掩住面孔,蹙眉琢磨着这人的真正意图。

    如若不是为了自己的阵营笼络朝中老臣,便是因着她接手此案一事,已经将陆庄视为东宫一党。

    但这话头听上去,似乎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宋知雪皱起眉头,透过指缝瞧过去,上首那位认认真真观赏着朔风点茶的手艺,不时还发出几声赞叹,似乎真的只是随便问问。

    看来,应该提醒一下老头子,在朝堂上别太中立,偶尔也要松松手,给别人点趁虚而入的机会。

    她强压下心中异样的感觉,继续装出一团和气。

    好在谢沂州没再继续发问,接过朔风递过来的茶盏后,一门心思放在茶上,慢条斯理地小口轻品。

    只是,他偶尔看向宋知雪,眉眼中带着考究。

    宋知雪低头只管饮茶,感受到头顶上方那道灼热的目光,只觉得如坐针毡,一时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个恰当的理由从这里离开,还没等开口,便听得门外传来季思恒的声音。

    “我要进去找陆总旗,你们赶紧让开!”

    宋知雪立刻站起身来,刚要拔脚往门口走,却听得身后传来谢沂州的一声轻咳。

    她立时重新坐回座位上,不敢随意乱动,低下头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虽是焦急,却半点不敢开口说话。

    外面似乎争斗起来,推搡间,茶室的门竟被撞开,季思恒也从外面摔进了屋里。

    他一面“诶哟”叫着痛,一面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嘴上还嘟嘟囔囔地骂着站在他身后的侍卫。

    “你竟敢推小爷!别以为你是小阁老的侍卫,小爷我就怕了你!我可告诉你,若是耽误了小爷的正事儿……”

    “那便如何?”谢沂州突然开口,语气微凉,刚才还在聒噪个不停的季思恒突然闭了嘴。

    他僵直着脖子慢慢转过头来,在看到谢沂州的一瞬间换上一副狗腿的微笑:“小阁老,您是不是听错了,我只是来找我们总旗禀报探查到的消息,并没什么别的意思。”

    “说说吧。”谢沂州放下手中的茶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季思恒抬头瞟了宋知雪一眼,拱手行礼后正色道:“属下在陆总旗的安排下在城中和城郊农舍寻找竹林,刚巧,城郊不远处一座废弃的火神庙后身有一处竹林,在竹林正中的空地上,摆着一顶花轿,正是给事中府上丢的那一顶。只是……”

    “只是什么?”季思恒突然没了声音,宋知雪连忙问道。

    季思恒吞吞吐吐地,支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个一二三。

    谢沂州挑眉望了他一眼,颇有些好奇地往前倾了倾身子:“说下去。”

    季思恒苦着一张脸,硬着头皮说:“只是那顶花轿,模样有些蹊跷,属下们不敢轻举妄动,都在城郊竹林中围着,还请小阁老示下。”

    “有多蹊跷?”

    “那顶花轿就在空地正中央,周围雪地之上,竟……没有一枚脚印,就像是鬼神所为!”

    宋知雪厉声道:“胡言乱语!子不语怪力乱神,怎敢在小阁老面前出言无状!”

    谢沂州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竟还有如此蹊跷之事,你头前带路,过去看看。”

    *

    城郊的火神庙鲜有人至,由于年久失修,房顶破了几个大洞,神殿上火神塑像的身上也落满了积雪,十分萧条。

    花轿就停放在火神庙后院的竹林正中间。

    花轿周围的地面上满是积雪,果真看不见一枚脚印。

    宋知雪皱起眉头,倒背着手站在空地外面,仔细研究着正中间的那顶花轿。

    花轿里面空无一人,但却陷进雪里很深,似乎里面曾经坐过两三个人。

    季思恒悄悄摸摸挪过来,瞥了眼不远处坐在藤椅上的谢沂州,压低了声音问:“可看出什么问题了?”

    “确实奇怪啊,这么大的一顶轿子,怎么会凭空出现在空地中间,而不留下一丝痕迹呢?”

    宋知雪眯起眼睛,皱了皱鼻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听见这话,季思恒立刻拉着她绕到花轿的正对面。

    宋知雪一头雾水,刚要发问,可巧刮起一阵微风。

    花轿的轿帘被微风吹起,卷起来的瞬间,她清楚地瞧见,那轿子里面竟然溅满了鲜血!

    “这么多血,是放干了?”宋知雪眉头紧锁,微风裹挟着血腥味飘进她的鼻腔,即便是血迹早已干涸,味道却依旧浓郁。

    这么浓的血腥味儿,竟然在那条手帕上面完全闻不到!

    宋知雪一面咋舌,一面掀袍就要往花轿前走。可她刚迈出去一步,肩膀上便多了一柄折扇。

    一次两次打断她的思路,她倒还能为了仕途忍一忍,可这人三番五次地,就像是故意和她针锋相对,当真是让她火冒三丈。

    她咬着后槽牙,停下脚步,面色不虞:“小阁老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谢沂州似乎并没注意到宋知雪突如其来的敌意,反倒用折扇点了点不远处几根拦腰折断的竹子,“只是,那几棵竹子似乎有些奇怪,好像和别处的不太一样。”

    宋知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这几棵竹子离花轿并不太远,倒是折断的方式有些奇特,似乎是被什么硬物压断的,就连断口的高度都十分一致。

    而不远处的花轿,似乎也少了一些什么东西。

    见气氛着实有些凝固,季思恒两厢看了看,忍不住出声打着圆场:“不如过去瞧瞧吧?”

    宋知雪回过神来,瞧了谢沂州一眼,干干巴巴地说:“小阁老,您请。”

    谢沂州似乎并不在意宋知雪刚才的情绪,他展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慢条斯理地往后迈了一步:“本阁对于这些事情还是不甚钻研,还是陆总旗过去看看吧,本阁就在旁边静候佳音。”

    说完这话,他再次回到藤椅上,抬手接过朔风递来的茶盏气定神闲地品起茶来。

    宋知雪默默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他,抬脚走进空地。

    她绕着花轿转了一圈,看了半晌,也没看明白究竟缺了什么东西。

    季思恒跟在她身后,抬手掀开轿帘,将轿帘搭在轿顶,露出整个轿厢来。

    轿厢从座位到轿顶,全部都沾满了血迹。

    宋知雪钻进轿子里,抬手推了推,轿顶十分松动,用一只手就能将它掀开。

    轿厢和轿顶的连接处,似乎夹着什么东西,她凑过去仔细查看,竟然是两根白色的毛发。

    她毫不费力地推开轿顶,将夹缝中的白色毛发摘下来,放在指间捻了两下,手感软软的,似乎并不像是人的毛发。

    “这是,狸奴?”季思恒接过宋知雪手上的毛发,放在掌心捻了捻,疑惑问道。

    宋知雪没有说话,只是退出了花轿,又绕着它转了一圈,随后再次在花轿前停下脚步。

    季思恒站在她身旁看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地问:“诶,我怎么感觉,这顶花轿少了根杠头啊?”

    此话一出,宋知雪脑中灵光一闪,终于反应过来。

    这顶花轿后面一根横杠上绑着两根杠头,而前面的横杠上却只绑了一根。

    仅剩的这根杠头绑在了横杠的正中间,若是不仔细看,倒还真发现不了。

    为什么会丢了一根杠头?是这顶花轿本身就是这个样子,还是有人特意拿走了它?

    宋知雪的视线在不远处断掉的几棵竹子上停留了一瞬,随后转过头来和季思恒对视。

    “难道,是凶手?”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