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

    贝尔托特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四肢的感觉,他转动那已经疲累到不行的眼珠,神志模糊地看向旁边,却在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时不可控地睁大了双眼。

    “克洛伊小姐,救救我……”

    脑袋已经一片混沌了,他凭着仅存的意识拼命呼喊着那个曾经他觉得就像天使一样的存在,身体也匍匐扭曲着向她爬去。

    “救救我,救救我的父亲,求你了呜呜呜,我就知道你没死……”

    “……你是?”克洛伊诧异地退后了一步。

    她和贝尔托特认识?不可能啊她没有印象,那就只有……

    是自己穿越前,属于这个世界原本的克洛伊的记忆。

    克洛伊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对他说些什么,只能远远地冲他回馈一个愧疚的表情。

    *

    可贝尔托特这一举动却带来了不小的波澜。

    “贝尔托特认识的,那么就是说……”让第一个反应过来,喃喃地说道,手里的双刀不自觉地已经举了起来。

    “你,和莱纳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对吧。”三笠表情淡淡的,但她的话语却像一颗惊雷落下,平地炸起。

    其实从刚刚她展现的那段过人的医术,众人对她的身份就已经有了猜忌,只是不知道如何捅破,现在却被三笠用一句话简洁明了地说出来。

    克洛伊没有回答她,而是环视了周围人,发现有不少人已经缓缓提起了武器。

    摸上自己的脸,克洛伊心中默叹一口气,很不幸的,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但没有时间让她反省以及后悔。

    叹了口气,她只是淡淡地对着众人“嗯”了一声。

    “你,你没啥要解释的吗?”科尼说话的时候也有点抖,不知道是因为惊慌还是恐惧。

    “我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我所有的解释都已经用行动表达了。”克洛伊平静地说,好像在说天气很好一样,“比起在这纠结一个无谓的身份,先救阿尔敏吧,还有墙那边或许也有可以抢救的士兵,我可以帮上忙。”

    但她走了几步就人用刀被拦住了去路,是两个陌生的面孔,看来,这场战役相比原著多活下来的远不止团长一人。

    “所有人撤退,现在要让阿尔敏变成巨人然后吃掉贝尔托特!”

    正巧这时,利威尔突然的高声呵斥惊醒了沉溺于情绪的众人,大家于是纷纷四散离开。

    克洛伊来到房顶边缘,咽了口口水,纠结着怎么从房顶爬下去的时候,一人从她旁边掠过顺势带她向另一边荡去。

    “原来你的名字不叫梅根,叫克洛伊呀,不错,我也觉得克洛伊更好听。”

    克洛伊抬起头看向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韩吉,她依旧语气爽朗,似乎刚刚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她的态度。

    “昨晚那封匿名信是你写的吧。”韩吉附到她耳边悄声说,脸上虽然笑着,眼神里却有些莫测的意味。见克洛伊点头了,神色放松了不少,反而笑的暧昧起来,“这样子啊,嘿,我懂,我懂……”

    “……”她说的懂什么克洛伊当然是不懂的……就是耳根子有些发烫。

    “混蛋眼镜,你笑的那么恶心在干嘛?”注射完脊髓液的利威尔飞过来就看见韩吉贴着克洛伊笑的一脸暧昧,条件反射地拉开二人。

    “你盯着这边情况,然后一会带小鬼去找地下室,我带她去看看墙那边还有没有可以救的。”

    嗯?克洛伊一怔,瞥向其他人的方向,发现那边一群小朋友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变成巨人的阿尔敏身上。

    “抓住我。”没等韩吉答应,利威尔又扭过头对克洛伊说。

    克洛伊踌躇了一秒,然后担忧地抿起嘴。

    “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任性,但你一会可不可以飞慢点啊……”她难得乖巧冲他怯生生地笑了笑,边说边试探着搂住利威尔的腰。

    “搂紧点。”利威尔语气不耐地催促。

    当她视死如归地搂住那结实的腰身,下一秒,果然,整个人腾空而起,三百六十度旋转,一番天旋地转后,在她大脑已经停止思考之后,终于来到了地面。

    “早知如此,当年在地下城的时候就该让你早点适应。”

    这话似乎带着些情绪。

    此时俩人已经来到了平原的边缘,克洛伊翻出药箱时身形虚弱地晃了一下,利威尔反应很快地扣住她的肩膀,防止了她跌向一边。

    然后他突然向克洛伊伸出另一只手,克洛伊反射性地想躲,却被他摁住肩膀,接着克洛伊就感到自己的额头上传来了刺痛感。

    “嘶!!”

    “自己摁着!怎么,想趁机把自己脑子里的水放干了?”原来是刚刚额头节疤的伤口不知蹭到哪又裂开了。

    “太用力了啊!老男人你混蛋!”克洛伊疼的一下子眼泪都出来了,反射性地一挥手,然后就感到额头上的压感消失了。

    克洛伊站在原地捂住脑袋闭眼深呼吸,而利威尔……胳膊被克洛伊扇开后,连带着他的身体一齐向旁边倒去,他因此踉跄了好几步,最后在要摔倒之际硬生生撑住了。

    然后在克洛伊抬眼看向他时迅速调整姿态——冷脸,叉腰,眼神杀气——完美。

    “……你手劲是受过什么诅咒吗?”一直都大得离谱。

    克洛伊闻言带着些怒气地瞪向他。

    利威尔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是一个字都没蹦出来,眼神飘向别的地方。

    时不等人。两人接下来非常默契地都选择了沉默。

    克洛伊接过利威尔的手帕捂着头,但这样却很影响工作,于是干脆潦草一抹索性不管了。

    但手帕却被另一只手接过,利威尔依旧是面无表情,不过这回只是轻轻地擦了下新冒出来的血,然后贴上绷带。

    最后他抿了下嘴,就立马起身去寻找别的伤员了。

    克洛伊蹲在原地,手上的动作一直没有停,直到感觉身边人已经走后,嘴角忍不住地勾了起来。

    *

    在远处的一棵树上,吉克举着望远镜目睹了这一切。

    “吉克,要想办法把克洛伊带回去吗?”皮克此时已经脱离了巨人形态悠哉的靠在树上,语气懒洋洋地询问道。

    “你看见什么了?”皮克突然见吉克的神色一愣,好奇地伸出手也想拿望远镜看一看,却被吉克躲开了。

    “没什么。”吉克将望远镜收回怀中,“至于克洛伊,不用管她了,毕竟前几年将她捡回来的时候她在马莱的人口登记表中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正好带回去还麻烦。”

    “那就不考虑她泄露情报吗?”皮克眼神突然锐利起来,脸色阴沉地将四指贴在一起举到脖子上,“真的不需要?”

    “皮克妹妹,你是觉得我刚刚被砍的不够惨吗?”吉克整个人瞬间有些颓唐了下来,语气中带着些疲累,“说真的,我有点不太想再对上那个叫利威尔的男人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她也不知道什么核心机密,况且你我都不是什么衷心不二之辈不是吗?”吉克斜眼看向皮克,那副金丝眼镜闪出白色的反光。

    “哈哈。”皮克耸耸肩,没有回答他,却默许了他的行为。

    没过多久,皮克忽然又想起什么,脸色复杂起来,难得严肃地皱起眉看向吉克。

    “……不过那孩子怎么办?”。

    这次是吉克脸色黑了下来。

    “关我什么事。”

    “我对马莱无比忠诚……我是……荣誉马莱人……”突然的声音吓了站着的俩人一跳,同步缓缓转过头才发现是身后的莱纳在神智不清地呓语。

    “真傻啊。”吉克给了莱纳一脚让他彻底进入了荣誉马莱人的甜美梦乡。

    但在临走之前,吉克却再一次回头看了城墙那边。

    原来是这个样子吗……他心想,他或许搞明白了一些事情。

    ——姐姐,你果然,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蠢货啊。

    *

    回程的路途中克洛伊坐在利威尔的马上,从后面搂着他的腰,静静地发起呆来,思绪忍不住飘回了刚刚的一番争执——

    那是城墙两侧伤员已经处理好,韩吉带着艾伦一众人也拿到了格里沙的书后,所有人都撤回到里墙的时候。

    医疗班伤亡惨重,最后只有克洛伊一个人能给所有伤员进行处理,于是她一个人忙活了一大圈,虽然动作麻利,但几十人的工程量着实把她累的不轻。

    就当她终于有空坐下来歇息的时候,突然,一道利刃破空而来,直直对着她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多亏利威尔出现打掉了那人的刀。

    “你在干什么?!”利威尔神色严肃的可怕。

    “利威尔兵长您才在干什么!她承认了,她承认自己和刚刚那群人是一个地方来的,那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

    “您看看周围!看看同伴们的尸体!就因为那个猴子一样的巨人,莫尔他,他……碎的我都没办法将他拼起来……”那名女士兵说着说着,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崩溃大哭。

    “不要这样格雷斯,兵长将她带回去只是为了能套出更多的情报,这是为了所有人类的未来。”旁边一名女士兵弯下腰柔声地劝她。

    “为了人类?呵,真的吗?”被叫作格蕾斯的女兵脸色突然扭曲起来,面露嘲讽,“琳达不还是你给我说的八卦吗……”

    琳达慌忙地捂住格雷斯地嘴,眼神惊慌。

    “你疯了,你在说什么东西!你情绪现在不正常你不要说话了!”

    “利,利威尔兵长请您不要在意她的胡言乱语……”琳达说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话语中不对的地方——格雷斯刚刚似乎并没有明指对象……

    “啊!”下一秒她大叫一声,双手抱住脑袋,整个人不自觉地剧烈颤抖起来。

    克洛伊环视周围,发现目光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已经聚焦到了她和利威尔的身上。

    那眼神有杀意、有悲伤、有惊恐……最难过的,是有怀疑,眼神传达出各不相同的情绪,像刀一样刺向视线中心。

    虽然知道这些人是因为刚刚经历了惨无人道的过程,所以部分人的内心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障碍,但这个场面……

    克洛伊一时间将此情景与昨天出发前那热闹和谐地画面重合起来,那时的眼神有多热切,现在的目光就有多犀利。

    但说实话,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发声,指责这些刚刚从地狱回来的可怜人。

    克洛伊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有——

    她忧虑地看向利威尔,却发现他也同一时间地转向自己。

    *

    “在想什么?”没想到是利威尔先开的口。

    “在想刚刚发生的事情……虽然我或许治愈了那些人身上的伤痛,但心灵上的伤疤,似乎永远不会消失了。”

    “不害怕吗?”

    克洛伊听懂了他的意思,淡淡一笑带过:“这个世界已经够恶心了,如果我们还要憎恨彼此,那活着也太痛苦了。”

    马背很颠,一晃一晃地让人有想要入睡的欲望,克洛伊趴在利威尔背上,神志像是沉入幽深的水底,利威尔的话则隔着水幕遥远地传来。

    “那天晚上,你是装的吧——哭的时候。”

    没有任何疑问语气,完完全全的陈述句。

    克洛伊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大脑被这句话惊的一激灵,猛地从他背上起来,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虽然有些突然,但我觉得有些事情在进墙之前得跟你达成共识——比如不要再骗我这一点,否则很麻烦。”

    克洛伊仍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说来好笑,那一晚你一边骗我一边居然还想用你那放屁一样的眼泪忽悠我不要记恨你,真是贪啊。”

    “我好想敲开你脑子,看看里面都是什么不正常的玩意儿。”

    “呵呵,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克洛伊眼神低垂,却语气玩味,“我一向卑劣。”

    “你要不猜一下,我有没有想过利用你的私心逃跑?”

    利威尔那边良久没有传来声音,克洛伊面露苦涩,双唇紧闭。

    “别生气了,伤身体。”

    “我没生气,我只被你蠢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已。”

    “啊?”

    “在这个世界上,你唯独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放这些无用的算计。”

    “你选择回来,我就会在这里,傻子都能理解。”

    远处,朝阳渐渐爬上了天际,黑暗立刻就躲得怎么也找不见了。不远处高耸的城墙轮廓也渐渐地清晰了起来,被包裹在晨光中,明亮而梦幻。

    “克洛伊,欢迎回家。”

    克洛伊因太过吃惊而瞪大的瞳孔中,眼前人的身影与清澈的阳光一同倒印在里面,交相辉映,圣洁而美丽。

    此刻大地温暖,四处光明,希望晃眼到似乎悲剧再也不会来临。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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