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悬的描金牌匾上写着“凝晖堂”三字,这里就是国公府平时用来会客的正堂了。

    郑晚音踮着脚,一步步轻声走到正堂,躲在门后的柱子后面,注意着正堂里面的动静。

    她父亲郑国公郑承宇已经在凝晖堂主位坐着了,看见内官前来,急忙上去迎接。

    来的内官一老一少,郑晚音全都认识。

    年纪大一点的是御书房里伺候的吴总管吴白,年纪稍小一点,连稚气都未脱的是他的徒弟,关布。

    他们今日来,是来送陛下赏赐的。

    晚音握紧了手。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场景,同样的秋天,同样的两个人,拿着同样的珠宝。

    那吴白表面上看着和蔼,其实背地里仗着自己是在御书房伺候的人,每日都用下巴看人,对自己的徒弟也不例外。平日里苛责打骂也就算了,可却在来国公府时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关布,说他母亲不过是一个浆洗的贱婢,还说关布是来路不明的野种,祖坟冒了青烟才有了机会入宫当内官,做了他的徒弟。

    那关小内官看着不声不响是个呆子模样,实际自尊心强且敏感至极。他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容不得别人说一点他母亲的不好。奈何这吴内官有权有势,还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他争论不过还被羞辱更甚,回去之后就一脖子吊在梁上,了结了自己悲惨的一生。

    可那吴内官不但没有被治罪,反而颠倒黑白说关布偷了东西被他发现才畏罪自杀。黑成白,扁成圆,真相直到第二年春天才被人揭露出来,成了皇宫里人尽皆知的丑闻一件。

    陛下直接杖死了吴内官,可关布虽说得了清白,人早就没了,终究是一场冤案。

    郑晚音从前进宫时不懂规矩,不小心打碎了灯盏,还是关布替她遮掩才没有被人发现。她受人之恩,深知关布品行善良。

    上天既然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就一定要将身边人都救回来,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结局。

    回想之际,几人已经开始交谈。

    吴内官挥挥手,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示意关布将匣子端上来,打开,露出里面的几副字画。

    “国公平定逆党之乱有功了,陛下想着要赏些东西,但在职位上已经是赏无可赏,又想起国公夫人爱字画,便从宫中库房挑了这些来,以示对国公的器重。”

    郑国公行礼拜谢:“老臣多谢陛下赏赐,定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郑承宇欲上前双手接过匣子,可关布的手却人控制不住地抖了抖。他今日太累了,被师傅罚站了好几个时辰,还被派去扫了一个下午的地,实在是没有力气。

    关布察觉到了自己忍不住颤抖的手,连忙使出浑身力气稳住,但还是被吴内官捕捉到了。

    吴内官瞥了关布一眼,慢悠悠道:“生来低贱地人呢,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也是不让人意外的。只不过还是得小心些,这些东西可够有些人十个脑袋掉了。”

    郑承宇听出吴内官这是在变着法地羞辱自己的徒弟,他也早知这人的习性,奈何这是别人的事,他也不好多管。

    关布低着的头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牙齿咬紧。

    那位姓吴的内官见他不还嘴,得寸进尺,“我记着你的母亲好像就只是一个浆洗的粗婢吧?也难怪你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哎哟哟,这人那,还是从娘胎里就决定啦!”

    郑承宇面上有些挂不住,这毕竟是在他府上,面前二人又是在陛下面前服侍的,自然也不愿意他们闹得太难看。

    他正欲劝和,一直沉默不发的关布却在听见自己母亲之后开了口,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蹦出来的。

    “我的母亲,不容人随便评论。”

    吴内官惊了一跳,可能是没想到平时跟个闷头葫芦一样的受气包会同自己顶嘴,还是在郑国公府这样的底盘。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面子上挂不住,脸上的肉一抖一抖,几乎张嘴就要吐出更难听的话。

    “吴公公,别来无恙啊!”

    绾禾端着芙蓉糕,踏着轻盈的步子,笑吟吟走进了凝晖堂。

    突然来了人,吴内官的话也只好硬生生憋进了肚子里。郑晚音毕竟是国公府的独女,比他可大上不少,他只得扯出一副笑脸,“原来是二姑娘,失礼了。听闻姑娘前些日子病着,皇后娘娘挂心,还问了好几句呢。”

    “臣女感念皇后娘娘关怀,如今已然大好了。今日见关内官来了,特意来送点东西。”

    郑承宇这才看见自己女儿手中端着的那碟糕点,疑惑道:“这是什么?”

    “月春楼的芙蓉糕啊!我让云霜排了好久才排到的!”

    此此话一出,吴内官的脸色瞬间就难看了下去。晚音像没看见他脸色的变化一样,径直走向关布,接过他手上的匣子,转而将芙蓉糕放在他手上。

    “往日里进宫谢恩赏,关内官总是待我很好,今日是来道谢的。”

    关布抬起头,看看手里的芙蓉糕,泪水噙满了眼眶。

    “要我说,这会做芙蓉糕的人可真是厉害。明明是用蜂蜜和糯米做的,却没有那么甜腻,这得需要极高的手艺才能够做出来。”

    “诶,关内官,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母亲原先就是在做芙蓉糕的吧?哎哟那可太巧了,这碟芙蓉糕你可得好好吃,就当是对母亲的一个念想和尊重了。”

    随后,她转头看向吴内官,意味深长,“我反正是这样觉得的,吴内官,你是他的师傅,你觉得呢?”

    吴内官哪里还说的出来话,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郑晚音这番话是针对他的。关布这小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个靠山?

    他肺都要气炸了,但这里是在郑国公府,国公爷的亲女儿都发话了,他哪里还有反驳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声“奴婢也这么觉得”,便灰溜溜地借口宫中还有事,带着关布离开了,还拒绝了晚音送他到门庭的盛情邀请。

    临走时,晚音趁着没人注意,一把拉住关布,小声嘱咐。

    “任何时候都要记住,你是在御书房行走的内官,多少人拼了命都想爬上的地方,你只需细细谋划,不用怕任何人,更不能自轻自贱。”

    关布看她一眼,眼神中充满感激。

    郑国公在一旁看完了全程,不仅没有怪罪晚音得罪宫里内官的意思,心里还暗爽。

    他早就看这姓吴的不顺眼了,一个内官整天耀武扬威,见了他都没有半天尊敬的意思,要是按照军中的规矩,早就应该人头落地了。本来一直想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收敛一点,结果今日晚音却先出手了,直接怼了个痛快。

    真不愧是他郑承宇的好女儿!

    就算那吴内官去告状,他怕什么?他一个军功显赫的国公爷,难道连一个内官都斗不过?

    想到这里,郑国公只觉痛快,笑嘻嘻地拉着晚音往饭堂走,路上还吩咐婆子再买碟芙蓉糕来奖励自己的宝贝女儿。

    吴白此等小人,不出郑承宇所料,一回宫就跑到陛下面前告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今日在国公府是如何受了天大的屈辱,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听这样难听的话,是如何再也活不下去了。

    “陛下,奴婢是领着陛下的旨意去国公府送东西的,是代表了陛下。他们这样,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啊!”

    他自认为说的有理有据,肯定能让陛下对郑国公一家,特别是他那个女儿的印象变坏,最好能在朝堂上驳斥几句,让他们知道他跟了陛下几十年也不是吃素的。结果他今日说话的时机不巧,沈砚也在这里。

    他静静地听吴白讲述了全过程,然后开口就给了他当头一击。

    “吴内官面子还挺大,还能代表陛下了,不知道的以为您是节度使呢。”

    吴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支支吾吾地连忙改正,“奴婢失言,奴婢不敢,奴婢的意思是……”

    沈砚没有搭理他,继续道:“吴公公既是领着陛下的旨意,代表着陛下,当着国公府一众人的面斥责下面的人,可不是摸黑了陛下的名声?来日里,万一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岂不是要污蔑咱们陛下苛责宫人?”

    “不不不,奴婢不敢……”吴白被这一番话吓软了腿,“咚”一声跪在地上。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梁端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能将这个位置稳坐这么多年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傻子,细细一想就能明白是面前这位好内官在国公府辱骂他人,被国公家女儿看不下去了才回了几句。

    用人多年,他也知道吴白是个什么脾性,是有些不好的地方,不过对他也算是忠心,服侍得也妥当,他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之事出在国公府,不在宫内,要是被人传出去,那沈砚所说坏名声之事,可真的不小。

    于是他清清嗓子,“沈卿所言有有理。吴白,你作为朕身边地内官,竟然做出这样有损朕脸面的事情,还觍着脸来朕这里告状?去,自己去领十五个板子,让你知道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吴白哭着脸走出去了。

    泰安殿内只剩沈砚和皇帝二人,方才被吴白打断,二人现在终于能够重新议事。

    “沈卿,我们方才谈论到哪里了?”

    “陛下,”沈砚道,“臣方才说到前几日去东营巡查,平乱不易,将士们近日也是十分劳累,臣想请陛下赏将士们两个恩典,以慰人心。”

    “哦,两个恩典?说说看。”梁端起了兴趣。

    “其一,请陛下允兵部给东营将士们在中秋之夜发放些银两,在不妨碍守卫的前提下举办些篝火会。其二,请陛下允从将士中挑选两个在平乱中最为勇猛的将士,于中秋之宴后伴驾登清水台观花灯,赏鳌山,以表嘉奖,鼓舞士气。”

    皇帝沉思片刻,“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不过军中汉子总不同雅士,登清水台观花灯还得有人带着才不会出什么乱子,还得必须要是一个有雅风的,能镇的住场子的人。不过中秋之夜,许多人都愿意和家人共度,倒是不好找啊!”

    沈砚上前一步,拱手,泰安殿的烛光照出他颀长的身影,映在金砖墁地上。

    “臣可与将士们同往清水台,伴驾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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