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轿夫得了里面人的授意,停了下来。

    一柄白玉折扇撩起隔帘,露出谢沂州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来。

    “陆公子叫本阁,可是有何要事啊?”他把玩着折扇,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看得宋知雪莫名有些后脊发凉。

    宋知雪恭敬地垂手立在一旁,赔着笑脸谄媚道:“小阁老,属下才疏学浅,实在是不堪重用,衙门中能人辈出,不若您换个人选?”

    谢沂州挑眉看了她一眼,往前探了探身子:“不想担这个责任?”

    宋知雪心口咯噔一跳,知道他这话不怀好意,只得硬着头皮反驳:“并非如此,只是……”

    “那本阁让你接手此案有何不可?”谢沂州打断她的话,重新靠回座位,放下帘子,“回府。”

    官轿渐渐远去,徒留宋知雪一人呆在原地。

    季思恒蹑手蹑脚地摸过来,撞了撞她的肩膀,小声问道:“怎么回事啊?”

    宋知雪绝望望天:“说来话长。”

    她一面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外走,一面扬声叮嘱:“收拾收拾,和嫂子报备一下,接下来的七日,你应该不会有机会回家了。”

    “嗯,嗯?不能回家?你说清楚啊喂!”

    *

    陆府正厅里,陆庄身穿金色蟒服头戴官帽,正坐在头把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一看便知刚下朝回来。

    宋知雪垂手立在一旁,抬眼觑着陆庄的神色,并不敢率先插话。

    不多时,门外侍卫小跑进来,朝宋知雪微一拱手,又转向上首的陆庄。

    “大人,您送到宫里的拜帖又被退回来了。”

    陆庄闻言,睁开一双矍铄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

    宋知雪看出他情绪不高,摆手让侍卫退下,自己重新斟了一盏茶奉上。

    “爹。”

    陆庄靠在太师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十年前我把你从宋家的死人堆里救出来,就想到了会有今日。只是不曾想,会来的这样快。”

    宋知雪一愣,抬眸望去,陆庄的身形似乎较当年有些佝偻,不由得让她再次回想起那个血腥的月夜。

    月光照着漆黑的积英巷,同宋府漫天的火光交相辉映。

    宋知雪被奶妈仔仔细细护在身下,才勉强逃过一场死劫。

    昔日庭院血流成河,她从刺鼻的血腥味儿中清醒过来,用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拼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身上的伤口很深,痛得几乎让她昏死过去。朦胧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位锦衣卫小旗。

    等她清醒过来,已经换了身份。

    陆庄说,他曾受过先父宋嗣源的恩惠,看不得故人香火失传,便大着胆子在烈火中救下了她。

    可她是罪臣之女,若想活命,只能改头换面。

    从那日起,陆庄便多了个儿子,对外只说在家门口捡回来一个快要饿死的小乞丐,取名陆时闻。

    陆庄悉心培养了宋知雪五年,教给她各项才能,让她女扮男装加入锦衣卫,时而给她一些升职空间,就是为了让她有朝一日能够查清当年宋氏一族灭门的真相。

    思量间,耳畔传来陆庄低沉的声音:“既然如此,那就查吧。”

    宋知雪回过神来,抬眸看向陆庄。

    陆庄叹了口气,并没有瞧她,反倒望着远处墙角花盆里的一株梅:“只是有一点,早先听过谢沂州的一些传闻,此人聪明才智堪比诸葛孔明,却极为记仇。除了查案时的接触,其余时间务必要远离他。若是与他交从过密,怕是会惹出不少事端。”

    “孩儿谨记父亲大人教诲。”

    “你去吧。”陆庄挥了挥手,极为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宋知雪行了个礼,没再打扰他,悄悄退出正厅。

    她回到自己的院中挑了几件衣服包好,拎着打包好的行李走出陆府。

    *

    每到正刻时分,秦淮河上便会驶过一趟游船,只需花费两枚通宝,便能直达镇抚司衙门的后巷。

    应天府的气候宜人,虽然前几日下过雪有些寒冷,但秦淮河并未上冻。

    河两岸种着些荆棘花草,上面缀着积雪,游船一走一过便会带下些雪来,融进河里不见踪影。

    宋知雪站在码头等了一盏茶功夫,远处船家便驶了过来,隔着老远同她打招呼。

    “陆总旗,今日又当值啊?”

    钟灵巷的人少,住处又集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锦衣卫陆时闻陆总旗性情温和,不仅对平民百姓亲和有礼,就连街边乞儿也时常照拂一二。

    因此上,她虽顶着锦衣卫的头衔,却从来没人惧怕。

    “是呢,大概得在衙门多待一阵子了。”她冲船家笑笑,从口袋中摸出两枚通宝递给船家,抬脚踏上游船。

    船家乐呵呵接过,嘴上却是絮絮叨叨个不停:“要说你们这些差爷,就数你最累。别是上面也有给你什么难破的案子了吧?”

    宋知雪没说话,只是笑笑,随便捡了个位置坐下来。

    船家觑着宋知雪的脸色,一面摇橹,一面继续分析着:“嗐,你不用说我都知道,就单说昨夜未央街吧,那李侍郎嫁女,给事中娶亲,本是桩美事,谁知李侍郎家的千金竟然消失了,不仅人不见了,花轿杂役、女使婆子,全都跟着她一起失踪了。你说怪不怪!”

    说到这儿,船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面上带着丝惋惜:“要我说啊,这李小姐肯定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我说陆总旗,不会是你来负责这个案子吧?”

    宋知雪挑眉看他,凝眸细问:“你说脏东西?可否详细说说?”

    “这你不知道?”船家瞪大了眼睛,谨慎地看向周围,好一会儿才悄声回答,“他们送亲时经过了知春里,那里,有鬼!”

    这似乎是一件极为重要的线索,宋知雪颇有兴趣地凑过来:“有鬼?此话怎讲?”

    船家神神秘秘地,笑着瞥了眼宋知雪腰间的荷包:“这说来话长,陆总旗您看……”

    宋知雪失笑,抬手随意拨了下网巾的带子,大剌剌勾住船家的肩膀,把他拉近自己。又从荷包里摸出两枚碎银子,塞在他手中:“这些银子不多,也就给老哥添个酒钱,还请老哥笑纳。”

    船家接过银子,喜笑颜开,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嗐,您可是不知道,积英巷有一幢破旧的宅子,曾经是前朝一个大官的府邸。十年前的一个月夜,那个大官突然被抄家,还不知被谁放了一把火。这把火竟然烧到了背身的宅子,也就是知春里闹鬼的那一间。那里被火烧过后,只要一到半夜,那间宅子里便时常传出来女人的呜咽……”

    船家后面说的话,宋知雪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积英巷,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被人谈起这个地方。

    原来当年的那场大火,竟然波及到了别人的宅院,甚至还传出了“闹鬼”这一类的传闻。

    宋知雪眯起眼睛,拨弄着腰间的荷包,神色冷峻,不知在想些什么。

    船家看了她这样子,以为自己说了什么错话,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只好安安静静划船,没用多久便到了衙门后巷。

    季思恒正站在后巷渡口,怀中还抱着一袋小笼包。

    见船靠了岸,他急走两步,朝着船舱里的宋知雪伸出手。

    宋知雪借力跳上岸,同船家打过招呼后和季思恒并肩穿过小巷,往衙门正门走。

    “你可是来了,等你半晌了!”

    宋知雪有些疑惑:“我也没迟到啊?”

    “倒不是迟到的事儿,今天一大早,那个瘟神就来了,就站在门口等着你来,咱也不知道他一个当朝新贵,为什么每天这么闲!”季思恒压着嗓子咬牙切齿地吐槽。

    宋知雪听得一头雾水,直到在衙门口瞧见那顶官轿,才恍然大悟。

    他来干什么?

    她站在原地,有些头疼地望着官轿,不想再往前一步。

    轿中那人掀开轿帘往外望了一眼,精准无误地对上宋知雪的眼睛。

    “陆总旗,怎么站在原地?”

    宋知雪暗自腹诽,面上却带着笑,两步跑到轿前,恭敬站定:“小阁老,您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由还要吩咐属下?”

    “那倒没有。”谢沂州从轿中出来,站在宋知雪和季思恒面前,“圣上有旨,命本阁全程监察该案,陆总旗可有什么高见?”

    这敢有什么高见!

    宋知雪吐出胸口憋着的一口浊气,行为举止仍旧恭敬,让人挑不出半点差错:“属下两人需要各地走访,不知小阁老……”

    谢沂州轻轻撩了撩衣袍,做了个“请”的手势,老神在在站在宋知雪身边。

    宋知雪皱着眉头看着他,张了张嘴,喉间憋了句话,想了想又还是咽了回去。

    这人今日穿了一件白色团蟒纹补服,头上戴了顶翼善冠,明眼人一瞧便知是明察暗访,哪里还肯说实话!

    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他自己主动离开!

    宋知雪这般想着,朝季思恒使了个眼色。

    两人搭档颇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季思恒得了示意,率先朝着未央街走去。

    李侍郎家坐落在未央街东段,往南穿过两条巷子便是知春里。

    花轿自黄昏从李侍郎家中出门后,经过知春里又往西走了一大截,才是徐府正门。

    李侍郎老年得女,本就宝贝的如同自己的圆柱子,因此这场婚事办的十分热闹,整条未央街上的人全都见到了花轿穿街而过,拐进了知春里。

    莫非李小姐真的是在知春里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东西趁着酒宴,将李小姐掳走?

    宋知雪盘腿坐在石墩上,对比着自己和季思恒的无常簿,慢慢皱起眉头。

    和她想的一样,街上的住户大都顾忌着谢沂州的这身衣服,每每问话时先要偷瞧他的脸色,问出来的话像是串通好了,根本没有可取之处。

    眼瞅着天色将暗,一天时间就要过去,此案一点进展都没有。宋知雪对着无常簿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却被一旁的谢沂州打断。

    “你是想说,本阁穿这身衣服招摇过市,打扰你们走访查案了是吧?”他斜睨着两人,语气并不甚在意。

    宋知雪嘴角抽了抽,站起身来微微颔首:“属下不敢。”

    谢沂州挑了挑眉:“我看你敢的很。”

    他凝视片刻,捏着折扇在手中敲了敲,指了指不远处的樊楼:“本阁乏了,且去樊楼歇歇脚。你们二人若是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去那里找我吧!”

    不等两人说话,谢沂州倒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走进樊楼,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卫也一同钻了进去。

    季思恒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的一切,半晌才回过神来,指着谢沂州离开的方向,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他!你!……”

    “你管他干什么!”宋知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一个好去处,你可愿意跟我去一探究竟?”

    见她神秘的样子,季思恒来了精神:“总旗有令,属下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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