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看见祁珺瑶的那一刻,祁丹浅很是惊慌失措,但旋即就恢复了平静。

    在祁丹浅心中,祁珺瑶就是个被皇后和太子保护得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公主,根本不懂算计。而她又不像自己那样很会讨巧卖乖,总是一副孤傲清高,不近人情的样子,向来不受皇帝所喜,被她撞见根本没什么所谓。

    反正血书已经拿到手了,只要小贵子死了,计划就能照常进行,因为祁珺瑶根本没让皇帝相信她的本事。

    “是九妹啊,怎么又一个人深夜闲逛?”祁丹浅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阴阳怪气道:“上次去练武场就够让皇后娘娘担心了,这次来到阉人之居,岂不得把皇后娘娘气坏了?”

    练武场是国子监设立来教授驭马,驾车,射箭,各种兵器用法的地方,里面倒不是一个女子也没有,但祁丹浅分明是在说她是冲着那些男人去的,如今更是连阉人都不放过。

    祁珺瑶没有在意,对着玉竹冷冷吩咐:“放了他。”

    祁丹浅递给玉竹一个狠戾的眼神,然后对祁珺瑶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道:“玉竹,没听见九公主的话吗?还不快放了这个小公公,伤了他是小,伤了九公主的心是大啊。”

    玉竹明白祁丹浅的意思,手慢慢的滑向地面,刚碰到匕首,一个黑影坠了下来,一脚踢在她的胸口上。此人内力深厚,她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背重重撞在墙壁才堪堪停了下来。

    玉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正欲反击,刚爬起来一点就被黑衣人一脚踩了下去。那黑衣人死死踩着她的背,她彻底趴了下去,无法动弹。

    祁丹浅愤怒看了黑衣人一眼,转头见小贵子已经爬起来了,正怒视着她,威胁到,“你想让你的家人被碎尸万段吗?!”

    这话犹如一桶冰水淋在小贵子的头上,眼中的怒意骤然化作了悲痛和心寒。

    祁丹浅看着小贵子的表情满意极了,蛊惑到,“只要你死了,我就好好安葬他们。”

    小贵子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向祁珺瑶投去求助的急切的目光。

    祁丹浅顺着小贵子的视线看向了在一旁无动于衷的祁珺瑶,眼里满是得意与不屑,“九妹帮不了你的,她不知道你老家在哪儿,而且就算你现在告诉她,她的人也一定会比我的人慢一步。”

    见祁珺瑶真的没什么反应,小贵子彻底绝望了,犹豫不决地看着脚下的匕首。

    “几具尸体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吗?”祁珺瑶终于开口了。

    其实她有的是办法保住那些人的尸身,但是她并不想用这个作为条件劝说小贵子,她想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愚孝盲梯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这话让小贵子想起了进宫前母亲拉着他的手,泪流满面地说对不起他,说要他好好照顾自己;哥哥满脸愧疚,说恨自己不能替他入宫;嫂嫂往他包袱里塞了好多馒头,告诫他万事以自己为先;侄儿不知道他要去哪,泣不成声地嘱咐他千万别让自己受了欺负。

    他们都希望他好好的,他的家人本来就对他心怀愧疚,要是知道为了他们的尸体害自己丢了命,他们怕是在黄泉底下也会难受的。

    想到这儿,小贵子一脚踢开匕首,正色道:“奴才无罪。”

    祁丹浅不甘祁珺瑶就这么说服了小贵子,泄愤似的踹了小贵子一脚,转身拿起桌上的血书冲着晃了晃,得意道:“他活下来替你作证又怎样,血书是他亲手写的,我大可向父皇进言是你威逼他让他改了说辞。你我之间,你猜父皇更相信谁?”

    祁珺瑶粲然一笑,乖巧道:“自然是你。”

    祁丹浅,玉竹,小贵子:“······”

    这实诚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你在被挑衅啊!!!

    “父皇自然是相信你的话,”祁珺瑶无视落在自己身上怪异的目光,悠悠走了两步让出门口的位置,道:“所以让父皇亲耳听见七姐的计划是最稳妥的。”

    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身着龙袍的帝王缓缓走了进来。

    看见皇帝的那一刻,祁丹浅害怕得身子都软了,愣了半天也没缓过神,众人齐齐行礼,只有她还傻站着。

    皇帝将祁珺瑶扶起,转身一巴掌将祁丹浅扇在地上,怒道:“孽女!!!”

    祁丹浅慌忙跪起来,颤颤巍巍道:“父皇息怒!”

    “父皇当心别气坏了身子。”祁珺瑶孝顺地将皇帝扶到凳子上坐着。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都在等着皇帝最后的判决,祁丹浅也没有起身,将头埋在手臂里,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皇帝才息了怒火,道:“七公主心术不端,知情不举,罚宫隶减半,以警效尤。”

    饶是知道皇帝不会严惩祁丹浅,祁珺瑶对这样的决定还是失望透顶,不敢相信地看向皇帝,“那是几条人命啊!!”

    皇帝对祁珺瑶的反应有些意外,他以为祁珺瑶对他的疏离就是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儿能做出的最大的控诉了。

    或许是祁丹浅和祁珺瑶刚才的对话对他有一些触动,他这次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心疼,旋即挥退了众人,只留下祁珺瑶一人。

    皇帝将祁珺瑶拉到自己身旁坐下,父女俩安静坐了一会儿,斟酌一番后,皇帝才道:“既然那毒不是她下的,那之前便是冤了她,那顿板子也不轻,够抵了。”

    祁珺瑶并不买账,“父皇也说七姐知情不举,究竟是无辜蒙冤还是想将一箭双雕,父皇当真要自欺欺人?”

    皇帝不知如何作答,祁珺瑶继续道:“如果不是儿臣突然呕血,母后爱女心切为儿臣求来专门为太后看诊的太医,儿臣已经死了!”

    祁珺瑶委屈的控诉让皇帝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奈替祁丹浅诡辩道:“就算是想一箭双雕,那箭也不是丹浅射的,而且朕听闻你呕血与丹浅有关,说明她并没有想让你死啊。瑶儿,你······”

    “如此,儿臣便明白了。”祁珺瑶道,或许是失望至极,一向注重礼法的她质疑圣意不算,现在更是直接打断了皇帝的话。

    祈丹浅是不是故意将她气呕血以让太医发现香料和药的端倪她再清楚不过了,而且她不信皇帝真的觉得祁丹浅吟那首诗是在救她。

    什么都清楚还这样哄骗她,便是铁了心要将祁丹浅包庇到底。

    倒也谈不上失望,祁珺瑶是在深宫长大的,纵然得母后和太子哥哥宠爱,也深谙皇宫的生存之道。平日没有表现出来,是因为她不需要靠这些生存之道也能过得很好,不懂和用不着完全是两码事。

    故意回避祁丹浅残害无辜百姓的事实,将矛盾转移……真是顾虑周全,连我会不会私下报复祁丹浅都考虑到了。

    因为四公主祈汐墨不如祁丹浅才华出众,不如祁丹浅会笼络民心,所以她不用保,可以给我出气。

    祁珺瑶在心中好一番嘲讽,然后望向皇帝,冷淡的语气掩盖不了心底的哀凉,“抵消七姐罪孽的不是那顿板子,是七姐的才学,对吗?”

    皇帝哑然。

    祁珺瑶神色认真道:“是那警醒世间痴情女子的《氓》,抚慰天下穷苦百姓的《大道之行也》?还是为怀才不遇之人追捧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受高风亮节之人赞颂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被恃才自傲之人传颂的‘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皇帝仍旧不答。

    “亦或是衣架、书包、拉链的发明,硝石可制冰,圣女果可食用的发现?”

    良久,皇帝才抚上祁珺瑶如脂似玉的脸蛋,无奈道:“瑶儿,朕是一国之君。”

    所以朕不能只看亲疏,只管对错,朕要考虑的太多太多,利益无疑是首要的。

    “但儿臣只是公主,那几条人命不会就这么算了。”祁珺瑶任性的语气透露着皇帝不曾在她身上见过的固执。

    说完这句话,祁珺瑶没去管皇帝的反应,赌气般起身行礼道:“天色已晚,儿臣就先告退了。”

    “你那暗卫身手不简单啊,看着比朕的梵伦还要厉害几分,选拔的时候故意影藏实力了?”皇帝平淡但不失压迫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祁珺瑶闻言脚步一顿……

    她还真不知道封夷的实力如何,但看皇帝说得煞有其是,暗卫又一直是皇后的母家在培养,所以皇后爱女心切将最顶尖的暗卫塞给她也是有可能的。

    祁珺瑶不得不信封夷确实隐藏实力了。

    一个公主的暗卫比皇帝的暗卫还要厉害这事可大可小,全看皇帝是否追究,要是证实封夷是故意隐藏圭角来到祁珺瑶身边的,皇后母族倒不至于受影响,但封夷势必会被安个居心剖测的罪名。

    祁珺瑶头都没回,道:“儿臣只是出出气,不会将她弄残弄傻,她还是父皇出色优秀的女儿。”

    皇帝这才放她离开。

    未央宫

    祁珺瑶站在莲池边吩咐:“堵了嘴扔下去,动静小点,别吵醒睡着的人。”

    祁丹浅一听这话以为祁珺瑶要将她淹死,害怕得面目狰狞,“祁珺瑶,你敢?!”

    玉竹被留在了昭月殿,这里连个为祁丹浅求情的人也没有。

    封夷的右手用来抓祁丹浅了,祁丹浅挣扎得厉害,光靠左手一时还不能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来堵住她的嘴。

    跟过来的小贵子见状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封血书递给封夷,道:“这位大人,用奴才的吧。”

    这话一出,祁丹浅辱骂的对象立马从祁珺瑶变成了小贵子:“狗奴才,我才是你的主子!你、你背信弃主,你是要遭天谴的!!!”

    从昭月殿到未央宫,三人对祁丹浅的任何行为,任何话语都不做理会,现在也一样。

    封夷看了祁珺瑶一眼,见她点了点头才接过血书堵住了祁丹浅的嘴,接着手上一用力她推进了水里。

    入秋已经很久了,风凉,水寒。

    祁珺瑶看着祁丹浅扑腾了一会儿,眼里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道:“捞起来吧,送到我的寝殿。”

    说完就转身离去,封夷不情愿地,慢吞吞地走下水。

    屋子里炭火烧得足,祁珺瑶懒懒地坐着,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微倾。

    封夷将祁丹浅一把摔在地上,正好双膝着地。

    “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祁珺瑶听见动静冷冷吩咐到,抬头看见门口的小贵子,道:“小······”

    封夷以为她是不记得那个太监的名字,提醒到,“小贵子。”

    祁珺瑶道:“你先安排这个小公公住下吧,名字,住所,职位这些明日再定。”

    原来是嫌弃“小贵子”这个名字不好听,封夷心底发笑,连忙应是。

    小贵子有苦说不出,但也一阵谢恩和表忠心。

    等到屋子里只剩两人,祁珺瑶懒散地看着地上的人,语气是说不出的嫌弃与玩味:“抖成这样?看来你也不喜欢寒气砭骨的滋味嘛。”

    祁丹浅瞪了她一眼,有恃无恐般道:“哼,父皇把我交给你又怎样,你还不是不敢对我怎么样!”

    祁珺瑶闻言并没有反驳,缓缓起身。

    祁丹浅被她这动作吓得身体一缩,懊悔自己不该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祁珺瑶并无亲自动手教训人的癖好,注意到祁丹浅的动作后,轻笑一声,列举罪名一般缓缓开口:“你偷四书五经,窃唐诗宋词······”

    祁丹浅愕然,腹疑她是怎么知道?

    心中闪过一个猜测:难道……她也是穿越的!!!

    祁丹浅脸色变化不可谓不精彩,祁珺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来古今中外的书籍和名言警句你盗个干净也与我无关,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我的诗去卖弄!”

    祁丹浅花了点时间接受祁珺瑶也是穿越者这个事实,颤颤巍巍地问:“不知……我盗用了你哪首诗?”

    祁珺瑶还未回答,祁丹浅出于求生本能,急切解释道:“无论是哪首,我都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

    想到什么,祁丹浅立马换上了讨好的笑容和语气,“这个世界的人都不认识你们,不知道你们的作品,我这也算帮你们宣传,不让你们的作品被埋没,是吧?”

    “飘如愁丝坠如愁,阡陌孤影入梦来。无交缘何为其荣,赑慕烙心稻香浓。”祁珺瑶缓缓念道。

    她念这首诗的感觉与祁丹浅完全不同,祁丹浅是无病呻吟的哀愁,祁珺瑶是真真切切的悲痛与怀念,但语调又不是完全低沉的,懂诗的人就会听出里面有一抹明亮的希冀。

    祁丹浅自然是听不出来的,但这不影响她卖乖,“妹妹,你是哪个朝代的女诗人啊?”

    祁珺瑶心中不解,旋即就想明白了祁丹浅为何这样问?

    不怪祁丹浅这么说,实在是祁珺瑶的行为举止都太像真正的古人了,这首诗又是七律诗的结构。

    她朝祁珺瑶挪了挪,抱着她的腿摇了摇,撒娇卖乖道:“大诗人,你得明白,穿越者挪用别人的诗词文章再正常不过了,不能用偷盗窃这类难听的词。而且,你也罚过我了对不对?”

    祁珺瑶踢了一下腿,祁丹浅没眼力见地抱得更紧了,祁珺瑶也不再白费劲,道:“我说你不该念这首诗,是因为这首诗让我认出了你,让我沉埋多年的恨意终于得见天日!”

    她笑得阴森可怕,低头对上祁丹浅的视线,声音不像是来自阳间:“别来无恙啊,楚常歆。”

    祁丹浅惊悚不安,心想:这人该不会前世见过我吧,但我并不认识什么古人啊。所以,她是以鬼魂的形态陪伴在我身边,监视我的一切!!!

    想到这儿,她咽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别来无恙?你认识我?!”

    祁珺瑶看了一眼门外,像是回忆,像是感叹般自言自语道:“再是深秋,想必那水也寒不过凛冬的泥潭。”

    祁丹浅猛地松了手,比知道自己被一个鬼魂缠了一辈子更浓烈的惊悚袭来,难以置信地问:“你、你是林栀?!”

    那首诗刚被林栀写出来就被楚常歆撕掉了,因此知道那首诗的只有她们两个,祁珺瑶才能凭借那首诗认出楚常歆。

    但是显然,楚常歆不知道那首诗是林栀写的,刚刚还在猜测进入祁珺瑶身体的是哪个古代女诗人。

    说自己是那首诗的作者猜不出来,说出祁丹浅前世的名字还猜不出来,凛冬泥潭绝对足够让祁丹浅认出祁珺瑶了,那是她们刻在心底的记忆。

    一个将其当成引以为豪的勋章,一个将其当做永不磨灭的伤疤。

    祁珺瑶低头看了一眼祁丹浅狼狈的样子,抬头以高位者的姿势和语气道:“姐姐的人人生而平等论很是震耳发聩,只是你不觉得在社会主义新时代跟我说人有高低贵贱之分,在封建王朝大肆宣扬众生平等很可笑吗?”

    祁珺瑶还处在惊悚中回不过神,别说应答,就是祁珺瑶说了些什么她都不知道。

    身上的衣服已经烤热了,正冒着若有若无的白气,但她抖得比刚进来时还厉害。

    祁珺瑶踢了她一脚,祁丹浅还是没什么反应。

    祁珺瑶慢悠悠蹲下身,捏着她的下巴,道:“你看,人有高低贵贱之分这句话分明在这个时代更适用。”

    “人有高低贵贱之分”这句话前世祁丹浅在祁珺瑶死的那天说过,对死亡的恐惧终于将祁丹浅拉回了现实,她害怕地做着最后的挣扎,拿出唯一的底牌:“我、我也是公主,我还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你不能······”

    祁珺瑶像是被这话激怒了,没等她说完就猛地甩开她的脸,呵斥道:“滚!”

    祁丹浅连爬带滚地向门口跑去,祁珺瑶幽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姐姐,来日方长,那可是五年霸凌之恨,逼人跳楼之仇。”

    祁丹浅像见鬼似的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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