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人群熙熙攘攘,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上街采办的人也多了起来,一顶小轿稳稳地停在了云来阁前,一旁的丫鬟掀起轿帘,一名精施粉黛身穿绯红绮罗的女子盈盈走下来,周遭眼见者无不心生赞叹,这女子生得一副绝美的面容,望之如初绽的菡萏,娇嫩欲滴的双唇,衬一双秋水涟涟的美目,真乃人间美人。女子举止端庄,由一旁丫鬟扶着进了云来阁。

    林湘柔对丫鬟书香温声细语道:“过几日长公主的生辰,我吩咐的寿礼可置办好了?万万不可出半点差池。”

    书香年少老成,办事向来稳妥,点头道:“小姐放心,事关小姐的大事,书香万万不敢马虎。”

    来云阁的老板娘喜笑颜开地迎上来,“林小姐,您来了,您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店里刚出的新品,加了茉莉香的,不信您闻闻。”

    门口进来一女子,身材高挑而瘦削,脊背挺直,双目坚定,身披月白长袍,足蹬鹿皮靴,袖口和腰身都扎紧,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扎起来,容貌清丽,未施粉黛却飒然风流,现出一股不染凡尘的潇洒气度。可不就是自皇后寿宴后未见的楚沅?前几日大内比武,楚沅可是大出风头,传遍了京城,坊间还给她起了个绰号“女关羽”。

    林湘柔是何人,七窍玲珑心全都用在了为自己这后半生筹谋上,莞尔一笑,亲亲热热地上前去:“楚妹妹!”

    楚沅轻施一礼,隔出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感,一旁的丫鬟雪鹃早听闻这林小姐故意在宫里给自家小姐下绊子,自家小姐之前还帮她铤而走险,不觉怒火攻心,看了看自家小姐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只好生生压了下去,但她仍忍不住自己的直脾气揶揄一句:“听说林小姐与青阳世子婚期已近,真是恭喜了呢。”

    楚沅低了头,淡淡地祝福道:“恭喜姐姐。”

    林湘柔在短短的一瞬间想了无数种回应楚沅的方法,但对手坦荡的态度就像一记闷棍,令她喉头发紧,无力施展,她正欲说什么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对手已经悄然跳出她的口蜜腹剑:“姐姐近来怕是要忙于筹备婚事了,小妹就不去叨扰了,告辞。”

    “妹妹慢走。”林湘柔泄了气一般由书香搀扶着,伊人远去,背影挺得笔直,在人群中像是一抹流云,不食人间烟火,倒显得她是俗不可耐了,“她怎么看见我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会在背后憋着坏要报复我吧。”

    “这楚小姐心思单纯,倒不像是……”书香喃喃道,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这不是说自家主子心思诡谲吗!

    雪鹃跟在楚沅身后,叽里呱啦地抱怨自家小姐太大度:“当初那个坏女人怎么害得你你都忘了吗?你还恭喜她!”

    楚沅转头捏住这小丫头的嘴,挑眉道:“可是你先恭喜的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雪鹃辩解道:“我那是说反话呢!小姐你怎么还是这么单纯啊!这都听不出来!”

    楚沅摇摇头,无奈地笑道:“好啦,你不用担心我了,过去就过去了。”

    长公主的寿宴一向不铺张,一般不会邀请外人,今年因着萧琛被赐婚,林湘柔早早入府拜见送上了贺礼,姵瑶如今也常来长公主府看望,如此盛事哪有不来之理,长公主便也邀长乐和楚沅也一同来,长公主对楚沅一向亲厚,楚沅不好拒绝,长乐不欲她徒增烦恼,便略过了那日她酒醉萧琛来找她询问真相一节不提,是以楚沅虽觉得有些尴尬,但并未觉得有什么心结。

    那日正巧下起了小雨,楚沅下了马车,也不打伞,冒着雨几步就蹦进了长公主府的大门,摸摸发上的细珠,长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搂住了她,笑言:“哎哟我们女关羽可真是懒得很,连伞都不打的。”

    楚沅佯怒去打她,二人笑作一团,却不知长公主一行正在厅里站着,楚沅见状立马停了手,乖乖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见到她十分欢喜,忙叫她们过去,林湘柔心内不忿,面上却波澜不惊,姵瑶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看一眼萧琛,他的目光追在楚沅身上,热烈又隐忍。

    “恭贺长公主生辰,小女为您准备了一份小礼物。”楚沅恭恭敬敬把锦盒奉上,林湘柔颇为不屑,心道不通人事的乡野丫头楚沅能拿出什么礼物,能比自己送的夜明珠还贵重?

    长公主打开,愣了片刻,而后又喜极而笑:“好!好!!这礼物我可太喜欢了!”

    萧琛也上前去看,普通的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巧的印章,长公主珍惜地握在手中,细细端详着篆刻的字——羽嫣。

    “这枚印章,如何会在你那里?”长公主奇道,这是先皇为她刻的印章,是她的小字,先皇也曾为九皇子萧玦刻过一枚,萧玦的小字便是“墨诘”,可这枚印章早已遗失,为何会在楚沅那里?

    “很久之前一批宫人被流放发配到光州,父亲查明他们并未犯下重罪,于是便让他们从屯田之事,算作对他们被流放的惩处,我小时候一向贪玩混迹军中,宫里出来的嬷嬷手艺都很好,总是给我们做些好吃的,三年前有位姓谷的嬷嬷病重,临终前将这枚印章给了我,说若是能有机会见到长公主,便将这印章物归原主。”

    长公主一时泫然,眼泪怔怔落下来:“谷嬷嬷,她死了?”

    楚沅沉默地点点头。

    “她原来,是被流放去了光州……也好,也好……她在那边过得可还好?”谷嬷嬷是长公主的奶娘,是先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嬷嬷,宫变后宫里的许多老人都一夜之间便没了消息,她无从打听他们的去处,不知是生是死,她也曾偷偷派人去打探,但都一无所获,好在,他们是被流放去了光州,楚阙一向仁厚,想必不会让他们受许多苦。

    楚沅点点头:“在前线日子虽清苦些,但大家都朴实亲厚,互相帮衬,可也从不提从前的事,谷嬷嬷临终时对我说这枚印章是长公主当年落在皇后殿里,她便收好等长公主下次入宫时物归原主,但没想到就没机会了。”

    长公主神情激动:“原是……原是如此。楚小姐,谢谢你,这枚印章对我来说很重要。”

    “您客气了,大概对于谷嬷嬷来说,这也是她的一个念想,如今物归原主,她泉下有知,应当也无憾了。”

    萧琛看着她认真的眼眸,无比纯净,可她却再未偏头瞧他了。

    “姑母,我们先入席吧,林小姐还在呢。”姵瑶轻声道,笑意盈盈望了一眼一旁脸色难堪的林湘柔,林湘柔脸上瞬间又是恰到好处的微笑。

    席间长公主对楚沅多有关照,反倒是对准儿媳妇林湘柔显得冷落了不少,姵瑶因此事对萧琛颇有微词,便亲亲热热地跟长乐说话,留下这对被皇帝当众赐婚的璧人,气氛却冷到了极点。

    筵席结束之时,林湘柔也无法忍耐下去,便借口抱恙回府了,长公主回屋午休,萧琛一向宽厚,并不能去责怪林湘柔的欺骗之举,万般都错在己身,愁绪满怀,却无从纾解。长乐心思活络,早察觉到萧琛的心结,楚沅却还是被蒙在鼓里,长乐内心挣扎了半晌,手里的帕子绞了又绞,抬眼正对上姵瑶了然于心的眼神,便悄悄跟着姵瑶先退去了后院,楚沅一转身的工夫,湖边竟只剩了她跟萧琛两个人。

    明媚的女子脸上绽出一个毫无城府的笑容:“世子殿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恭喜。”

    萧琛幽深的眸子望着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长乐她们人呢,奇怪,刚刚还在这里的。”

    “楚小姐……在这湖边是否觉得熟悉?”

    “自然。”楚沅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但萧琛目光流转,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她马上找补了一句,“当日临安诗会,我不就是在这湖边遇见你的嘛。”

    萧琛戳破道:“那处别院,可不是长公主府。”

    楚沅一时讪讪:“那……这不都长得差不多,是我记错了。”

    “公主府凌烟阁走水那夜,我在这湖面上见着一位谪仙般的人,我暗中派人打探了数日,却不得解,唯有那夜被她放于书房中一片被续了诗的红叶,前两句是我在临安诗会上随性而作,而后在花园遇到林家小姐后便遗失了,府里那夜见过她真容的侍女小红也说像是林家小姐,蹴鞠赛那日我约她在烟波亭,她亦亲口承认是她,我便……再也没有怀疑的理由了……”萧琛声音喑哑,这些日子闷在心口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他一面悔恨当初的错认,一面又因吐露心声而觉得无比畅快。

    楚沅怔怔立在当场,心头大受震动,他原是因她而倾心林湘柔的?

    “就连西山围场那日的黑衣人,身手如此相似,我居然以为还是林湘柔,我回京后便派人去打探,她果然身体抱恙在静养,不能见人。我以为不会这么巧合,我彻底打消了心底残存的一丝疑虑,即使我见到她时总是不知为何不觉欣喜,在我眼前萦绕的总是从前的影子……原来,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啊……”萧琛娓娓道来,却是极为惆怅,俊秀的脸扯起一丝苦笑,“不料我费尽了心思,却离正确的答案越来越远了。”

    楚沅感觉自己像个木头,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作何举动,可是兜兜转转这些波折过去,她已经放下了,如今萧琛又要旧事重提,即使是重重误会,可赐婚一事板上钉钉,她又该以何种立场面对萧琛呢?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能听我说完,我已经很知足了,阴差阳错,皆是我一手铸成,阿沅,我能跟长乐一样这样叫你吗?如果可以,如果我还是没有婚约的自由之身,你可还愿意……”

    少女清澈的眼睛里涌上了一层迷雾,却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实不相瞒,我过去曾经非常非常喜欢你,总是想到那个离我好遥远的青阳世子,喜欢到觉得自己好卑微好一无是处,为你开心过也失落过,可现在我好不容易让内心的独角戏落幕,于我而言,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但不管是不是林湘柔使了什么手段,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已经选择了她,我也放下了,也许这就是折子戏里说的有缘无份吧。萧琛,我祝你幸福。”

    萧琛勉强微笑,却早已万箭穿心,此般种种,皆是他咎由自取:“好,好,阿沅,谢谢,你也一定会遇到良人。”

    楚沅点点头,转身离开。

    一向矜傲的青阳世子伶仃立于湖边,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原来心痛难当,无力挽回是这种感觉,可是他哪有立场求她回来呢,她在原地等了他很久,终究是他来晚了。

    楚沅和长乐乘姵瑶公主的马车离开,姵瑶看着情绪低落的楚沅,就如看自己的妹妹一般心疼,缓缓开口道:“阿沅,有些事,要经历才会成长,我相信以后如何做,你心中自有决断,萧琛是个重诺的人,只怕这些日子他已经把自己压得透不过气来,所以无论他对你说了什么,都请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反而把自己的心思搞乱了。”

    楚沅认真地点点头,心里确实如姵瑶所言有些纠结,可是纠结什么呢,已经想得很清楚说的也很分明,可是心绪如乱麻,让她觉着难受。

    姵瑶笑道:“求而不得,正是世间男女之情的困局吧。”

    “我虽然还没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但我觉得,若是两个人在一起波折不断,总是在错过,那必定是上天没有注定这段缘分吧,所以阿沅你不要太难过,总会有很好的男子在以后等你,我们不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就是。”长乐抱了抱楚沅,摸摸她的手,有些发凉。

    “我明白,谢谢公主和长乐。”楚沅勉强牵出一个微笑。

    “还是叫我姵瑶姐姐吧,你是阿澧的妹妹,三年前,差一点我可就是你嫂嫂了。”

    “啊?”两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不约而同惊掉了下巴。

    长乐双目放光,忍不住八卦起来:“天啊姵瑶姐姐,若说你跟阿沅的哥哥,可真是很般配的一对啊,什么时候的事情啊!你们平日里也没什么交集啊!”

    “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只是碍于父皇的反对,分开了很久……”姵瑶苦恼地摇摇头,“这个家伙也是老实得很,又要忠孝两全,又要保家卫国,三年前放弃了我,但是这一次,我们重新在一起了,我就不会再轻易让他甩开我了。”姵瑶神秘一笑,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楚少将军,心底欢喜,然后故作严肃,“你们两个小姑娘可要为姐姐保密哦,若是父皇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还是有很多困难要克服的。”

    “嗯嗯!”二人点头如捣蒜。

    楚沅喜笑颜开道:“想不到我哥这个不近女色的孤家寡人,居然能娶到姵瑶姐姐这么美的媳妇,我要是他天天就要开心死了吧。他居然还不告诉我,看我回去怎么质问他。”

    姵瑶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袋,将一只竹篮递给楚沅道:“小姑娘,可不许欺负我的心上人哦,喏,帮我把这封信和这盒糕点带给你哥哥,听闻伯母身体不太好,我从太医院配了些补药,你帮我带给你娘亲,就说是长公主给的吧。”

    楚沅“嗯”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我说哥哥三年前为何颓废了很久,原来是为情所困啊,他当时还骗我是因为练功没长进被爹爹训斥。哼,这个臭老哥,连我都骗过了!”

    三人一路聊天,楚沅的心情也好了不少,马车先到了楚府,夜色已降临,楚沅同二人告别,进了府门正迎上楚澧,神秘兮兮地摇了摇手里的竹篮:“哥,我有好东西给你!”

    楚澧皱眉揶揄道:“你能有什么好东西?”

    “不要拉倒,那我就把人家给你的信和糕点带回我屋了。”

    “什么?”楚澧一头雾水。

    “是姵瑶姐姐哦。”楚沅压低声音道。

    “快给我!”

    “不给!谁让你瞒着我来着!”楚沅抱着篮子一溜小跑,老实汉子只能在后面狂追:“你别给我摔碎了!”

    这场“争夺”最终以楚澧答应她以后可以偷偷溜去校场骑马告终。

    今晚月色极好,清亮的半轮月遥遥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之中,俯瞰着临安城。楚沅心里憋闷,一个人在屋顶喝酒,毫无困意,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悄悄溜出去散个步,回来就能睡着了。远离了热闹的街市,沿着小巷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可她人生地不熟的,来京城不短时日,不是憋在家里就是偷偷跑到校场去,对京城的路也不太熟悉,一路经过了国子监,昌平侯府,宰相府,林府……甚至连王小姐、陈小姐的住处都路过了,走累了正打算歇歇脚,倏然有气势汹汹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阵阵传来,来者高呼一声:“给我抓住他!”楚沅大惊失色,下意识敏捷地翻上最近的那堵高墙,果不其然那些人根本不是在追她,他们身着黑甲,倒不像是禁军或者巡防营的人,楚沅心中奇怪,不料这高墙内侧铺着一溜锃光瓦亮的琉璃瓦,楚沅还不来及惊叫一声,就以狗啃泥地姿态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最悲惨的是,还没等她爬起来,就看到一条恶犬汪汪大叫着向她冲了过来。

    “嘘!不要叫!”楚沅压低声音跟那条恶犬求情。等它跑近了,居然兴奋地冲着她摇尾巴,楚沅这才借月色看清,这分明是一只黄白相间的肥狗,圆滚滚地吐着舌头,开心地咧嘴瞧着楚沅。楚沅松了一口气,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还好不是一排尖刀,不然她小命休矣。顾不上喊痛,她必须赶在主人发现之前出去!谁想的这损招,在墙头贴一排琉璃瓦防贼,一抓一个准!

    “你倒是不怕死。”幽幽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楚沅呆立当场。但求生欲让她明白她必须快点逃出去!

    “你是谁?”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年轻,只是有些虚弱,像个病秧子。

    肥狗死死咬住她的衣角,力气大得很,把她使劲儿往院子里拖。楚沅刚受了伤处于下风,此刻竟然斗争不过一条虚胖的狗,不禁怒从心中来,恶向胆边生,也冲着它龇牙咧嘴汪汪直叫。

    那男人被眼前的场景逗笑了,“京城里的女子都安分得很,你是哪家的小姐?”

    楚沅眼瞧着那人自廊后翩然转出来,披银白大氅,着亚麻白衣,俊美的深眸倒像是居高临下地看人一般,唇薄而脸白,却少了血色,挟一身生人勿近的冷气而来。萧玦看到她的脸愣住了,竟隐隐期待着她说一声“是你”,可她好像并没有认出他来。

    肥狗见主人出来,立马松口,掉头摇尾,向着主人讨赏。

    楚沅慌忙捂住自己的脸,这人目光幽幽的,深不见底,看得她发毛,一瞬间,她脑中一惊闪过了无数个可能性,能想出高墙上贴琉璃瓦的人必然阴毒,这宅院好大,想来手底下肯定有不少好手,会不会把她卖去青楼,不不不,难道是把她扣下来当烧火丫头,万一楚澧找不到她怎么办,万一他们以为她离家出走了不在京城怎么办?!

    那男人寒玉般的脸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你不必遮脸了,该看的我都看到了。”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走错了,能让我现在纠正一下这个小小的错误吗?”少女眨巴眨巴眼睛,和气地问道。

    “你觉得呢?”男人走近她,楚沅只觉得像月圆之夜抓捕猎物的头狼,月色如水,纵是容颜无双,却带着万丈深渊般的寒气,“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了你让我回家吗?”

    “当然。”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楚沅不想再生事端,小声解释道:“我只是初到京城,想出来转转,恰巧外面有人抓人,我慌不择路,不小心……才翻进你家的。”

    男人笑了:“那倒无妨,只是按照我的规矩,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见到我的事。”

    “我保证!”楚沅伸出三根手指,“请你相信我,我得回家了,我叫楚沅。”

    他随手丢给她一个小白瓷瓶,道:“里面是金创药,回去涂一下吧。”

    “唔……谢,谢谢。”少女的脸有点红,显然不是刚才摔的,“那我走了。”正想飞身上墙,却浑身疼痛,难以用力。

    “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但要你蒙住眼睛,我的人会把你在热闹的街市附近放下来,你自己走回去。你敢吗?”他的目光深不可测。

    楚沅心一横:“那有什么不敢的。”说罢便撕下一块衣服料子,把眼睛蒙了起来,抓住伸到她手边的一根竹竿,便由这根竹竿牵着亦步亦趋地出了门,虽然看不见,但她还是能感觉到路过室内的温暖,宅子似乎很大,很空,久未闻人声,前面牵她的人脚步很轻,也许是驾车的马夫,心中的忐忑慢慢消散,待车夫说了一声“到了”,她摸索着下车,摘下蒙眼的布条,周遭空无一人,前面就是那条热闹的街市。夜深了,出摊的小贩都在收拾回家了。雪鹃在后门等候,回家很顺利,雪鹃不知小姐怎么好好地出门弄了一身伤回来,心疼得直掉泪,楚沅安慰她说早前在光州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了,这点小伤算什么。

    神秘的宅院又恢复了往常的沉静如水,司泽迎上从正门返回的主上,难掩震惊,什么时候一个小姑娘也值得主上破例露面,还亲自用竹竿牵她到门口?萧玦仍旧面无表情,寒气逼人,司泽仍是不放心:“爷,这姑娘的底细,怕是还得好好查查。”

    萧玦整了一下衣襟,漫不经心道:“是楚将军的小女儿。上次在京郊,我们见过她。”

    司泽恍然大悟:“原来是她。楚将军家门忠烈,那应该可以排除她是刺客,可小肥一向机警,怎么看到她一改常态,像个傻狗。”

    萧玦轻踢了一下兴奋不已的肥狗,“本来就是条傻狗。刺客抓到了吗?皇帝的人还是大真的人?”

    “十二名刺客已经吞毒自尽,都是死士,我们的人也有折损,从身手来看,是中原武功。”司泽暗暗捏了一把汗,后院入贼,他本来要出杀招,却被主上拦下了,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萧玦负手而立,亭中的梨花开得正盛,风一吹,花瓣便散落了满院,司泽心中却不觉涌上一股悲凉,即使在敌国的大都,他都没有这种身临悬崖腹背受敌的压迫感,主上,太孤独了。

    “风声走露了。”司泽担心会有更多的暗箭袭来,“皇帝若是想逼爷露面……”

    他扬起头望着远远的皓月,唇边牵起一丝讥笑:“但我现在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废人。”

    “恕臣愚钝。”司泽难解其中缘由,“殿下卧薪尝胆在大真做了十年质子,他登基之后清洗了宫里和朝中的先帝旧部,如今您回国,已无根基,他为何非要置殿下于死地?”

    “纵使我在完颜槊面前伪装得再好,让他掉以轻心放我回国。也瞒不过看着我长大的二哥。楚澧到了吗?”

    “楚少将军在书房等您。”

    萧玦进了书房,楚澧背对他,正在摆桌上的棋盘。

    “子仲。”

    “墨诘!”楚澧唤他的小字难掩激动,萧玦一身白衣极为清瘦,俊秀的脸面无血色。

    阔别已久的老友紧紧相拥,楚澧从上到下地打量他,愤怒道:“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萧玦面色平静:“不然,完颜槊也不会放我回来。”

    “这些年你传递给我的情报,帮我拔除了一大批大真的奸细。你暴露过,是吗?”不然他怎会变得如此孱弱,明明少年时一起练武,萧玦的武功都在他之上啊。

    萧玦寒玉般的脸上牵出一丝微笑:“以完颜槊的手段,若是我暴露了,他怎会容忍我活到今日,又放我回来。这些就不说了,我今日冒险约你前来是想提醒你,胡德用和庐州总兵沈竞柏已经倒戈了。”

    楚澧难以置信地蹦出几个字:“他们……卖国?”

    “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萧玦手中捻着一颗黑子,凝眉思索,“有些事,即使是真相,也不能说,或者,说了也没用。”

    “什么意思?我们就放任他们继续卖国吗?我以为他们只是主和,不敢打仗!可我们在前线杀敌,他们在卖国!你让我如何忍得下去!”楚澧怒声道,他不能看着这帮蛀虫将他效忠的王朝腐蚀掉!

    萧玦卷起袖子,苍白的小臂上有一条细细的红线,直延伸到衣服底下去。

    “从去大都的第一天起,他们就在给我下毒,我能苟活至此,已算幸运,我时日无多了。在这之前,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希望看到王师北上,我希望看到楚家军势如破竹,杀进大都,那是我们五十年前的燕州!我们的大好河山已经被他们占去整整五十年了!”

    楚澧红了眼眶,惊怒之下手足无措:“怎么会,你不是说一切都好吗?!怎么会这样!萧玦,你他妈是个疯子!为什么拒绝我去救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萧玦整理好衣袖,淡淡地道:“我心甘情愿,你不用为我担心。”

    “那我们去找名医,来治好你的毒,经过调养,还是会好的,你还年轻……”

    “放心,我已经在调养了,只是畏寒而已,其他暂无大碍,我也想一辈子当个废人呢。”萧玦笑道,仿佛废人已经算是奢望。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楚澧的浓眉拧成了一个死结,犹如眼前的局势,难破难立。

    “一个字,忍。”萧玦道,“完颜槊的野心越来越大,他已经等不及了,两年之内必会南下。朝廷如今一潭死水,如果能搬倒胡德用,倒是会出现新的转机。这些事,你帮不上忙,你跟令堂千万要稳住边境,保住兵权,以防鞑子南下,不利于你们的消息一概不理,随时做好回北境的准备。我会暗中收回母族的商号,将银钱粮草输送到前线,只是可能还需要一些时日。”

    楚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年我们同窗读书时,何曾想过今日再相见,会是如此局面!但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父皇临死之前还在向我描绘王师北上收复失地的蓝图,但他没料到皇兄会如此狠辣,连等他下葬都等不了,早部署好在当夜宫变,若不是这些年楚家军坐镇边境,只怕父皇多年的理想和苦心早已被二哥拱手相让了,子仲,我要完成父皇的遗愿。”萧玦紧紧握住他的手。

    “这也是我们楚家军的理想,我永远是你的朋友。”楚澧目光坚定,萧玦毫无血色的面容上也浮现出笑容,二人默契一如年少时。当年在国子监因言行出格被夫子罚站的时候,少年清亮的眸子闪着光,那时他还是惊才绝艳的九皇子,他是文武双全的楚小公子,如今十年的时光过去,所幸二人初心未改。

    萧玦了解楚澧直来直去的性子,不放心地叮嘱道:“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即使我身处险境,也万万不可为我出头。一损俱损,不然我这些年的隐忍蛰伏,全都白费了。”

    楚澧知他们如今的处境,都是腹背受敌,不禁苦笑,颔首道:“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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