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南一路向北,城西一直往西,四面八方的灯火照亮了整个津州城。
贯通津州城的永春河上,一艘两层高的船舫被各式彩灯装饰出金碧辉煌之感,船头有歌女曲声悠扬,沁人心脾。
二楼靠窗之处,四人坐于窗前方桌,看河岸灯光绚烂。
“据说今夜的津州,找不出一条巷子是黑的,直亮至辰时天际曦光初露方才熄灭,由此得来这不夜城之名。”一身穿靛青华服的公子眉目清秀,通身气质清透,不同于另外三人扑面的华贵。
“东璃到津州不过两月,看来已对津州了若指掌。”赵荧松微微笑道。
“三公子谬赞,东璃所言不过津州老少垂髫皆知之事。”
赵荧均发出一声嗤笑。
薛东璃道:“两位公子此次到津州来,应该不止为这灯笼节而来吧。”
赵荧松摇摇头:“若说是来看望东璃你怕是不信。”
“三公子说笑了,东璃哪有此等面子,想必是与城西流民涌入之事有关。”
赵荧松时常含笑的嘴角微微收敛,手中折扇收拢握进手中,道:“东璃所言不错,津州流民涌进关系重大,此事已引起朝廷重视。”
说到此处,两人郑重起来,议起如今流民之患。
赵荧均却闭目养神,不欲参与两人谈话,赵青林年纪尚小,并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便专心致志地看起灯会。
谁知这一看便看到了在码头买兔子灯笼的秦疏。
她高兴地跳起来,拉着赵荧松就要下船去。
“这是做什么?”
“三哥,我想要去买灯笼!”她摇摇指着码头处挂了一栏杆的灯笼,急切道。
“青林若是喜欢,一会我差人买来便是。”东璃站起来贴心道。
“我不要,我就要自己去买!”她看到那边买灯笼的人似乎就快要走了,急得快要跳起来。
“三哥,我带青林去买吧。”赵荧均说罢,牵着赵青林到船头,待船靠岸,牵着人上岸。
晚上看花灯的人多,叶箐牵着秦疏走了一段,便不小心与李叔小云二人走散了。
灯笼数不胜数,只是白日见到的小白兔灯笼却是难得一见。
两人直走到这条永春河的码头处,才在一处小商贩这里看到一盏小白兔灯笼。
“宝!你看!咱们的兔子灯笼!”
叶箐拉着人上前去,这兔子灯笼做工极其精致,通身琉璃的质感却有毛茸茸的耳朵和短尾巴,兔身烛光透出,小兔子晶莹透亮,极为可爱。
叶箐爱不释手,非要秦疏承认是他想要。
“下午便见你喜欢,姐这便给你买!”
秦疏扯着嘴角笑笑,做出小秦疏乖巧的模样。他如今学起那小傻子来倒也是得心应手,骗过叶箐是手到擒来。
叶箐满意地摸摸他的头,看到旁边还有河灯,便又蹲下身去挑河灯。
秦疏便站在少女身侧,低头看少女认真挑选河灯,明明都是一模一样的莲花河灯,也不知道她如何能挑得那么仔细,但他心中平静,连自己也不知道何来的耐心。
“挑好啦!”
叶箐拿着两盏桃红色的莲花河灯站起身,献宝一样举起来让秦疏看。
秦疏点点头,夸道:“好看。”
叶箐听了便喜滋滋地要去结账。
“抓小偷!”
突如其来的尖叫掀起一阵轰动,路人挤来,秦疏见状,脑中还未反应过来,身手已经极其利落地将叶箐拉开,避免了一次磕碰。
这一通变数却让他一眼看到了另一侧被几个侍卫围在中央的少年少女。
秦疏做出的懵懂神色在这一瞬间被冷冽取代。
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宫中之人,五皇子赵荧均和青林公主。
“我们去那边放河灯吧。”秦疏快速换上另一副面孔,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拉着结完账的叶箐往人群中去。
他暂时不想与这些人有任何交集。
“哟,咱们小秦疏也爱放花灯啊!真拿你没办法,走吧走吧……”
赵青林见一阵骚动之后便不见那人踪影,丧气地想不知道何时才能与那人交上朋友,好在与他们同住在一处,赵青林心道待会回去定要问问那人所住何处。
这一出骚动让赵荧松两人亦下了船来。
“不如去前方看看河灯吧,据说今年有津州第一名伶将在水中起舞。”薛东璃道。
赵荧均冷淡地目视前方,看不出几分兴趣,赵青林却是欢呼道,“去看去看!”
赵荧松便笑着颔首,“那便去看看吧。”
行至放花灯处,水域开阔,数十级阶梯直通水下,不少人将点燃的花灯放至水中,随水流而去,聚在河中央。
而在河灯聚拢之处,一处与水面齐平的舞台若隐若现。
几声鼓鸣过后,只见方才还若隐若现的舞台亮起灯光。数百盏小灯笼不知用了什么机关密技依次点燃,照亮中央身穿红纱,面带罩纱的女子。
女子身姿曼妙,舞姿动人,直勾得四周游人目不转睛,心神往之。
舞至高.潮,那女子竟展露出一身好轻功,飘飘然便如蜻蜓点水般从舞台中央飞至阶梯之上。
赵荧松眼中只见那抹红色越发诡异,待反应过来之时,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红衣女子手中一把雪白透亮的匕首闪出白光,直晃赵荧松眼睛。
他抬手看向那女子,看见女子冲他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心中了然,原是冲他而来。
暗卫从四面八方出来,挡在四人身前。
“带小姐与五公子先行离开!”赵荧松道。
“殿下!”为首的侍卫不愿,挡在赵荧松身前不走。
“你敢违逆本宫?”
“属下不敢!”
“走!”
“是!”
变故陡生,在场的游人在尖叫声中纷纷作鸟兽散,场面极其混乱。
“皇兄!”赵青林哭着找赵荧松,赵荧均将人抱在怀中,深深看了一眼对方,在护卫之中离去。
因为不想凑热闹,去了河下游放花灯的叶箐秦疏两人方才把花灯放进河中,便听一阵喧闹声响起。
尖叫声哭喊声昭示着上游发生了可怖之事。
叶箐拉着秦疏迅速从河边撤离,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深知好奇心害死猫的真理,赶紧远离纷争才是上策。
叶箐不敢走原路返回,带着秦疏穿进小巷,打算绕路回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身为漫画主角的秦疏注定要打副本。
叶箐带着人才穿过两个巷子,便遇到了身受重伤,血流不止的本书男二号。
只怪叶箐眼神太好,一眼便认出了当今三皇子赵荧松,都是自己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可以说是想不认都难。
叶箐条件反射将秦疏护在身后,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去检查了一番地上之人的伤势。
赵荧松伤在左肩和右腹,都不是致命伤,只是失血过多昏迷过去。
叶箐想起这个她一笔带过,只存在于赵荧松回忆之中的危机,暗道自己倒霉,这都能被她碰上。
这一场刺杀是皇后暗中策划,意在威慑李贵妃,当然若是能够除去赵荧松自然是最好的。然而赵荧松命大,这次刺杀并未让他命丧于此,反而坚定了他的夺嫡之心。
这次风波之后,李贵妃与皇后便势如水火,两党之争拉开帷幕。
当然这些与叶箐的关系都不大,倒是秦疏……
作为今后男二的左臂右膀,秦疏与赵荧松今后却是有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
想到此,她看了眼尚且懵懂的少年,叹口气。
行吧,就当替你铺路了。
“这人以后有大用处,你跟着我,我先找个大夫给他止血免得出血过多死了。”
说罢她松开一直牵着少年的手,也不嫌弃地上那人一身血污,将人扛在背上。
身后,秦疏摊开那只因为过久过紧相握而汗湿的手,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男主男二的双重保险让叶箐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一家小医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通拯救男二的副本。
叶箐等在医馆,优哉游哉地等待大夫处理完伤口,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赵荧松出事,毕竟这人还要活好久的,这会保准死不了,就是书中设定是这场暗杀伤到了赵荧松肩部筋骨,后因没有及时处理,导致此后左手握弓不稳,抹杀了百步穿杨的天赋。
想他少年时候以神射手征服百军,这事故倒是让不少朝中大臣唏嘘。
叶箐心道,今天抢救及时,希望后遗症不大吧。
夜半,病床上的人咳嗽几声,将叶箐惊醒。
她将倒在她怀中沉沉睡着的秦疏轻轻挪到桌上,起身去看那半死不活的男二。
对方虽狼狈虚弱却依然能看出昔日显贵之态,就连躺在这简陋的病床之上都能气势十足地使唤起她来。
“给我水。”
就算如今落魄,使唤起人来也毫无见外。
叶箐不与他一般见识,端了一杯水给他,见他躺着没办法自力更生,又大发慈悲将人扶起,灌下一杯冷茶。
“你是何人?”赵荧松裸着上身,靠在墙上,虽然身子虚,却依然有股浑然天成的王霸之气,不加掩饰的怀疑目光赤.裸审视着她。
叶箐可不把这放在心上,再王霸也是她儿子,闻言便随口道:“你的救命恩人。”
赵荧松闻言一愣,片刻后却是一笑,道了句多谢。
“那位是?”
他看向坐在桌边的少年,对方从方才她扶起他喝水便注视着自己,那眼神不似十三四岁的少年,而且总让他感觉对方极其熟悉他。
叶箐顺着对方的视线,才发现秦疏居然醒了。
她看到秦疏的表情,心道这估摸着是大秦疏,便小心斟酌道:“我弟弟?”
此话一出,两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赵荧松一脸狐疑,而秦疏则一脸平静,只是那一双眼睛让叶箐略微心虚,甚至她还品出几分不悦来。
怎么,让她说自己是他的小通房吗?
虽然是事实,但她也要面子的好吗?
不过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便指着秦疏道:“秦疏,来提前认识一下,咱对他有救命之恩,以后就是过命的交情了。”
说罢她还添油加醋对赵荧松道:“我也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还不是我弟弟哭着喊着一定要救救你,唉,这孩子从小就善良,见不得人受伤,你以后要感谢就感谢他吧。”
“时间也不早了,医药费我就先帮你垫付了,以后有缘见面再还我吧,如今你看起来也没事了,你的救命恩人就先走了。”
叶箐说罢就要拉着秦疏走人。
赵荧松也没想留人,只是问道:“天下之大,姑娘怎么料定还会相见?就不怕我不还药费?”
叶箐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放心,有缘之人自会再见的。”
身后人嘴边噙着一丝笑意,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离去。
月落东边,天边的启明星也逐渐暗淡。
行至巷尾,亮了一夜的灯笼忽地熄灭。
更夫最后一更打响,东方翻出鱼肚白,又被朝霞渐渐染红。
秦疏那只被握得汗湿的手又被少女牵起,行走在微暗的巷道之中。
青石板铺成的巷子苔藓微湿,一脚一个脚印,留下一串并行的印记。
少女的歌声轻轻传来,是叶箐哼着从昨夜船坊歌女那里学来的小曲。
“采莲人唱采莲词,洛浦神仙似。若比莲花更强似,那些儿,多情解怕风流事。淡妆浓抹,轻颦微笑,端的胜西施。”1(《小桃红·采莲女》杨果(元))
唱完,秦疏便听这人啧啧两声,毫不自谦道:“天籁之音不过如此。”
他没发现自己眼里露出一丝笑意,却被叶箐捕捉到。
“你笑我?”叶箐侧过身来,脸上表情仿佛天塌下来般,夸张道,“你不是我最爱的宝了吗?”
秦疏对她赤.裸的表白依然并不十分习惯,甚至在心里鄙夷过这个女人放浪的行径。
然而此刻,他敏锐的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变化。
正如当初他挡下秦柳式对他的折磨,今日她亦救下赵荧松。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十分在意。
他终于意识到从昨夜放下他手的那一刻开始,他内心如针扎般的不适从何而来。
不管这个女人从哪里而来,他已然生出独占欲。
鸦羽般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遮住那双漂亮眼睛中生出的阴翳。
既然来了,那便不能逃走。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不至于是难听到恶心你了吧……”叶箐见他没有反应,嘀嘀咕咕一阵,片刻,担心道,“是不是昨晚受惊了?要不回去让大夫也给你看看?”
叶箐伸出去想要探探他额头的手被拦住,少年顺势握住那手,摇摇头露出一个笑来,软糯道:“没事,你唱的好听。”
这么郑重其事的认可让叶箐多少有些受之有愧,只好又拿出看家本领唱了几首当年KTV必点神曲巩固地位。
回去金玉满堂,李叔小云二人早已焦急等在门口。
小云哇呜一声上前来抱着叶箐就哭:“箐姐姐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李叔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不住安慰自己道:“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叶箐十分内疚,深知昨夜的情况两人有多担心,好好安抚了一番才问起两人的情况。
李叔讲昨夜的情况说了一遍,因着心疼那客栈钱,他早早便拉着小云回了客栈,万幸躲过了一劫。
他神神秘秘道:“掌柜的一早就把我们赶出来了,听说啊,昨日住在这里的,有宫里出来的贵人,说是遇到刺客了……”
叶箐配合地做出震惊地表情,待李叔抒发完各种情绪,才终于上路。
已是秋末初冬的阳光,寒意虽重,叶箐却觉依然温暖。
踢踏的马蹄声在古道上响起,叶箐掀起那轻薄的窗帘,看向去往京城路过的最后一站,心中坦然。
身侧,小秦疏不知何时又出现了。
叶箐摸摸他微凉的脸蛋,用温热的手心焐热,道:“你们俩现在是越来越像了,姐姐我都要分不清了。”
精致的脸露出不解的神情,她笑着点点他的鼻尖:“走吧,前面才是你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