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衍闻耳边的幻音随着白沐芽的惊呼烟消云散。他从幻境中抽离，脚踩急刹，手刹拉满，整个过程好像只有半秒钟。

    白沐芽感觉一阵强烈的背推力，身体猛地往前冲，又被安全带反弹回来。

    大脑一片空白，白沐芽的眼睛瞪着近在咫尺的护栏，许久没回过神来。

    车内响起两人此起彼伏的气喘声。

    “你怎么样？”舒衍闻的声音沙哑得不行。

    没有得到回应，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神情，舒衍闻抬手打开头顶的车灯。

    身边的女孩双目圆睁，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她额头上冒着微汗，有几缕碎发被汗水津湿粘在额角。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作势要替她整理额角的发丝，却终究停在空中，转而去调小了空调热度。

    “白沐芽？”

    时隔多年再一次呼唤这个名字，舒衍闻竟然有些感慨。

    白沐芽眼睫轻颤，一瞬间被唤醒了。

    她甩头看向舒衍闻，“你大清早的搞谋杀啊？”

    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女孩的声音像被扩音器放大了数倍，以至于舒衍闻捕捉到了她声音里微弱的颤音。

    舒衍闻心下一紧，心房被一根细丝缠绕着，稍微一拉会隐隐发疼。

    安慰的话哽咽在喉，最终咽了下去。舒衍闻轻声说：“对不起，我下去看看。”

    舒衍闻下车，绕到了车头，却一时不知道该干嘛，眼神漫无目的地游荡。

    江面风浪大作，掀起他的衣带翻飞，舒衍闻隆起风衣领口，弯腰查看车身擦到了哪里。护栏没有被撞变形，但还是撞上了。

    白雾浓厚，视线很不好，舒衍闻只能大概看到车的轮廓，他伸手摸到冰冷的车盖，感觉上面有凹陷下去的部分，但貌似是上次撞坏的那块，不是今天新撞上的。

    白沐芽低头回消息的时间，前面的舒衍闻已经不见人影，她四处张望，拍了拍车窗，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

    不会又把她丢下一个人跑了吧？

    “到底有没有道德啊这人......”

    白沐芽气冲冲地推开车门，发现根本推不开，车门被护栏卡住了，而车身离悬空的地方只有一只脚的距离。

    江上的寒气扑面而来，她打了一个寒颤，瞬间又把门关上了。

    静下心来之后，白沐芽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挺可笑的。再怎么说舒衍闻的车还在这儿，大雾天气，了无人烟，舒衍闻能跑去哪儿。

    舒衍闻不知道从哪里回来的，白沐芽问他去干嘛了。

    舒衍闻欲言又止，“上厕所。”

    白沐芽：“......”

    还好没去找他。

    舒衍闻没有立即发动汽车，而是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良久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发动汽车调转方向。

    白沐芽重新拉好安全带，“你别再乱来了，刚才真的要被你吓死了。”

    舒衍闻把车开到安全的路段，停下了车。

    “你不是不怕死吗？”

    白沐芽斜睨他一眼，“我不怕死，但我怕落水，你知道这个季节淮江的水有多冷吗？”

    “而且我自己爬上来都费劲，不会再救你了。”

    “我会游泳了。”舒衍闻悠悠地说。

    白沐芽“哦”了一声，“那恭喜你啊，游泳达人。”

    良久，身边的人轻笑出声。

    白沐芽第一次见舒衍闻笑出声，匪夷所思地望着他。

    “你干嘛？”白沐芽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车内昏暗，眼前的舒衍闻看起来太陌生了。

    “不端着了？”两人的视线在暗中交汇，他的声音很轻，但白沐芽听得一清二楚。

    这句话一出，白沐芽再次肯定，此时的舒衍闻非彼时的舒衍闻。

    白沐芽上半身重新倒回椅背里，做放松的姿态，“我们也算老熟人了吧？老熟人想害我，我还跟他瞎客气什么？”

    “放心，害你没劲。”

    白沐芽一记眼刀飞过去，敢情你还想来真的？

    “你会开车吗？”

    “怎么了？”

    “你来开车吧。”舒衍闻揉平紧皱的眉头，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白沐芽本想拒绝，但她看见舒衍闻的脸上写着三个大字：不靠谱。

    算了，生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总比掌握在别人手里强。

    白沐芽硬着头皮换到驾驶位置，她调整座椅，无论怎么调整都是陌生的视角，白沐芽有些不安地挠头，“我没开过越野。”

    “一样的，开慢一点没有问题。”

    舒衍闻的车比白沐芽想象的要好上手，她就这样平稳地开到了烟淮市。

    此时刚过上班早高峰，一路畅通无阻。

    十字路口处，红灯转为绿灯，前面的车都有目的性地开远了，白沐芽正想问往哪儿开，舒衍闻指路了：“先去你的地方。”

    于是白沐芽在她上班的地方停了车。

    工作室在商业区的一座大厦里，白沐芽坐电梯直达工作室。王德坐在会议室等她，见到白沐芽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白沐芽装作没看见，她公事公办地拿出准备好的两份文件，交给王德。

    “王总，这份是尾款协议书，另一份是自传定稿，您要是觉得没问题，签好字去前台结账就行了。”

    王德随手翻看了两页，合上协议书，笑吟吟地看着白沐芽，“先不急。”

    “那王总今天来是？”

    “我就是想当面跟你聊聊作品的事，你看啊。”王德翻开打印好的自传，指着上面一段文字，“我觉得你没有把我的特点突显出来，比如这个地方，你用词不对，你再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形容我。还有这段描写太平淡了，你能不能多加点动作和语言上去？这样读起来更生动点。”

    “王总，写自传不是写小说，一段话能说清楚的没必要写得这么复杂吧？”

    王德皱眉，“但是我读起来都觉得晦涩。”

    白沐芽微微一笑，“好，那我回去再修改一下，还有什么问题您微信上和我联系，我这边还有点急事要处理，得先离开了。”

    今天是不指望他签协议了。白沐芽收好文件，站起身。

    “不是。”王德拦住他，“你每次见到我都急着要走啊？”

    他无奈地耸耸肩，“我这个客户当得太没有尊严了。”

    您脸皮这么厚，还要什么尊严？白沐芽腹诽，表面仍是面带微笑，“我是真有事。”

    “好吧，你有什么要紧事？忙完中午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白沐芽懒得再和他周旋，拉开玻璃门，扔下一句：“可能没时间吃饭了。”

    “滴”的一声，房门识别了白沐芽的指纹，白沐芽进入员工休息室，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这里除了员工其他人不能进来，包括王德。

    窗外雾气消散，秋日阳光洒在梧桐道上。透过玻璃窗，白沐芽看见楼下舒衍闻的车还没有开走。

    他不会是为了一个停车位，自己打车走了吧？

    烟淮这几年发展得很快，车越来越多，车位越来越不好找。

    －－

    一家单门面的打印店里，舒衍闻在电脑上设置好参数，按下按钮，几张图纸从打印机里吐出来。

    舒衍闻收好图纸关闭电脑上的文档时，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帅哥，帮我打印一份文档。”

    身后的男人看着30出头，一脸玩世不恭，穿着一身定制西装，看起来像哪家的公子哥，顶着一对黑眼圈，精神气却十足，眼神锐利精明，大概是做生意的。

    见舒衍闻没反应，王德敲了敲桌面，“唉，这家店能办事儿吗？”

    “你要打印什么文件，扫码传到电脑上。”舒衍闻用下巴示意电脑上的二维码。

    “打印两份。”王德把文件传到电脑上，哼着小曲儿朝门外看。

    舒衍闻按要求帮他打印了两份。

    王德兜里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我在郁金世贸这边，改我的自传啊.....写好了给你瞅两眼？要看你自个儿去书店买去，废话，我可是要出版上架的。”

    王德摸着下巴，莫名其妙地咂出点滋味来，得意洋洋地说：“今儿是白沐芽亲自过来改的。”

    王德歪嘴一笑，“她不想见我又怎样？我偏跟她横上了。”

    “喝酒？不去，我下午还有公事去不了。”对方说了一句，王德气笑了，“怎么就不工作了？我也是上班族！滚。”

    王德挂掉电话，转头问舒衍闻，“好了？”

    “嗯。”舒衍闻淡应了一声。

    “谢了啊，不用找了。”王德没问价格，摸出一张皱巴巴的10块钱放在打印桌上，拿上打印好的合同匆匆离开了。

    打印店老板上完厕所回来，舒衍闻把王德给的的钱交给老板，他刚走出店门两步又折了回来。

    舒衍闻翻着手里的图纸，“还有一张没打印出来。”

    “打印机又出问题了？”老板走过来，拍了两下机身，打印机突然开始运作，吐出了几张纸。

    这几张纸里面，其中夹的一张是舒衍闻的图纸，其余的是王德打印的文件。

    刚才舒衍闻在打印王德的文件时，机器出现了故障，于是他重复了一遍操作流程。

    舒衍闻粗略扫了一眼，先挑出自己的那张图纸，随后拾起王德打印的那份合同，看着合同上的条约打了一个电话。

    那边对方率先开口，轻叹一声，“你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我。”

    “哥，我这儿有你的一份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