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识

    满座哄然大笑,平章帝斜靠在座椅上,话中含笑:“景行喝醉了,江宗主莫要和他计较。”

    原来他取字景行。

    昔日一别,算来已有十二年。

    彼时白皇后回西庭省亲,身后拴了条小尾巴,总角之年的男孩,最按耐不住好奇心,非要揭白芊芸脸上的银面具。男孩被她揍得哭鼻子,跑到皇后跟前告状。

    后来她才知道,小孩是安乡郡侯独子孟博衍,其父因护驾而死,归德帝怜悯,将他养在皇后膝下,并赐封安乡王。

    多年过去,男孩已及冠,剑眉星目仍如幼时。

    白芊芸还在忆往昔,孟博衍已晃到身前,嘴里不停念叨着:“我没醉,我就是要娶她。”

    平章帝笑得半伏在桌案上,道:“景行酒后见到姑娘就是这般,江宗主切不可与他一般见识,内侍监,送王爷回去休息。”

    这小子,竟长成这般品性。白芊芸对此类行为嗤之以鼻,口是心非回道:“臣不介怀。”

    哪知孟博衍见内侍过来,闷头就往她怀里钻,白芊芸忍了忍,按住那颗头,将人交到内侍手中。

    最后一巡酒结束,太后似是乏了,由侍女搀着回去,吕晖之也带着儿子借故退席。

    平章帝的圣旨终于传了下去,白芊芸接旨后不露喜色,直到群臣前来道贺,才扯开嘴角挤出笑脸。有好心的老臣提醒她日后小心,孙安掌管宿卫军多年,其爪牙定不会轻易服从。

    宫宴后,内侍监平喜送来金剑。

    白芊芸捧着剑走到西市口,许游章赶上来,道:“我看你兴致缺缺,难道不想当这个督军?”

    沉吟片刻,他又道:“你如果不乐意,我去和陛下说,还是封你做国师。”

    “做国师就是尊泥菩萨,还不如督军。”白芊芸把剑插在腰间,“我只是替姑母不值。”

    许游章恍然大悟,道:“听陛下说,安乡王十三岁离宫,没人管教,身份又高,自然养成了骄横霸道的性子,你别理他就行。”

    白芊芸想了想,孟博衍那次去西庭,许游章不在白府内,不知内情,便笑道:“那种人就该多打几顿。”

    两人并排走入西市,此处酒肆茶楼云集,各家伙计当街吆喝,生怕被邻家盖过一头。

    因许游章穿着深绿官服,伙计们格外殷勤,眼看围得寸步难行,他道:“宫宴上你没吃东西,不如我们在此处稍坐。”

    白芊芸应了,在街边坐下。

    伙计送来酒水小菜,她饮尽一觞酒,挑剔道:“琞京的风太柔,连酒都是绵的,像水。”

    许游章笑而不语,夹菜放进她碗里。

    “求你个事,去和萧琮远说,我不上朝。”白芊芸拍打膝盖,“站久了,一时半会儿跪不下去。”

    街边嘈杂,人声喧嚣。许游章歪头道:“和我说实话,你为何要做督军?”

    白芊芸咽下嘴里的菜,道:“宿卫军早被孙安玩废了,吕家是孙安的主子,他们能脱得了干系吗?只要剔出蛀虫,就有法子搞死吕家。”

    许游章点头道:“高相曾和陛下说过,宿卫军受孙安亲信指使,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想必他手中有些把柄,要不......”

    “去问高定,没门。”白芊芸不等后话,“吕家龌龊,高家不见得好,高定在宴席上替我说话,全是为了针对吕晖之。他是萧凌心腹,谁能说当年的事和他无关。”

    许游章道:“当年他就是左相,许是知道些内情,可没有证据。”

    白芊芸不急,证据么,如果真做过,迟早会有的。

    伙计送来炙羊肉,她夹起一块肉,道:“你点的,不是说琞京的羊肉不好吃吗?”

    “我没点此物。”许游章抬手高呼,“店家,送错了。”

    伙计将毛巾搭肩上,笑道:“我们东家说二位是稀客,特意吩咐小的送上这盘炙肉,账算他头上。”

    白芊芸将肉放进嘴里,道:“你们东家真是个奇人。”

    这肉,似乎没想象中那么糟。

    两人坐到戌时,见对面酒楼里晃出个身影,伙计们围着那人,提灯相送。

    “王爷,您改日再来。”

    店家跟唱戏似的,吆喝声穿过整条街。孟博衍被几个公子哥架着,朝这边走来,看样子醉得不轻。

    白芊芸拿起剑,道:“你就站那儿吧。”

    孟博衍推开随从,像只大飞蛾扑过来,被剑柄抵住。他看向许游章,道:“江宗主不肯嫁给我,是不是因为他?”

    白芊芸加重力道抵在他心口,道:“再胡说,我打烂你的嘴。”

    “打我,她说要打我。”孟博衍回首四顾,险些笑趴下,“敢打我的人还没生出来。”

    笑够了,他又要往前扑。

    附近人烟稠密,不少人闻声而来,其中不乏宫宴在座之人,众人对此习以为常,既不劝阻也不起哄。

    白芊芸揪住孟博衍衣襟,勾腿将人放倒在地,挥拳道:“不想挨打的话,快些滚。”

    那几个公子哥见势不妙,忙上前好言相劝。

    “我有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券,谁敢打我!”孟博衍耍起无赖,“我做王爷的也会功夫,谁怕谁!”

    不提萧凌,这事就算过去了,一提萧凌,这事再也过不去了。

    啪啪两声脆响,孟博衍左右脸颊各挨一掌。白芊芸把他按在身下,双拳一顿乱揍。

    听不见讨饶声,许游章拉过几位同僚一齐劝:“江宗主,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他是真担心,孟博衍不比孙安,打残要惹麻烦。

    白芊芸没有停手,这几拳雷声大雨点小,不会伤筋动骨,顶多受些皮肉之苦。

    挨了十几下,孟博衍被人抬上车,车夫飞甩马鞭,恨不得将马背抽开花,两匹马跑得飞快。

    许游章看着马车走远,满目忧色地道:“他没事吧?”

    白芊芸向伙计要来清水净手,道:“你没看他被抬上去时还在笑吗?”

    “我看见了。”许游章稍加思索,“我看他被你打傻了,你找个郎中去给他看看。”

    “没钱。”白芊芸擦拭完手,抱起金剑,“怪哉,那人分明没醉,连酒气都闻不到。”

    *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陆川从府内跑出,掀开车帘,只见一张带两个巴掌印的脸,他惊叫道:“王爷,您是撞鬼了吗?”

    孟博衍一瘸一拐下车,浑身仿佛散架,连头发丝都疼。

    他不要人扶,咬牙走入书房,歪在软榻上,道:“我定要娶江离为妻。”

    陆川端着盆水进来,一听这话,盆直接摔地上,水溅得到处都是。他关上门道:“王爷昨日说看上的姑娘,是江宗主?这不成,我听说她在宫宴上把孙安打得半死,这样本事了得的人,怎会安心相夫教子。”

    想到宫宴上的另一些传闻,他小心问道:“您这伤,不会是她打的吧?”

    若是换个人这么说,孟博衍指定针锋相对,然而面对孟府老人,看着他长大的陆伯,这气没地方撒,只能点头。

    见陆川拾起盆出去打水,他挪到书案前,低头研磨。

    孟博衍自幼习书画,颇通丹青,寥寥数笔,就在纸上勾勒出一幅女子小像。

    画中人长发及腰,身若游龙,脸颊线条极为流畅,即便没画五官,也不难看出是个美人。

    “你到底长什么样?阿芸,可惜直到你死,我也没看到你的容颜。”孟博衍盯着画像喃喃自语,“自从那次相遇后,我就发誓,定要娶你为妻,只怨天不遂人愿,你我阴阳两隔。如今我遇到个姑娘,她如你母亲那般美,又如你那般性子倔,所以我要娶她。”

    “说来可笑,谁也不懂我的内心,我只能在这儿对你念叨。”他在画中填上眉眼,“数载风尘路,难觅旧人影,我只能把江离当成你。”

    陆川打水回来,听他嘀咕不停,便问道:“王爷,您在和谁说话?”

    孟博衍盖住画,一本正经吩咐:“陆伯,派几个人去查江离住哪儿,让他们守在外头,保护她的安全,有什么动静随时告诉我。”

    “我看是多此一举。”陆川打湿毛巾递给他,“无相宗能人辈出,哪里需要您去保护人家宗主。”

    孟博衍不满地撇下毛巾,打趣道:“陆伯,知道你为什么找不着媳妇吗?不解风情。”

    第二天清晨,陆川火急火燎撞开卧房门,口中喊着:“王爷,有消息。”

    一夜没睡好,孟博衍精神不济,蔫了吧唧靠着。听说有消息,瞬间来劲,直起身问道:“住哪儿?”

    “什么住哪儿?”陆川一脸疑惑,反应过后来,忙解释,“不是这消息,是朝中出大事啦。”

    几乎同一时刻,永安巷内响起马蹄声,平喜翻下马,叩开玄漆大门,带人就往里跑。

    宫内人打不得,琳琅只能唤人拦住,两拨人吵扰到后堂前。

    白芊芸和许游章饮酒到四更,此时正酣睡,骤然被吵醒,窝了满肚子火,伸腿踹翻床边春凳,哑着声音道:“谁在外面闹?”

    平喜推开琳琅高喊:“江督军,不好啦,孙安死了。”

    死个人都能这么咋呼。白芊芸敷衍应着,缩进被褥里,后知后觉意识到外头说的是谁,顿时困意全无。

    那个巴不得杀了她吕家狗孙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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