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才冲她点了点头，“她家确实有一位读书的才子，尤其一手字写得不错，掌柜的不妨让她拿回去给人试试。”

    “徐秀才既然这么说了，那定是真的了。”掌柜的对徐秀才相当客气，“那行，看你也确实可怜，就让你拿回去试试。两天内抄两章出来，下次赶集送过来吧，如果可以你就可以拿书回去，让你家里人抄了，抄一本五百文，家人既然生病，就限一个月时间吧，一般读书人都是半月抄一本的。”

    “好的，谢谢老板。”吴曲莲心下一喜，“我定让他好好抄书，一个月能多五百文进账，家里也没有那么紧张了。毕竟每个月都得买药。”

    “都是读书人，互相帮着点是应该的，你也让他不必太忧心，如果身体好点了还缺银子，一个月抄两本也是行的。”

    吴曲莲拿了试抄的两章出了门，在街角等了等，片刻后徐秀才走了出来。原本吴曲莲是要在书店买纸笔的，但徐秀才冲她摇了摇头，书店的纸笔属实有些贵，寻常书生都是在书摊上买的，纸笔没有书店的好，却要便宜很多。既然是试抄，就不需要太好的纸笔。等试过了掌柜的满意，再拿书抄是会给配纸的，需要用他们专门配的纸来抄写，到时候再买一支好点的毛笔就行了。

    “是你要抄吗？”徐秀才迟疑着问，他分明记得这姑娘似乎未曾习字。

    “是啊，自己学过一点，搬到宅院时在院子里自己试了试，买些纸笔回去再练练就行了。”

    “你识字？”徐秀才皱眉，“如果不识字只是临摹，恐怕没那么容易。”

    “认识一些的。”吴曲莲不知道怎么解释，都是同村的，她如果说得离奇些，徐秀才也不会信。到底人家是帮了她，她也不想编太多谎话，以后圆不回去怎么办？

    “行，既如此，那我带你去买纸笔，你抄好了下个集市交到书店去，老板满意就会给你派活了。抄一本书其实不多，像我和苏兄十天就能抄一本，他因为学业繁重，一般情况下一个月会抄一本半到两本，你不用着急，慢慢来吧。”

    “谢谢你帮忙，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吴曲莲由衷感谢，她之前确实把抄书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自己撒个谎说家里有人抄书就能蒙混过关，原来不能。要不是徐秀才，她怕是接不下这个活。只要让她试写，她就十拿九稳了。

    在以前的世界她小时候是学过毛笔字的，也得过书法类的奖，她小时候上过兴趣班，对写毛笔字并不排斥，现在再拿笔，她觉得挺亲切的。

    书摊上确实有不同种类和不同价格的毛笔，徐秀才给她选了一支价格中等的，说是笔手感不错。她握了握点头，确实。笔墨纸砚一套下来并不便宜，哪怕只是中等，也花了她近一百文。徐秀才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真的想好了？”乡下人家一百文都能花半个月了。

    “放心吧，我能拿上活儿的。”她低语。这些话不能被摊主听到，否则她一个乡下姑娘买笔墨纸砚，虽然没有说不可以，但也足以在小镇上引起轰动了。

    徐秀才陪着她买了笔又送她出镇子，“过两天还要去县府一趟就不送你回去了，你住的那家宅院的屋主已经给我回信了，说你随便住，他们可能不会回来了。即便回来镇上也还有院子，所以大概不会回乡下了。那宅院其实修好前两年他们也只在里面住了几个月，都是夏天过去避暑的。后来镇上院子修好，就没再去村里了，说是里面很多东西都是新的。如果想住内院也可以，不需要跟他们打招呼了。”

    其实徐秀才没有说的是，乡绅执意要把那宅子送他，说是房契会很快送到县上，让他去县上做个登记就行。他原本过两天就要去县上，那家人大概打听好了他的行程，已经让管家在县上等着了。说是他中秀才没别的什么礼送，刚好宅子在同村，直接送给他的家里人住，以后要是去别的地方了，回乡也有个住的地方……

    徐秀才尚且没有答应，只说如果需要，借住一下就行。但人家非要给，他有些头疼。他对吴曲莲的印象，其实只有可怜两个字。有后娘的他看得多了，书院里就有不少，但因为他接触的书生秀才们都是家里的少爷，后娘也没敢把他们怎么样。但一个小姑娘遇到一个心肠不好的后娘，是真的生活艰难。

    他觉得吴曲莲可怜，又觉得她很了不起，居然就敢那么明目张胆的闹到六亲不认的地步，虽然看上去是绝望至极，宁愿死也不愿意再跟她后娘有什么牵扯。可凭心而论，换成是他都做不到这么果决。但他也理解吴曲莲，这么做不过是给自己换一条生路。

    一个姑娘家被家里人败坏了名声，无疑比死还让人难受，他也听说过周围十里八乡就有这么结束生命的姑娘，旁边人听说只是唏嘘罢了，还有很多会怪那位姑娘做得不好。他更知道自己当初好心拉那姑娘一把，当时情况紧急压根就没看到人家湿没湿身，结果倒好，村子里闲话一下子就传开了。

    他能躲到外面去，可这姑娘却要一直生活在村子里，家里人不待见，村里人胡说八道，换成哪一个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都会窒息，这姑娘却大胆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真的很了不起。人活着才可能说希望说其他可能，如果真的寻死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算活着比死更艰难，但万一有转机呢，人每往前走一步，过每一天，都是为着心中还有希望不是吗？就像他读书，科举，都是奔向希望的。

    他让吴曲莲给家里人带了些银子回去，毕竟他的确打算第一年在村里度过，家里需要修缮，需要建一个学堂，乡绅们听说了他要做的事，都纷纷解囊想要相助，说是功德善事。他也跟县太爷说了，县上说要办学堂就办个大的，把周围村里想要读书的孩子都招进去。他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想从小学堂做起。否则他一年后离开，学堂里如果没有夫子，谁来给孩子们上课？他们周围村子也有学堂，还是个比较大的学堂，有一个就够了，他想办一个小的，类似私塾，不用招太多学生，等慢慢教会了一部分学生，再让他们教其他孩子。只需要教他们简单的认字写字算术就行，能帮上家里一点忙，不至于写个信都要走老远的路去请人。

    县令自然也答应，给他申请了一部分银子，不多，修一间私塾出来还捉襟见肘。乡绅们的钱他暂时没要，他还有这么些年抄书的钱，添上差不多就够了。因为还要去县上，他让吴曲莲把钱带回去，让她一个姑娘家带那么多钱多少有些冒险，但他也是想帮这姑娘一把，以此表明他的态度。

    虽然村里说什么的都有，但他跟吴曲莲坦坦荡荡，以后无论是建私塾还是开私塾，他都需要个能做饭还会洒扫的，吴曲莲就很合适。按月给工钱，至少不会比镇上低。

    吴曲莲见小秀才拿那么多钱让她带回去，着实吓了一跳，这人一点都不设防吗，也不看看她一个姑娘家，敢不敢揣那么多钱上路。

    如果是一般乡下姑娘，自然就不敢了，装那么多钱而且还是修私塾的钱，路大概都不会走了，八成会东张西望看谁都像要打劫自己的。然而吴曲莲是见过世面的，她觉得徐秀才胆子大，刚开始给她塞钱确实吓到了，但一听他说是拿回去修私塾的，还要请她去做饭，顿时就明了自己的身份。眼前人是自己的老板，她是给他打工的。

    既然是打工人，那老板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甚至还给了建议，“如果想要修私塾，不如让你爹娘去找找村长，问问村长私塾建到哪里最好，让他帮忙找人，选地方，监工。这样你要省事很多，你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吧？”

    “确实，我是想让你跟我爹娘说，让我爹娘请村长帮忙。不过你刚好在，你和我爹娘一起去找村长正好能说得清楚。我先跟你说说私塾修成什么样。”

    两个人边聊边在街上逛，徐秀才还请吴曲莲吃了顿午饭。吴曲莲没有跟他客气，老板请吃饭，她需要客气什么？

    “你这边的工钱不如就从今天开始算，一个月八百文，就做一日三餐顺便打扫一下，建房子的事你不用管，如果到时候请的人多，爹娘帮忙都忙不过来，你就再请一个掌勺的。”徐秀才顿了顿，“前些天帮你的王婶就不错，让她给你打下手，一个月五百文怎么样。”

    这样的价钱在镇上不算什么，或许对于大厨来说还有点低，但在乡下算不错了，吴曲莲正愁没进项怎么吃饭，这就送上门了。她忙点头，“自然可以，而且不用从今天开始算，你跟苏表哥送的那些银钱我还没有谢谢你们，这几天也没什么事就帮忙找找村长，不必给我算工钱。等正式开工再算吧。”

    “可是也耽搁你时间了，看你买了不少菜种，还得下地呢……”

    “无妨，不是什么要紧事，这边建私塾找人到建好恐怕得一个月，你给一个月的报酬就可以了。种菜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之前给的银钱不必放在心上，没有别的意思，咱们相识一场，总是希望你过得好。你独自一人住在外面要小心些，你过得好，总归也是给受了委屈的乡下女子一个希望。”

    徐秀才这么说让吴曲莲愣住了。很难得，这个时代的人不会理解她的心思，他们都觉得她离经叛道，若非上面因为人口短缺对未婚女子重视，她这样的大概是没有活路的。她没想到眼前这个讲圣贤书的人，居然会觉得乡下的女子是有委屈的……

    “谢谢你，以后有机会还你。”因为不确定什么时候能赚很多钱几倍的还人家，她就只能画大饼。幸好徐秀才不计较，甚至还迅速给了她一个活儿，成了她的老板。

    此人果然人美心善，他就该仕途坦荡做大官，只要心气不变，就是百姓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