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想起簌簌的声音。
叶箐这才看到他罩衫上的将融未融的雪花。
叶箐道:“竟又下雪了。”
“嗯。”秦疏起身,官袍并不合身,宽大的袖子垂在叶箐身前。
他感觉到有袖口传来的微弱力道,是叶箐拉住他的衣袖,拧眉道:“衣服大了,换下来劳烦碧翠裁剪一下吧。”
秦疏点点头,在这一刻,焦灼了一日的心奇异的平静下来。
他准备离去,叶箐却没放开他的衣袖。
秦疏侧身,眉眼下垂,看向那床上只着中衣,半躺半坐的人。
她未施粉黛,抿着唇笑,半是狡黠,半是耍赖,道:“怎么?这就走了?把我吵醒了也不说清楚怎么回事就想走?”
秦疏平静道:“郑守倡倒台后,河西以西州县克扣赈银赈粮一事曝光天下,圣上震怒,命我前去河西彻查此案。”
叶箐愣了愣,半响反应过来,问道:“何时出发?”
秦疏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即日便要出发。”
她喃喃道:“这么快啊。”说罢便起床,“那要收拾好些东西了……”
秦疏拉住她,看她赤脚就踩在地上,俯身将鞋替她穿山,道,“不用,我让下人收拾便好。”
叶箐却不太放心,秦疏的事她鲜少假手于人,亲力亲为惯了,凡事都要亲手才放心。
“我去看看的。”她扒开秦疏的手,谁知道下一秒便被人牢牢禁锢在怀中。
这是两人第一次拥抱。
她只及秦疏胸口,侧耳是秦疏有力的心跳声。
“此去短则三月,长则一年,娶你恐怕只能等到明年秋后。”
叶箐静静听着,这一刻她不想去想这个故事怎么办,也不想去理会身为的主角的秦疏偏离主线会怎样。
他在认真地想要娶她。
她心中后知后觉地品出一丝甜,只是和着这即将离别的苦,调成了欲说还羞的情。
额上一抹温热,秦疏克制地印下他的痕迹。
“若秋日我未归,便差人回来接你。河西大漠风光,你定是喜欢的。”
叶箐伸出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埋头在他胸前,轻轻点头。
天还未亮,红彤彤的灯笼下,披着蓑衣的骏马打了个响鼻。
秦疏翻身上马,临走之际,回头看向门边的人。
叶箐冲他摆摆手,冻得发红的手指刺得人眼疼。
他见人又翻身下马,朝她走来,疑惑道:“怎么?忘带什么……”
话被人堵在口中,翻滚的情绪在冰冷的吻中爆发。
半响,叶箐呼吸不上,将人推开。
秦疏执起她通红的手,落下轻轻一吻,道:“回去吧。”
风掀起雪花,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后,人已消失在街头。
第二日李叔等人才知道秦疏奉命去了河西办案,半是望子成龙的喜悦,半是离人别绪的惆怅。
他早已当秦疏是自家人,过了会却还是忧心大过了成才的喜悦。
人老了越是容易感怀,他不住叹气:“秦少爷这一去可就是来年再回了,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哦。”
叶箐笑着安慰,“他说了短则几月罢了,哪有看不到的理?你还说要给小云说门亲事的,怎么就服老了?”
李叔摇摇头:“那小子每个定性的,我要真能看到那小子能成家,进棺材也是笑着的……”
叶箐心里惴惴,将人扶回房内歇息。
北国冬日长且冷,气候远不如江州舒适,这几年李叔的身体一直在走下坡路,叶箐已经很少让李叔去店里帮忙,只是他是个闲不住的,若不是入冬以来天气实在太冷,他日日都要去铺子看一遭。
习惯秦疏离开的日子没有想象中那么久,人忙起来确实没那闲工夫伤春悲秋的。若非夜深人静时突然地惊醒,心头那抹空落落的感觉会久久萦绕,叶箐很想抬头挺胸地说自己没那么矫情。
一月之久,秦疏的书信才送回京城。
“已到,勿念。
另,河西风光确美。”
叶箐看着这封惜字如金的家书,抬手写下一个哦字才算解气,本想就将这一字家书给人回过去,想想她却实在不忍心,便又扯了新的信纸,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篇流水账。
她将一幅午夜梦回之时绘就的雪夜离人图附上,又觉自己的心思实在赤.裸。
但她也不是个纠结于表露情感的人,只扭捏片刻,便坦然地将那画附上,交由驿差送去河西大漠。
河西钦差杀伐果断的办案作风很快传回京城,赵荧松与太傅杨严广对弈之时,杨严广道:“秦疏此人文采斐然,谋略过人,可堪大用,但殿下似乎不喜?”
赵荧松落下一子,道:“老师何出此言,本王只是看他锋芒毕露,只怕过刚易折。”
杨严广未言语,赵荧松又问道:“老师以为如何?”
“皇上有意培养秦疏,制衡当今朝中二权分立之势,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已暗中抛下橄榄枝,只是他迟迟未接,此次去河西,也是无奈之举,他迟迟不愿站队,殿下真没有拉拢之心?”
赵荧松又扣下一子,棋盘上黑白棋子各占半壁江山,与当今局势有异曲同工之妙。
杨严广再下一子,吃下对方小半子,笑道:“殿下没注意到这角落的棋子,可吃大亏了。”
赵荧松扶额一笑,“老师用心良苦,待本王想想。”
杨严广抚抚长髯。
不一会,小太监奸细的声音出来。
“贵妃娘娘驾到!”
赵荧松与杨严广闻言起身,李贵妃见两人行礼,叫了声免礼。
“未料到杨太傅在荧松宫内,本宫是打扰师徒二位切磋棋艺了?”李贵妃乃赵荧松生母,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嫔,虽位屈皇后,却几乎能与皇后分揽后宫权势。
“儿臣不急太傅五分棋艺,不过是太傅与儿臣下着玩耍。”
杨严广寒暄两句,便告辞离去。
“母后前来,可是有要事?”
李贵妃闻言嗔了赵荧松一眼,“母后就不能想我的松儿了来看看?”
赵荧松笑着点点头,待用过了晚膳,方才听李贵妃道:“青林这丫头也不知道被那个新科状元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让他做驸马,那人当日在朝堂上拒了皇上的指婚,说是已有家室,当真是不把皇家放在眼中,偏生你父皇却是对他青眼有加,倒是让我无可奈何……”
赵荧松摇摇头:“儿臣倒是略知一二,秦疏所言家室,其实是当年家中所买通房,当年他年幼无知便家道中落,后迁居京城,皆是那通房画画糊生,这些年两人以姊弟相称,想必更似姐弟之情。”
李贵妃闻言倒是似乎没想到个中缘由如此。她是个要强的女子,听完倒是佩服这养大这女子。
赵荧松将从叶箐那里带回来的裸眼立体猫猫拿来给李贵妃看:“母后你看,这便是那女子的画作之一,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妙人。”
李贵妃奇道,“这倒是难得一见,是个机灵的女子。”
她说罢,看自家儿子惬意的脸色,敲打道:“你可要摆正自己的身份,别想些不该想的。”
赵荧松脸上笑意僵了一瞬,只是转眼便恢复正常,淡然道:“母后不必忧心,倒是青林,我看她执念如此之深,秦疏所言家室亦不过是搪塞的说辞,何不待他回京之后,再考察一二。”
李贵妃沉吟片刻,却最终也未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