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噼噼叭叭地烧着
房间只剩下柴与火的碰撞
覆在我手下的手腕颤抖着
她猛地看我
眼睛里是很多很多的不可置信
“妈妈。”
我再次坚定地、小声呼唤着
那双眼睛顷刻红了,泪瞬时滑过脸颊
空气在此时凝固了
前世,我无数次在荧幕外端详这个为爱疯狂、为爱而死的汉奸,今世的最初时刻,她是唯一有理由让我留在这个世界的人。
我知道,生活总有很多很多的不得已,何况此间乱世。
可我,想亲自去除这些不得已。
我站起来,身躯前倾,抱向她。
像童年时,我对这个世界尚未认知,对从前的世界不胜清楚时,我无数次迈开腿,奔向她的模样。
“…楠楠。”
汪曼春的声音颤抖着,不约片刻,变成了重重地、无声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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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明家轿车
“上级批准,毒蝎通过我党的申请了。”
“毒蝎还是没有要求见面吗?”
“没有。”
阿城说道
“都是我们给任务她完成,连回信都没有发过。”
那么这位毒蝎,实在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
毫不犹豫地申请刺杀汪芙蕖,不动声色地找到程锦云,不动声色地要求入党并对马克思主义深有研究,步步精准。
连明楼都有些佩服这位十五岁的女孩了。
“深海回信了吗?”
“他拒绝见面。”
早在未开始潜伏时,明楼就听过这位的大名,一直与上级单线联系,蛰伏上海多年,延安这几年在上海的如鱼得水多亏了他。
据说上一个下属潜伏三年,直到撤离上海时依旧未见到深海。
谍战工作风云变化之大,明楼理解这种谨慎。
“那就静等时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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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顺着树荫照进房间。
我起身,闻到了熟悉的饭香
我急速下楼
桌上摆着两碗菜肉馄饨,丝丝菜香沁入鼻息。
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熟悉身影,我莞尔
“妈妈!”
我自然地抱向她,像小时候抱住她的腿一样
即使现在的我已经比汪曼春高了一些。
“楠楠吃饭!”
她轻轻一笑。
熟悉的味道一经入口,疯狂唤着童年的记忆。
“我记得您以前总把馄饨做糊。”
我扬起头
“或者馄饨皮裹不紧馅儿,或者馅儿不加盐。”
我拾起一勺馄饨
“像今天这样不出错不做糊,非常难得。每次您能做出完美的馄饨,我都会兴奋地和玩伴们炫耀。”
这话逗得汪曼春一笑,随即,她便意识到了什么
她闪着犹疑的目光
“楠楠,那时….你才两三岁。”
我明媚一笑,掩盖心虚
“妈妈,我的教授曾说过,聪明的小孩往往记事很早。”
我双手合十,扬起头,颇有种炫耀的意味
“而您女儿就是个聪明小孩。”
汪曼春措勒地看着我,不约片刻,她噗嗤一笑
她大概想不到,为什么仅仅十年,她的女儿从一个不会开口说话的迟钝孩童成为会与她调笑、会与她逗趣的的小姑娘。
她覆住我的手,眼中闪着泪光
她很认真
“楠楠,你能变成现在这样,我真的很开心。”
她的话语似乎藏着更多其他事物
也许…是因为我记得一切却还可以活得像这样活泼明媚、懂得保护自己与权衡利弊,也许…我的思绪忽然闪到了其他的、不可置信的方向
脑中闪过不知名的特工代号与我的入党申请书
难道?
…不会
我随即否定
这个世界的变数已经够多了。
此时,窗外闪过汽车轰鸣声。
“楠楠…”
汪曼春看着我,目光中闪着犹疑,似乎意有所指
“妈妈,我知道。”
我肯定地说道
“您是76号的处长,我在特高课任职。日本人对特务机构的忌惮之深,我们的关系不能更乱了。在外,我们还是堂姊妹。”
汪曼春宽慰一笑,随即摸摸我的头
“委屈楠楠了。”
“不委屈。”
我明媚一笑
汽车果然停在了大门口,车上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肉眼可见,汪曼春紧张了起来
我看着那身影,轻声叹息
“他是爸爸吧。”
我用了肯定并非疑问
只要熟悉八卦见闻,只要知道我是汪曼春的女儿,明眼人都会轻易猜出我的父亲是谁。
汪曼春轻轻低头,我能感受到她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是。”
汪曼春似乎很紧张地看着我,生怕我下一秒就奔上去,大喊明楼爸爸。
“妈妈,我不了解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只要您还没准备好,明楼就只是我的长官,您的师哥。”
汪曼春忽然卸下了一口气,她看着我,似乎带着些愧疚。
“妈妈,没事的。”
我宽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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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哥。”
汪曼春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但是,脸上的泪痕未干。
明楼没有起疑,只当还是昨晚汪芙蕖之死的原因。
明楼拥上汪曼春
我识趣退后,欣慰地看着相拥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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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高课
丝丝寒风呼啸在窗边,连带着滴答的声音,我按讯号写下格式
我忽然停止了正在写字的笔。
“第三战区密码本已经上路,沿线各站负责保卫,保证安全抵达。”
我在心里译出了这处电文
寒风从窗缝中吹得更盛,我轻轻将纸揉皱,塞进嘴里。
墨香和青木味冲上大脑。
我小心翼翼地更改电文路径,并销毁所有痕迹。
铃木加奈任职后,这一线路的所有电报都归特高课所有,新政府所有电讯处无权查看。我知道,我以组长之位更改线路,除非有人提出质疑,否组这组电文再无被监听可能。
我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枝丫,神色复杂
每个人都有一定要走的路
也许,我该开始归程了。
“汪组长,铃木课长叫您。”
小川伊织打断了思绪
我又被带到那一间日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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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木加奈今日穿了一件烟青为底、丹鹤刺绣的和服。
她递给我一张电文纸,上面只写着一句中国古诗
“何须生入玉门关。”
这是我昨天监听到的电文,也是我作为毒蝎接收到的讯号。
最重要的是,这是我刚刚销毁的电路上的电文。
“汪组长对这组电文有什么看法吗?”
“我只知道它是寻常的密码数字。”
我压下翻涌而上的情绪,静静答道
“铃木课长知道,我只是文职,只译出我所看到的,实在不懂有什么玄机。”
“这是中国唐代诗人作的诗,他希望镇守边关的士兵以必死信念保家卫国,靖边以宁,不必想着有生之年重回故土。”
我轻轻一笑,带着讽刺
“看起来…像是那些提出爱国热潮的人喜欢的诗词。”
铃木加奈轻轻放下电文纸,温柔一笑
“看来汪组长很不赞同?”
“我尊重每个人的信仰追求。”
我答道
“但献出生命不得报酬的方式,我实在不敢苟同。”
我拾起铃木加奈泡的茶
“我始终坚信,人S了,就什么都没了。”
一阵清风吹过,铃木加奈一笑
“汪组长作为数学天才离开校园,是因为想向家人证明自己。汪组长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甘愿离开校园、背井离乡来到这呢?”
这个….确实是我感兴趣的内容
我很想知道,这位数学天才为什么也会被那些愚蠢思维迷了眼,甘愿做刽子手的工具
“愿洗耳恭听。”
铃木加奈缓缓望向窗外
窗外是萧瑟的树枝,连带着砖房瓦砾
“很小的时候,我听过一个传说。他们说日本的土地有神灵的怒火,所以灾难频发。我家一直信奉各路神仙,因为我的外公外婆和三位舅舅全部S于1914年的火山爆发。”
“六岁时,关东大地震来了,我被埋在房屋下长达三天。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叫我辨认父母S体,我无法忘记整片土地哀嚎遍野,那时我就决定,我一定要找到让灾难不再降生的方法。”
“我破格进入大学旁听,被教授赏识。后来教授去旅行时遭遇火山喷发,一家四口S于北海道。我忽然意识到,以现有的科学知识改造,实在太慢了。”
“我讨厌诸如国家达尔文主义的愚蠢思维,但他们确实提供了新的思路——让我们换一片土地生存。我想,前人栽树,后人便可以乘凉。”
这是我第一次在铃木加奈的眼中看到情绪,她不再是那个儒雅的女孩,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是眼中发着光,心有希冀的意气少年
“赐教了。”
我轻轻说道
铃木加奈一笑,恢复了平和的目光
“汪组长有什么此生一定要做的事吗?”
我看着窗外
“权力、认可、还需要在此之上的自由。”
听此,铃木加奈莞尔
“那便祝汪组长,日后在特高课平步青云。”
“谢谢。”
我拾起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