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黎乔再见到宋修言是在圣诞节，傍晚时分，镜海应景地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黎乔从派出所谈话室出来，发现大厅里人不少，想必都是赶来接孩子的家长。她将目光越过众人，在看到门口格格不入的男生时，没来由地感到心悸。

    宋修言懒散地靠着墙壁，虽然带了伞，头发还是有点被打湿了，戴着副香槟色方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眉眼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天气冷的关系，他的嘴唇微微发红，看上去有点儿……

    诱人。

    黎乔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忙调整好呼吸，小心翼翼地走到宋修言面前，讷讷开口：

    “修言哥。”

    宋修言应声抬眼看向来人，表情似笑非笑：

    “出来了，正义斗士。”

    黎乔：“……”

    说起来很丢人，她之所以被带到派出所，是因为下午下课后两个追求她的高二男生约着打群架，她出去吃饭时路过被截住，被迫留在现场见证。

    然而这场勇士间的对决还没开始，就被提前得到消息在校门口守株待兔的老师和警察逮个正着，涉事者通通被带到派出所批评教育，包括她这个围观群众。

    原本应该是家长来接的，黎乔怕挨骂，没敢联系徐珺，苦做一番心理建设后，壮着胆子给宋修言打了电话。

    好在他没拒绝。

    派出所就在学校附近，宋修言送黎乔回去上晚课，两人共撑一把伞，难免挨得近。

    黎乔闻到宋修言身上淡淡的酒精气味，微苦，但并不难闻，她分辨不出是什么酒。

    她又愧疚了，想必宋修言是在和人吃饭时被她叫过来的。

    “为什么进派出所，打架？”

    宋修言像是随口一问。

    黎乔在电话里只说让他来派出所接她一趟，没提缘由，因为觉得太丢人了。

    现在他问了，黎乔也不打算说实话：

    “没有，路见不平，拉架来着。”

    宋修言挑起一边眉毛，不再追问。

    走到教学楼门口，宋修言停住脚步，黎乔隐藏起心底的不舍，依旧是道谢。

    “谢谢修言哥，”想想又补了一句，“这事儿能不能别告诉我爸妈？”

    宋修言对她点头的同时缓慢眨了下眼：“好。”

    黎乔的目光停留在他眉心，又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进门。

    此时刚上完第一节晚课，黎乔在派出所时谎称家里有急事，已经和班主任请好了一个小时的假，一回教室许知秦立马凑了上来。

    “同桌，听说有两个男生为你打群架，打进局子了！”

    黎乔作惊讶状：“……是吗？不知道这事呢。”

    许知秦直拍桌子：“放学的时候门口那一大堆人你没看到？就是他们！”

    “噢噢，我看到了。”

    岂止是看到了，她就在里面呢。

    “啧啧啧，可怜的弟弟们，”许知秦感叹，“都不知道你已经名花有主了，还在那儿热血追爱呢。”

    黎乔撇撇嘴，去翻桌洞里的英语试卷。

    周围突然一阵喧哗，她后知后觉地抬头，没看到什么稀奇的，便问一旁的许知秦：“怎么了？”

    许知秦很激动：“看门口，快看门口！”

    黎乔迷茫地看过去。

    宋修言保持着敲门的手势，视线在人群中搜寻，很快看到了呆愣的黎乔。

    “出来一下。”

    他只看着她的眼睛说话，也不叫名字，黎乔脑袋发麻地站起身，僵硬地迈开腿，被数道兴奋的目光注视着走向班级门口。

    宋修言在五十几名青少年热切的注视中泰然自若，等黎乔走近，将手里的小纸袋向她一递：

    “拿着。”

    黎乔以一种恭敬的姿态双手接过，感受到沉甸甸的温暖，糖炒栗子的香气扑鼻而来，熏热了她的脸。

    黎乔莫名其妙有点想哭。

    之后一整个晚上浑浑噩噩，晚课不知是怎么上完的。

    许知秦把她肩膀晃得酸痛，不停追问宋修言是何方神圣，黎乔被问得烦了，干脆顺口胡诌：“我男朋友。”

    许知秦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馒头：“你男朋友不是宋修竹吗！”

    黎乔想笑：“刚把他甩了。”

    短短两句话让许知秦沉默了一个半小时，下晚课后黎乔收拾东西时才听到她幽幽地说：

    “同桌，你命真好啊。”

    黎乔背好书包出门，宋修竹在老地方等她，顺便和路过的许知秦打了个招呼。

    许知秦：“！！！”

    黎乔马上拉着宋修竹快走，以防许知秦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对宋修竹造成他无法承受的震撼。

    对一切全然不知的宋修竹注意到黎乔攥着的纸袋：“你在哪儿买的糖炒栗子？给我吃点儿。”

    说着伸手去拿，被黎乔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这个你不能吃，一会儿到外面我给你买。”

    宋修竹拧紧眉头：“干嘛？你在里面下毒了？”

    黎乔瞪他：“闭嘴。”

    ***

    转眼寒假来临，黎乔每天补课做题，除了偶尔和宋修竹在微信上斗几句嘴外，再无其他娱乐活动。

    终于熬到了除夕放假，黎乔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每年除夕这一天，小时候是因为热闹，不仅能吃到平时家里不会买的零食，还能光明正大地熬到半夜才睡觉。

    然而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她的期盼变成了去宋家拜年。

    今年也是一样。

    吃过午饭，黎乔跟着父母出门，今天黎彦铭只在上午出车，一家人难得聚齐，黎乔满心高兴，见到宋修言时都没有平时那么紧张。

    按部就班地给长辈们拜了年，几番拉扯之后，黎乔和宋修竹的手里都被对方家长强制塞进一个红包。

    年年都是这样，他俩已经习惯了。

    长辈们聚在客厅喝茶闲谈，黎乔待在宋修竹房间玩儿单机小游戏，门开着，她坐的位置正好看到对面。

    ——那是宋修言的房间。

    房门紧闭，透露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拜年时宋修言是一直在客厅的，话虽然不多，也算有问有答，但那时候黎乔并没找到机会和他搭话，后来他们就各自进了房间，直到现在。

    没能和宋修言说句话，黎乔心里总归不是滋味儿。

    转眼看向宋修竹，他还在打游戏，应该是落了下风，把键盘敲得邦邦响，嘴里还小声地骂骂咧咧。

    5分钟后，宋修竹黑着脸摘掉耳机。

    黎乔开口关心：“打完了？”

    宋修竹话里带着火气：“什么**队友！坑死了！”

    黎乔拍拍他的肩膀以表安慰：“是你太厉害了，为了游戏平衡性才让你匹配到菜鸡的，你去和你哥拜年了吗？”

    宋修竹：“你这话倒……啊？”

    黎乔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你看你，马上成年的人了，考虑事情还是这么不周到，你拜年的时候连我都想到了，怎么就想不到你哥呢？他现在肯定偷偷难受呢。”

    宋修竹斜眼看她：“你在说什么啊大姐。”

    黎乔煞有介事：“你看他回房间就没动静了，说不定在背地里骂你。”

    宋修竹才不会轻易被忽悠：“不可能，我哥怎么会背地里骂我？他都是当面骂的。”

    黎乔默默翻个白眼，放弃了。

    她打开微信，百无聊赖地刷朋友圈，困意慢慢侵袭大脑，黎乔顺其自然闭上眼，呼吸渐深。

    手臂突然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黎乔惊醒，就见宋修竹双眼放光地对她说：“你提醒我了，我应该去找我哥，他很厉害。”

    黎乔还在发懵：“……厉害什么？”

    “打游戏，他打游戏很厉害。”

    黎乔立刻清醒了，盯着宋修竹到对面敲门，她还没听到里面应声，宋修竹就一把推开门进去了。

    宋修言还是没说话，黎乔只听到“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到了，然后就是宋修竹的求饶：

    “我错了哥！我错了我错了……”

    “干什么？”宋修言语调明显不悦。

    黎乔从没见过宋修言生气，她其实很好奇他现在的表情，却又不敢过去，那是人家的卧室，她一个半生不熟的外人，还是女生，贸然闯入太唐突了。

    “别生气嘛哥，”宋修竹贱兮兮地，“干嘛这么大反应，难道在和女朋友打视频电话？”

    宋修言还没说话，客厅里几个大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霍琳琳扬起声音：

    “修竹你说什么？你哥有女朋友了？”

    黎乔感觉自己的心脏堵在喉咙口，她一弯腰就能吐出来。

    “宋、修、竹，”宋修言音色更冷，明显带有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霍琳琳失望地叹口气，不由抱怨起来：“这修言，也不谈个朋友，没几个月就要出国了，到国外更难找。”

    徐珺笑着安慰：“修言才多大，你这么着急干嘛？再说他这样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的，就算去国外耽误几年，等回来照样有的是女孩儿喜欢。”

    霍琳琳喝口茶，脸上担忧之色未散：“这是往好了说，万一在国外读完研又读博，再找到份好工作，要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黎乔听得坐立难安。

    恍神间宋修竹已将宋修言拉了过来，冲着黎乔挤眉弄眼，一边说道：“不是我要玩儿，是黎乔想玩儿，人家可是客人啊哥。”

    宋修言便看向黎乔：“你想玩儿？”

    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黎乔：“……嗯对。”

    “玩儿什么？”

    宋修言恢复一贯的随意。

    黎乔一时语塞，她很少玩儿电脑游戏的，因为人菜又玻璃心，总怕挨骂。

    但现在关键时刻，她肩负着她宋哥久违的胜利，而且她也真的很想看宋修言打游戏。

    于是黎乔努力回忆起刚才在宋修竹电脑上看到的画面：

    “就是一群人打来打去、头上带彩色长条，还在公屏上互骂的那个。”

    宋修言没忍住笑了，黎乔不知为何，觉得他今天格外好看些，或许该归功于他身上那件罗马红的毛衣。

    他看穿一切似地问黎乔：“真的想玩儿吗？”

    黎乔笃定：“想玩儿。”

    “好，”宋修言心软，“带你一把。”

    那一刻，宋修竹的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