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亲日

    秋闱结束出了贡院,钟濂便瞧见钟家马车,叔父正撩开帘笑着向他招手。

    “感觉如何?”来自长辈的关怀。

    钟濂上车,理理衣角,坐姿很是端正:“题目不难,但侄儿不敢说大话。”

    钟选因轻拍他的肩头,道:“无妨。既已考罢,当放松心情好好休息,寻些好友出去玩吧,每日也不必来请安。”

    “是,都听叔父安排。”

    “我不安排。”钟选因叫车夫启程,又转回来同侄儿讲:“缺钱就去账上支。至于与谁交好又准备去哪里潇洒,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既已到成家立业的年纪,做什么不做什么,就当自己选。”

    钟濂听出话里意思,叔父还是和先前态度一样,不愿主导婚事,再说深些,便是不接受这个儿子。

    钟选因拿出一封信,递到侄子手中:“这是给你父亲的回信。你好学勤勉,未来不可限量,他放宽心便可。”

    钟濂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伸手接下信封,抻平搁在膝上,点了点头。

    秋闱不仅是钟家大事,还是京中各府达官贵人们选女婿捉学生的盛会,好似一炉三昧真火,各家把候选人们放进去烧一烧,烧不坏的便是锚定对象。

    诚王府将几位年轻俊才挑出来比了又比看了又看,只等放榜那日,便要大力出击。

    袁姮想:其实挑女婿和挑菜也无甚区别,自己在其他人家或许也被这样拿来比较评判。

    柳氏不忘问一下妹妹的看法:“那钟濂你见了,听戏时也交谈过,可满意?”

    袁姮摇头:“是个好人。”

    “什么叫是个好人?”柳氏皱眉,“不喜欢?不喜欢长相?还是他那日说了不好听的话?”

    “没有啊,嫂子。”袁姮继续摇头,“钟二公子没有什么不好的,为人谦逊守礼,是个好人。只是不动心罢了。”

    “你这丫头。”柳氏着急:“既如此夸赞,怎么又不动心呢?其实说来婚前不动心也正常,我同你哥哥当初也不甚熟悉,婚后慢慢相处便是。只要对方人品好,总会有真情的。”

    袁姮无奈,嫂嫂总以她自己举例,不是不对,是太少见。每次女眷聚会闲聊,袁姮不掺和却桩桩件件都听进去了,婚后处不出感情的夫妻不少,要么主内主外各过各的,像是搭伙做生意;要么女方一头热心里怨怼闹得不痛快,男人在外头寻花问柳,女人独守空闺,还要操持一大家子。真正能琴瑟和鸣者十中有一都是罕见。

    那头柳氏也无奈,不知小妹是受谁影响有了如今心思,要说婚姻幸与不幸,其实诚王府女眷都有话说。自己虽未见过婆母,但听丈夫说,公婆感情极好,不然也婆婆也不会高龄受孕。大姑逝后,妹夫多年未再娶,前些年耐不住家中催促才纳下一方续弦,已是长情之人。这样家中的女子,反倒惧婚惧嫁,不奇怪吗?

    姑嫂俩从前就未必争论过许多回,至今仍是互相无法说服。袁姮已偃旗息鼓准备放弃,柳氏倒还很有斗志。

    可教导的话还没出口,前头院里便递来了大消息——

    钟大人拜访。

    柳氏惊:“秋闱才刚过,便这样着急?那钟家二公子如此有信心?”

    传话的丫头使劲摆手:“不是不是,钟大人来不是为二公子求亲。”

    柳氏听罢坐下了:“噢,如此就是衙门里的事。来传我干什么?世子可过去了?”

    “世子已经去迎了。”丫头见柳氏又坐下,急道:“王爷唤您去呢,方家老太医也来了?”

    袁姮心中有数,起身整理衣裙,准备去前头看看情况。

    柳氏心里有点迷糊,但隐约又有了点数,看看妹子平静的脸又看看传话丫头,问:“这钟大人请方老来是要……”

    “要求娶咱们郡主呀!”

    临到前厅,柳氏安顿袁姮:“我去听着,你往稍间去,人家来求娶你,你自己出面不合适。”

    厅里忽传出老王爷的声音:“罢了,叫光华进来。”

    姑嫂俩踏进厅里,正头坐着诚王袁其鄂和方老,右手钟选因左手世子袁恪。诚王瞧女儿无甚惊讶之色,便有了个大概,又眼睁睁看着女儿见了人之后便一屁股坐在钟选因旁边,心里算是彻底清楚了。

    这丫头,真的自己选个丈夫。

    “光华让我惯坏了,见笑。”

    方太医笑起来时一把白胡子都跟着抖,“这是老朽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有什么不妥。她自己的婚事,亲自来听一听说一说,正应当。”

    袁姮双手叠在腿上,浅笑着,一副羞涩模样。钟选因细看,发现她在把玩手指头,左右手指缠绕交叉,几乎要自己给自己打个结。

    “王爷,选因这孩子您是了解的,只是家中父母早逝,才托老朽来做长辈。王府和钟宅一墙之隔,郡主出嫁同在家无异,自由来去,您便是天天见也能见着。”

    袁其鄂笑道:“钟大人出自淮阴名门,才学一流,如今又在朝中担任要职,据本王所知,京中上门牵线搭桥的媒人可不少,大人怎的挑中了我家这皮猴?”

    钟选因听老王爷问到自己,站起身来长长地揖了一礼,郑重回答:“郡主乃宗室贵女、王爷掌上明珠,求娶实乃钟某高攀,原是不敢,但在柳宅有幸擦肩,见之难忘,后有听闻京中多家显贵有心求娶郡主,选因若不放手一搏怕要终身遗憾,这才斗胆来到王府攀求这门亲事。”

    袁姮坐一旁听他讲无中生有的相思故事,鸡皮疙瘩掉落一地。钟大人看着挺正经,编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的。

    “柳宅?”

    “是儿媳祖父做寿那日,”柳氏应道:“大约二人席间见过一面。”

    袁其鄂点点头,转向方老,道:“诚王府与钟家乃世交,与方老也是多有往来,既都是家人,那便不说虚话。”顺着望向钟选因,“选因,我这女儿与别家小姐不同,性子烈,凡事都有自己心里一杆秤,倔起来当爹的也拿她没办法。当初王妃离世,留下她在襁褓中哇哇大哭,说句实话,若没有几个孩子,我也随着王妃去了。所以你要知道,恪儿和姮儿就是我的命根子,这些年便是她再调皮吵闹,我也舍不得动一根毫毛,便是训诫两句,转头都要自责半日。我这样娇纵出来的女儿,你当真受得住?”

    袁姮原本只是来走过场的,听着听着,眼眶里模糊起来。

    钟选因朗声道:“王爷这番话,是真正慈父心声,当年在下蒙难,是王爷不顾安危给了钟家一点希望,给了在下一条性命。所以在下是多方了解、打探、斟酌过,才敢来开口,郡主在京中颇有名声,了解并非难事。王爷当知在下坚定。”

    “我既知道,才要问清楚。你是个好孩子,心思纯正,若我将亲事随意许下,他日你俩纠纷不断,你委屈坚忍,光华倔强坚持,到时候岂不成了一对怨偶?”

    钟选因点头。

    “现在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我也不怕说出来不好听,许是家妻早逝教光华心中不安,又有荣华当年……唉,都是命苦。如今这丫头对生育之事很是惧怕,你钟家人口伶仃,想来是要开枝散叶的,但光华不愿你不能强迫她,外头找下不知根底的外室本王则第一个不饶你!这样要求,你能接受?”

    “王爷,此言差矣,”钟选因纠正他:“一来,在下家底单薄,多年在甘州生活家中下人也粗鄙,郡主嫁过去少不得要费心调教,是郡主辛苦。二来,钟某身虚体弱,又大郡主不少,郡主不嫌弃这状若饿殍的形貌便算幸运。如此算下来,王爷该问问郡主是否能接受,而不是问在下。”

    这话说得很中听,因为词句之间都是在意光华的想法,至少现下是把袁姮放下心上。

    袁姮没想到钟选因会答这些,诧异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柳氏确实好奇妹妹的想法,世子袁恪却是有些不开心。论才能论人品,钟选因这等在全国也难找出几个,但论外貌,实在不是世子能接受的妹夫标准。

    他原本就高自己大半头,进来或是染了什么病影响食欲,一直消瘦下去,已身无二两肉,站在远处活像根竹竿。说句不好听的,看起来没有长寿之相,那妹妹岂不是以后要成寡……

    呸,呸呸呸,不吉利的话不能说!

    但方老一见面便说了钟选因的健康情况,直言他的症状只是水土不服暂时现象,绝不危及性命,更不致残致瘫。

    方老很赞同钟选因的话,直起身问袁姮:“郡主意下如何?”

    袁姮又扫了一圈众人,这才缓缓起身,道:“父亲自小教导我以貌取人非君子所为,光华不敢忘,自然不会因钟大人外貌有什么介意和不敬。至于家中仆从,更是不值提起。要说大事,方才父亲已提过,我惧怕生育,钟大人若仍不后悔,我自然是没有不准的。”

    “好!”方老猛拍桌子:“光华自小就是爽利性子,说话做事从不忸怩,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向来直言不讳,这个性格可是难得。”

    “钟某不悔。”

    事已至此,袁其鄂便知已无更好选择。

    其实这门婚事怎么看都是最好的选择,远比淮阴旁支钟家好得多。只是钟选因比世子袁恪还要大一岁,与袁姮差了一轮不止,这样大的年龄差一开始并不在诚王选婿范围内。再者钟选因多年不娶,想来必有缘故,诚王不愿去碰这种霉头,若探听到什么隐秘反倒会惹下麻烦。所以思来想去,钟选因便脱离了范畴。

    没想到这两个人怎的竟熟识,钟选因竟也愿接受王府开出的条件。

    真是世事难料。

    罢了,罢了,女儿喜欢,肯嫁,那便是最好的。以后她若受了委屈,自己定要拆了钟家的门!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