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秋日总是来的这样快,冷风朔起,树叶凋黄,仿佛只是一场雨的事,身上就寒冷了起来。

    田嬷嬷正在收拾衣服。她将夏日里的衣服收进大箱子里,又将秋日里会穿的衣服拿出来,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雕花衣柜中。小侍女进来看见叠了一堆的衣服,好奇道:“嬷嬷拿出的衣服怎么这样厚?怕是秋日里穿会热吧?”

    田嬷嬷看看她,手中动作没有停,“姑娘身子不好,歇了这么久了也不见好,秋风刮起来了千万不能受风寒,穿厚一点总是没错的。”

    她转头看向侍女手中冒着热气的药:“给姑娘的药煎好了?可有准备蜜饯?”

    侍女点点头。

    她接过药碗:“你来收拾衣服,我去给姑娘送过去。”

    田嬷嬷很快来到绾禾房间,推开门,探身进去,见晚音醒着,才进去。

    “姑娘来把药喝了吧,天开始冷了,别一会儿放凉了。”

    田嬷嬷将药碗放在矮桌上,见晚音正盯着窗外发呆,忍不住出声提醒。

    “姑娘?”

    郑晚音正在看窗外的落叶,稀疏几片飘飘洒洒随风落下。本是初秋,叶子黄的不多,但今日风大,也吹落一些。

    一切都和前世灭门去岁的那个秋天毫无差别。

    她端起那碗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田嬷嬷立马递上蜜饯,酸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但也没有办法完全盖过药的苦味。

    晚音皱皱眉,抱怨道:“嬷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喝这些苦药啊,我身子已经全好了。”

    “去病如抽丝,姑娘先前病得那么严重,如今一定要慢慢将养,日后才不会落下病根。”

    晚音不说话了,思绪飘散着。

    那日自刎后,再次醒来,竟然是在自己的房中,自己的床上。脖子上没有伤痕,摸上去也是没有想象中血液温暖粘腻的感觉。云霜在她床边焚香,田嬷嬷为她熨着衣服,房间外传来爹娘和大哥的声音。

    “先别叫她起床,昨儿个晚上房间里进了虫子受了惊吓,怕是一夜都没有睡好,让她多多休息一下。”

    她踉跄着起身,冲出房间,看着亲人熟悉的脸庞,清晰得如同那日在雨中一般,只不过这一次,他们都活着。

    “醒了?不再睡会儿?”母亲亲切地关怀。

    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她望着面前的三人,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郑晚音这一晕本不要紧,郎中说是喜忧参半,惊吓过度所致。还没等郑家人弄明白她究竟怎么惊吓过度了,她就在这暑热天气受了风寒,大病一场。再加上她晕倒前的奇怪动作,郑夫人以为自己女儿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跑去城外的安德寺请了高僧来做法,又是驱邪避鬼又是写符纸,折腾了好一阵子。

    一两个月下来,晚音的身体总算有了好转,人也瘦了一大圈,原本十六岁的少女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如今都浑然没有了。

    西风将窗外一片落叶从窗户吹进了房间,田嬷嬷怕风冷,忙上前去关上。

    西风起,已经是酉时了。

    晚音又塞了一颗蜜饯放入嘴中细细地嚼,心中盘算着,叫了云霜进来。

    “中秋宴的旨意可下来了?我瞧着今日也八月初一了,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每逢年节,他们这些勋爵人家都是要入宫谢恩参宴的。到时候各位王公贵族都会到场,晚上还会点花灯祈福,很是热闹。

    “应该就这两日来下旨意了吧,夫人也都开始准备起来了,还让买新料子做衣裳来着呢!”

    “哦?”晚音放下手中把玩着的玉骨扇,“那咱们去看看,今年都有些什么新料子。”

    说走就走,晚音让云霜拿了件披风披上,穿过长廊,来到国公夫人的雅韵轩。

    雅韵轩是这国公府内院中的正屋,分为会客的外屋和日常起居的里屋,皆按照郑晚音母亲的喜好装得大气别致。郑国公只有一个正妻,并无小妾,几十年来同郑夫人举案齐眉也是一桩佳话。

    一进去,侍女婆子们看见二姑娘来了,便有人进去报郑夫人。晚音一踏进里屋,就看见郑夫人坐在檀木椅上,面前侍女们站成一排,手里拿着各色布料,有雍容华贵的,也有风雅别致的,让人看了眼花缭乱。

    晚音脱下披风,笑吟吟地跑到母亲身边撒娇,“这么多布料,娘可是又要给我做新衣裳了?”

    郑夫人刮了刮女儿的鼻子。

    “都多大的人了还跑到母亲怀里撒娇?”

    晚音将头埋在母亲怀里,翁声翁气:“多大了也是娘生出来的,也是娘的小女儿。”

    房中人见了这番景象,都忍俊不禁。

    郑夫人好哄着让女儿从自己身上起来,随后摆摆手,示意拿着布匹的侍女们再离近些,“这些都是布庄上新送来的料子。你看看,看上哪匹了,我就让裁缝去做一身。那新来的裁缝手快,中秋宫宴定能让你穿上!”

    晚音站到布料前,细细打量着,白嫩的手抚摸过每一匹料子,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这里每一匹都是上好的料子,郑夫人向来同布庄那里有些交情,布庄每一次有什么新料子,除了宫里,都是先往国公府送。

    晚音挑挑选选,最终目光落在了那匹桃夭色的云锦上。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匹云锦是苏南最好的绣娘做出来的,十个人织大半个月方能得这一匹,颜色也是京中大小姐们喜欢的样式,姑娘穿上身,一定好看!”郑夫人身边的胡妈妈高兴道。

    郑夫人也开了口,“你今日就算不到我这里来,我也打算给你选这匹料子裁新衣的,本来还怕你不喜欢,如今倒也省去好些麻烦。”

    晚音思考片刻,本来放在这匹云锦上的手却一下移向了一旁的水天碧绸缎上。

    她拍拍布料。

    “娘,我喜欢这个。”

    众人吃了一惊。郑夫人不解,“可你平时不都喜欢粉粉嫩嫩的颜色吗,这水天碧的颜色可是素雅,上面的花纹也不是你喜欢的样式……”

    “娘!”晚音打断她,“大哥上次给我买了只荷花式样的簪子,我还没有戴过呢!正愁没有什么素雅一点颜色的衣服来配这样出尘的花样,如今这料子都送上门了,我就觉得这个很好看。”

    “好好好,都依你。”郑夫人虽有些疑惑,但也还是疼爱地应下了。下人们拿着布料去了裁缝铺,胡妈妈和云霜出去看晚上的饭菜,里屋只剩下晚音和郑夫人两人。

    平时郑晚音到母亲屋子,总是待不了半晌就嚷嚷着无聊,不是要出去捉蝴蝶就是要出去看花,今日选布料的事情结束了,她还留在这里,郑夫人疑惑道:“音儿,你是还有什么话要给我讲吗?”

    “娘。”见心事被揭穿,晚音调整了坐姿,正色道,“中秋宴不是会有世家子弟上去献艺的环节吗?我想让你跟爹商量一下,跟举办宴会的人说一声,把我的长袖舞加进去。”

    宫中历年来的习俗,中秋宴当日会有世家子弟上去献艺,若有能得到陛下娘娘青睐的,晚上可以一同去往清水台观花灯,那里居高临下,是整个宫中看花灯最美的地方。

    由于是能够伴驾前行,这是莫大的荣耀,许多世家子弟都挤破了脑袋地争夺这个位置,各个都在宴会上拿出自己最好的表现,希望能得到陛下娘娘地赞赏,挣个脸面。

    不过郑晚音可不是想去挣脸面。若论脸面,她郑国公府独女的名号已经让她享足了荣耀,她已知足,并不想要更多。她想要的,是那个能伴驾赏花灯的机会。

    她得去寻个人。

    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郑夫人思考片刻,有些为难,“这事本来也不难,只不过你大病初愈,身子尚没有大好,前几日你爹还在跟我说得让你再歇几日。这跳舞是件力气活,可不要再费了你的身子,我估计你爹不会答应。”

    晚音闻言,立即起身,在郑夫人面前转了几圈,还蹦哒了几下来表示自己身体已经大好了。

    “母亲你看,我早就好了,只不过是郎中们大惊小怪,非要每天让我喝那些苦药罢了!”

    “郎中医者父母心,你还说嘴。”郑夫人瞪了她一眼,晚音吐吐舌头。

    “再说了,你平日里不是不在意这些东西吗?往年那么多次中秋宴,你父亲问你要不要去献艺,你都说懒得去拒了,今年怎么突发奇想改变主意了?”

    “今年不一样。”

    郑夫人疑惑,”怎么个不一样法?”

    “今年听说有鳌山呢,站在清水台上看得更清楚。”晚音捏了捏袖子,“娘,我们大家都知道爹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一说他肯定答应。我这一病在家里都要闷坏了,你就让我去试试吧。”

    郑夫人拗不过,只好先答应下来,“那我先跟你爹说说,但是你一定要近日把身子都养好了,每日的药再苦,你都得乖乖喝了。有田嬷嬷盯着你,你休想逃了。”

    绾禾“诶”了一声,蹦出了里屋。

    刚出门,就看见奉饭菜的女使婆子们来来往往,朝着饭厅走。

    今日是八月初一。

    晚音抬头看看天空,夕阳发出的光芒已经铺满了整个天空,逐渐暗淡下来。

    时间差不多了。

    她唤来云霜,“早些时候让你去买月喜楼的芙蓉糕,可买了?”

    “买了,早就放在厨房了,怕凉还一直用热气蒸着。怎么,姑娘这个时候可是要吃了?”

    “不。”晚音摇摇头,“是要准备准备送人了。”

    说罢,郑晚音直朝着饭厅走去。饭厅已经摆好了席面,晚音瞧了瞧,都是些平日里会吃的菜式,没什么特别的,百无聊赖走到饭厅一旁的穿风走廊上,靠着柱子坐下。

    她的视角正可以瞥见国公府西门,也是平日里人来人往最常走的门。晚音紧盯着,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

    一。

    二。

    她心里默念着。在输到第一百三十五个数的时候,门开了,进来两位内官模样的人,手中捧着几个匣子,由小厮引着朝正堂走。

    晚音拍拍手,转头对云霜道:“去吧那碟子芙蓉糕装好拿来吧。不送到饭堂,送到正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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