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罪

    楚沅再见到萧琛那日,是在皇后的坤宁宫外。他瘦了许多,仿佛大病初愈,身姿却仍旧挺拔,表情淡淡的,身披大红官袍,却全然不见要当新郎官的喜色。她见到他,心里一紧,随之心生罪恶感,自厌自弃,人家都已经是订亲的人,自己也早就放下了,为何还要心疼他,轮得到你来心疼吗?也许只是生病而已,少来自作多情了!

    她微微颔首,随即抬起头,目不斜视准备与他擦肩而过。

    萧琛蓦然见到她,灰暗的眸子有了光,却转瞬即逝,同她擦肩而过时,他感觉自己就像溺水的鹿,发不出声音,却知自己这一生的快乐已到尽头。他是最为规矩的贵族子弟,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婚姻于他,不过是名门高户的点缀,找一个书香门第的女子,能打点好府中内务,喜欢?爱?国子监的书典里可没教过这些。可他如今要有一个这样的妻子,却也意味着与楚沅再无可能,她那么骄傲的小姑娘,怎会愿意为他做妾。他紧张之下身形一颤,楚沅赶紧扶住他的小臂,抬眼正同他四目相对,他眸中化不开的想念潮水般袭来,她张大双眼却被卷入,上次一别,已经过了一个月,听说他的婚事定在下月,这又是何必,又来勾她?楚沅狠心低下头去,道:“世子殿下,听闻好事将近,走路可得稳当些。”

    他心底刺痛难当,缓缓站直了身子:“谢过楚小姐,不知楚小姐进宫所为何事?”他怎会不知和亲的内情,当夜他便不成眠,独自在冷风中站了许久,这才着了凉,此番进宫也是为了她,怕最后还是她,入了完颜池的牢笼,可这丫头居然开口便提及婚事,当真狠心,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

    楚沅以为他是要避嫌,忙松开手,一大步后退了老远,逼得他怒火攻心又忍不住咳了几下,声音沙哑,可怜巴巴道:“你真要离我这么远吗?我是……罢了,今日情形,全是我自作自受,如何又能怨你。”

    她的委屈一下子冲向鼻尖,眼泪“唰”就下来了,明明都释然了,放下了,也坦诚地祝福了,他委屈什么,好像全然是她的错,可他与林湘柔私相授受风花雪月的时候,可曾想过她进火场、在西山,身上都带了伤,而他还要出言讥讽她在撒谎,怎么被喜欢的人都这么有恃无恐吗?这么喜欢看她为了他要死要活的样子?

    “你别哭……”萧琛心疼得双目通红,“是我不好,不该惹你哭的,我是担心和亲波及到你才进宫的。”

    “世子殿下是我什么人,又是林姐姐什么人,何必为我操心?莫说是完颜池,我就算嫁给任何人,都跟殿下没有关系吧。”少女晶莹的泪珠在阳光下闪耀,清丽的脸蛋略施粉黛,肌肤晶莹剔透,神色倔强,嘴上嗔怪,唇边却蓄满委屈,又可怜又可爱,他忍不住想拥她入怀,却动弹不得分毫。

    等不及萧琛开口,一名男子的笑声传来:“哈哈哈,莫不是琛儿已经订亲,本王还要以为楚小姐是我未来的外甥媳妇了。”

    萧玦着一身尊贵华丽的亲王衣袍缓步而来,他本就生得极为俊美贵气,偏生每次进宫都做足了亲王的气派,行走宫中极为扎眼,引来不少宫人偷偷议论,九王爷生得如男仙一般,听说像极了先帝先后,更是原本要继承皇位之人,可惜了,身材高大英俊却武功尽失,畏寒怕冷,是个病秧子。司泽也曾不解,爷一向不喜张扬,为何如此高调行事,萧玦淡淡一笑,说皇兄这些年爱蓄长髯自比潘安,还常微服私访去民间招惹那些卖艺不卖身的名妓,可见对自己的才貌极为自信,是该有个人去给皇兄提提醒了。司泽不过脑子回道,那您也是很自信,萧玦白眼一瞥,本王这点底子还是有的!转念一想,楚沅这个蠢丫头怎么能看上他外甥看不上他呢,不都说外甥肖舅么!

    萧玦一张看热闹的笑脸意味不明,萧琛郑重地向他行礼道:“见过九王爷,母亲大人很是惦念您的身体,我与楚小姐只是朋友,还望您不要多想。”

    “哦?楚小姐怎么说?”萧玦眯起眼睛望着她,置身事外的亲王壳子下心如擂鼓,醋意滔天,有个邪恶的小人蹦出来,快,快说跟他没关系,她纤瘦的腰肢不盈一握,让他心底的欲望克制不住想要兴风作浪,楚沅擦掉眼泪,望向他的目光却很茫然,冷笑了一声:“九王爷,这么热衷于窥探别人的话,何不去戏班写话本子?”

    跟在身后的司泽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楚小姐怎么今日专往主子心口上捅刀子,主子为了保她不去和亲之事机关算尽,动用朝中的暗桩大臣往皇帝面前递了好几个宗族女子参选,甚至暗中调兵做好了战争爆发的准备,结果这个楚沅,真是不知感恩,可怜了主子一片真心……哦不对,人家就跟他见过几面,还都是……嗯比较奇怪的场合,哪里会想到……司泽小心翼翼地看向主子,果不其然萧玦高大的背影僵立在原地,仿佛微微泄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尽可能宽厚的笑:“哈,也是,楚小姐爱喜欢谁喜欢谁,与本王有何关系,本王咸吃萝卜淡操心,哈哈哈。”

    楚沅见这个尊贵的美男王爷面上笑着,似是极为温柔,眼神却寒意阵阵能一刀杀了她,突然发觉自己失言,脸上一阵红,忙跪下去:“臣女言语不当,得罪了王爷,求王爷恕罪。”

    他忙伸手去接,她已然重重跪了下去,鹅卵石路硌得很,忍不住哎呦一声,萧玦的手悬在半空中,白捞了一把空气,又生气又心疼,司泽见状连忙使眼色让宫女去扶起来,楚沅似是被吓回了原形,不敢再看他,萧玦恨不得攥拳将她捏碎揉到自己的骨血里,这个不听话的丫头,处处都在戳他的逆鳞,他明明克制自己离她远远的,就算吩咐马车到她常去的店铺不远处多停留一下,也从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如今宫里碰上了,原本心中大喜,想要假公济私多说几句话,却把她吓得魂不附体,萧玦啊萧玦,你平生第一次喜欢人,却早把人吓跑了。

    萧琛在一旁替她赔礼,忙拉了她下去,掩在自己身后,矜贵的九王爷一向宽和,自然免了楚沅顶撞之罪,内里却早已酸得七窍生烟,他做坏人,他的好外甥去做好人,小姑娘以后见了他九王爷还不躲得远远的,君子有成人之美,他萧玦可不是君子,放他们走之前补刀道:“本王已备好厚礼,特贺琛儿大婚之喜,不日便送到府上,琛儿啊,成亲后便要袭爵了,以后可要举案齐眉,夫妻和睦,共同孝敬长公主啊,呵呵呵……”

    好外甥离去的背影又低了一低……

    楚沅如蒙大赦,赶忙告退,径直去往坤宁宫,跑起来像只快活的小兔子,一溜烟就消失在甬道尽头,九王爷望着她的背影,脸垮了一地,写满落寞,轻声道:“她就那么怕我?”

    司泽叹口气,回道:“您也是,就非得去戳人家姑娘的心事,被怼了还又气又疼的,她也就见过您几面,跟萧琛都认识大半年了,您非得跟外甥较什么劲啊,他反正都要娶别人了,您不较这个劲,好好去跟人家姑娘多见见,她说不定还能在心上给您腾个地方,可您这醋意在她看来跟嘲笑差不多,又是萧琛的长辈,她怎么都不可能想到您,您……唉,您要是不懂这些事可以问问属下,毕竟您在大真都没近过女色,我可是娶了媳妇儿的人了。”

    “本王懂!”萧玦气结,拂袖而去,“今晚回府罚你不许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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