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娇弱的王府千金大小姐在避暑宅院住下了,和岚之慢慢的熟悉起来。这一日,岚之说明日有人会来。

    翌日清晨。

    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敲打着晶莹的汉白玉,金色阳光中,地上悠悠掠过一辆线条雅致的马车倒影,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马车缓缓驶入院内。

    车夫和一名皮肤白皙露着虎牙的卷发小卒费劲地从车上拖出了一些行李。他们把这些行李统统抬进带着花园的宽敞的北院里。

    马车一直停在北院,不一会,一阵马蹄声猛地响起。一名骑马的人出现了。他把马匹拴在西边的马厩里。

    叩,叩,叩……

    轻轻地敲门声传来,岚之望了王艳煕一眼后打开了门。跟往常一样,院内飘着她点燃了檀香味儿,清幽的檀香能安抚躁动的心神。

    王艳煕坐在院子的边沿,处于阴影之中。院门朝向花园,与花园在同一个平面上。一条青色方竹板路沿着屋檐延伸开去,结实安全。木屐敲打在竹板上的踢踏声由远及近,岚之望了望王艳煕,放下她手中的桃花酥。王艳煕依然捧着茶盏。

    天黑了,夜幕如同一巨兽安静地卧在长安城的郊外。谷雨时的夜晚微微还有一些凉,只是不太冷了。岚之窥见一个魁梧的侧影,蓑衣如斗篷般披在他的肩上。

    岚之开了门后,立在那里一声不吭。王艳煕小口小口地啜着清茶。

    鱼禹站在门口,说:“劳驾。”

    他微微一笑,笑的恭敬而疏离,然后踱步而入。蓑衣滑到他的胳膊肘。他作了一揖,摘掉笠帽。转身向岚之望去,微微弯了弯腰,没有说话。静默了一会,他说:“我叫鱼禹”。

    岚之关上了门,站到了王艳煕右侧。王艳煕安静的坐着,眼睛直视着鱼禹玛瑙般绿色的眼眸,没有应声,默默地静候下文。

    鱼禹斟酌了片刻,又道:”叨扰到你们了。”

    他站在院落中间,树影斑驳,拢在梧桐树影里的他高大瘦削。他刚毅的面部和利落的身形会给初次见面的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藏在眉弓阴影中的绿眼睛深邃迷人。柔软的黄卷发往后背梳,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丝绸般的光芒。沉默持续良久,它似清晨化不开的浓雾,迷惑又压抑。

    王艳煕岿然不动,岚之静默不语,使这种沉默像浸入水的棉絮,沉的厉害。茫然不知所措的鱼禹无奈的也保持一动不动。少顷,王艳煕瞥见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微笑严谨克制,看不出半点嘲讽的痕迹。

    他那一双和鱼良辰一样狭长的漂亮的狐狸眼,一直落在一言不发的王艳煕身上。趁此,岚之从容不迫地观望这强壮的侧影,窄窄的隆起的高鼻梁。在半阖的唇间,白色的牙齿闪着皎洁的光芒,就像一颗颗美丽的珍珠。

    过了一会,他慢慢转过眼去,望了望院落里的那盆绽放的兰花说:“在此处居住,我会安分守己。”

    话音一落,他转了转玛瑙般绿色的眼睛,盯了一眼雕刻在窗棂上的花蝴蝶,说:“我想去寝室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走。”

    王艳煕朝岚之点了头,岚之打开通往侧院的门,夺门而出,仿佛出门的就她一个人。鱼禹随她而去。目送他离去的背影,王艳煕发现他背脊直立,身姿挺拔,走起路来似久经沙场的老兵,模模糊糊中感到似曾相识。

    岚之回来了。她重新又端起茶盏,继续喝她的茶。王艳煕继续绣着兰花。两人沉默了几分钟。岚之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貌似是个正人君子。”

    王艳煕捶了一下酸麻的胳膊,淡淡一笑,笑的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她让岚之把搁在琵琶上的丝线递过来,绣完挂在兰花花蕊上的那一滴露珠。

    翌日清晨,岚之和王艳煕正在喝粥,鱼禹走了过来,那里有一道门通往庖厨。或许是为了表达歉意,亦或者是为了表达谢意,他立在门口,踌躇了一会,说:“我昨晚睡得安稳,希望你们昨晚亦是。”

    不一会儿,他穿过院落,打开通往花园的侧门。他走出两步,转过身来,看了看爬满菟丝草的院墙,不自觉地咧了咧嘴,轻轻地笑了笑。

    他指着不远处山坡上面光裸裸的一块空地说:“我要在栽种一片桃林,开垦一垄菜畦。”

    说完,他关上门,隔着窗棂向我们微微一笑,走了。

    晚上,在与之前一样,他回来了。我们在喝茶。他敲了敲门,但没等岚之去给他开门。他自己开了门,说:“叨扰了。”

    他穿过房间,让手在把手上停留了一会儿,望着院子的各个角落。终于,他微微躬了躬身,说:“安枕。”说完,他出去了。

    出于默契,王艳煕和岚之都不议论这位不速之客。除了日常琐事,两人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当鱼禹不存在一般。在王艳煕的心中,还有另一种微妙情感与这个意愿掺杂在一起,那便是他是鱼良辰的贵客,少惹为妙,相安无事便好。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天重复着同样的情景。鱼禹敲门,进来。他寒暄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比如晚膳,早膳吃了什么,然后朝王艳煕深情的看一眼,就走了。

    奇怪的是,他习惯在院落里的梧桐树旁滞留一会,在院落走一走,如同雄狮在巡视自己的领土。每天同样的走动似乎能给他增添许多乐趣。当他的目光扫过王艳煕倾斜的侧影后,嘴角便立刻浮上一丝笑意。而当他把目光转过来时,岚之肯定能从中看到一丝无奈。然后,他作了一揖说:“安枕。”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一天,酉时。

    院外下着如柱般的暴雨,空气湿漉漉的。王艳煕不由自主地想象在外的鱼禹,他进来的时候定会是一身湿答答的,但是他没来。该他来的时辰已经过去一刻钟了,王艳煕恼怒地不得不承认自己惦念着他,转而又慢慢地继续绣着腊梅花,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专心致志。

    终于,脚步声响起来了。从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中,王艳煕推测出了是鱼禹的步履。他回来了。

    门推开了,鱼禹来了。他一身绯红色的锦袍,头顶黑色笠帽,朱唇若涂脂,狭长狐狸眼,卧蚕眉。一件素袍紧裹着肌肉发达的躯体。

    他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说:“我感到冷。雨太大了,我淋得湿透了。”

    他摘下笠帽,放在了一边。站了几分钟后,他拿起笠帽,转身走了。

    过了一刻钟,他换了一件玄色的锦袍,出来了。

    他说:“长安的春季算是一个温和的季节。我们那儿的春天非常冷。树木有落叶松、樟子松、红皮云杉、白桦、蒙古栎、山杨,一座座森林挤得紧紧的,到了冬天,树上的积雪沉甸甸的。在长安,茂密的国槐、苍劲的侧柏,遒枝峥嵘,又别具一番味道。不一样的味道。”

    他的嗓音比较低沉,暗哑,里面似乎裹挟着轻微的异域声调,又似乎嘴里含着一块糖,吐字不够清晰。

    他一动不动伫立良久,一声不吭。王艳煕飞针走线机械地绣着鸳鸯。她淡漠地并不瞅他,一眼也没有。而岚之则理着花架,一语不发。王艳煕认为她们的沉默应该会传染的,昭示着鱼禹该例行公事般向她们说“安枕”。

    然而鱼禹仍然站着不动,曰:“我始终热爱故土,始终热爱。游牧民族的冬天太煎熬了。食物太匮乏了。我也一直热爱着长安。只是远远地爱着,像思慕遥不可及的娇娘。”他歇了口气,然后庄重地说出:“由于我阿爹的缘故。”

    他转过身,来回搓动着双手,又轻轻地跺了跺脚。他旁边就有一张舒服的圈椅,完全可以坐下,他没有坐,他始终没有坐下过。也没人请他坐,他也没有过一丁点越轨的言行。

    他重复道:“由于我阿爹的缘故。他热爱长安。边疆的战乱使他感到忧虑,他也热爱草原。他以为长安和草原可以和睦相处,但好像不能,掠夺似乎无处不在。”

    鱼禹说话时望着王艳煕。他并不像一个男人望着一个女人那样望着她,而似乎是想透过她望向遥远的草原,捕捉住在天空翱翔的雄鹰。王艳煕一动不动,似乎被巫术定住了。

    “草原的雄鹰败了。我阿爹看到中原依然由残酷的官僚左右,依然让昏聩的皇帝盘剥。他对我说:‘去长安看看阿爹的故土’我不得不应下。我喜欢弹奏跳舞,阿爹让我学狩猎骑马。”

    他微微一笑,说:“我是喜欢到处走,在哪里都可以生根。似乎这便是来到长安定居的一条理由。”

    炉子里煮的茶水冒着热气,溢出来了。鱼禹走过去,用火钳捡出了一些柴火,火小了。

    他接着说:“我身体里一半流淌着着长安的血液,一半流淌着草原的血液。血液里藏着放浪不羁的灵魂,云游四方该是我的归宿。看自己身着锦袍的样子,会莫名觉得有一丝怪异。然而,来长安定居我并不后悔。草原会好起来的,长安也是……”

    他抓了抓袖口,似乎想捏住什么以获得力量,接着说:“也许我使你们感到困扰。我买地让胡人播种,并不是我喜欢圈地,而是朝廷的规定。这样我能获益,我也是商贾”

    他走上两步,作了一揖。同往常那样,他说:“安枕。”说完,他走了出去。

    岚之默默地抿了口茶,似乎灌的猛了,她咳几声清了清嗓子,说:“也许我们这样无动于衷会显得太冷漠无情。”

    王艳煕抬起脸头来,倒竖蛾眉,两眼炯炯闪烁着愤怒的光芒。岚之感到自己脸色几乎涨的通红。

    那夜之后,他隔了好久没来。也许太忙了,忙得忘记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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