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

    躺……躺在他身上?

    盛霓诧异地睁大了双眼,可是清辉中,她的白大统领神情认真,并未流露出半点旁的心思。

    “那可不行,你还有伤呢。”

    盛霓上前,轻轻摸了摸景迟的腰腹,似乎缠了纱布,被包扎好了。

    一把匕首刺入身体里,寻常人连站立都困难,他要多坚韧的心性才能如此若无其事。

    “你不痛吗?”盛霓扬起小脸,担忧地望着他。

    他的脸半隐在夜色里,看不清神情。

    “殿下,再不安歇天就亮了,明日还有要事,当以大局为重。”

    盛霓迟疑间,景迟已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躺好,安详得像一个无知无觉的稻草人。

    “你不觉得硬吗?”

    “军旅之人,不在乎这些。”

    “可是,本宫在乎。”盛霓站在原地没动。

    景迟翻身坐起,长臂一展,拉住小公主的胳膊,运了内力,将她一拽,盛霓便双足离地,稳稳趴在了景迟身上。

    “哎!”

    “阿霓睡吧。”景迟反手一抛,将被子盖在盛霓身上,闭上眼睛。

    他又叫她阿霓,明明此处没有人,唤给谁听呢?盛霓扁扁小嘴,内心不忿。

    可是,趴在白大统领身上甚是暖和,宽阔的胸膛枕上去令人莫名安心,绵长的呼吸起伏,有力的心跳,还有若有若无的松柏清香……

    盛霓很快沉入了梦乡。

    ……

    翌日清晨,盛霓是被老熊的进门声惊醒的。

    屋内已没有了第二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盛霓揉揉眼睛,茫然地看了老熊一会儿。

    没有婢女服侍,没有锦绣寝殿,这里是临江郊外的梁家寨,一个几十年来屹立不倒的土匪窝子。而她,嘉琬公主,此刻正乔装成一个平民女子,潜入敌营,寻找一年前采买斓曲花毒的名单。

    老熊饶是个利落不输男子的性子,瞧着小姑娘初醒时清甜秀美的模样,原本习惯的狠厉也不觉收起了七八分,堪称和颜悦色地将两个饼子递给盛霓。

    “快吃,吃饱了随我走,干得好就带你去见你男人。”

    “有水吗?”盛霓怯生生地问,将“我见犹怜”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一生强硬的老熊心差点化了,破天荒地亲自去外面打了一舀子井水过来。

    盛霓是第一次见到山中自谋生路的寨子,没有街上的秩序井然,抬眼望去,随性粗旷,喧嚣野蛮。

    今日本是大年初二,可是目之所及,莫说是对联桃符,便是一点特意的喜庆装饰都见不到,一片冬日的灰败萧条,就如这里经营的毒药产业一般,说不出的死气沉沉。

    老熊大抵颇有威望,一路走到哪里,路过的人不论在忙什么,都会抬头朝她打个招呼,然后再偷瞄一眼老熊身后的美貌小天仙,眼中分明好奇,但旋即继续低头干活,无人多问一句。

    杂乱中规矩森严。

    这段路很长,是奔着一个僻静的院落去的,就在快到了的时候,路过一个简陋的演武场,盛霓略略瞥过去一眼,正看见一杆长枪破空而过,将好端端的一个少年活生生地钉到墙上,那少年短促惨叫了半声,挣扎几下,不动了。

    盛霓毫无防备,唬了一跳,本能地惊叫出声,又迅速捂住口。

    演武场那边的人各个像是生了顺风耳,听见了这一声娇滴滴的尖叫,纷纷望过来。

    老熊上前同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打招呼,“大清早的就拿活人当靶子,真不嫌晦气!”

    那几个男人也顺势扔下兵器走了过来,隆冬腊月里一个个打者赤膊,头上身上全是晶莹的汗珠。

    其中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一面拿眼去溜盛霓,一面笑道:“这小子想跑,与其交给四哥先砍手再砍脚,还不如留给我们来个痛快,也算是让兄弟们积件功德。”

    盛霓在深宫里见多了杀人不见血,如此直白血腥的方式令她直听得脊背发麻

    “小娘子新来的?”男人们当然没心思多瞧老熊,全都拿眼睛往盛霓身上看。

    盛霓从未见过如此粗俗无礼的目光,往老熊身后避了避,睬也不睬他们。

    “呦?还敢躲?”

    几个男人的反应完全在盛霓的认知之外,看他们的神情,全没把盛霓当人,甚至连曾经一些浪荡公子的轻佻都算不上,仅仅将她视为鼓掌之间的玩物。

    这种神情看在眼中,盛霓险些呕出来。

    她总觉着自幼生活艰难,可与眼前的肮脏环境相比,却已是天宫胜境一般的日子,至少人人知礼,不论再怎么云波诡谲,面上的体面和尊严是从不落地的。

    “嘶——”

    看得最无礼的男人突然捂住眼睛,嘴上念叨:“哎呦眼睛进沙子了。”

    另外几人也纷纷揉起了眼睛,“这也没有风,哪儿来的沙子。”

    老熊风风火火,可没有功夫在这群闲人跟前耽搁,也没多想,带着盛霓继续往前走。

    “瞧见了吗?”老熊随口道,“进了我们的寨子,就老老实实留下,如若生出二心,像方才被钉死在墙上的小子那般,已算是最体面的下场了。”

    盛霓缩了缩脖子,作出被吓到的神情,可是心思却没在老熊的话上,而是用余光望了望两侧。

    她知道,白夜在暗中跟着她。

    还没走出几步路,迎面又走来一个身形魁伟的壮汉,直奔老熊而来,令盛霓避无可避。

    那人与先前几位货色明显不同,气度雄健,明明留意到了盛霓的存在,面上却没动声色,只是与老熊交谈。

    言谈间,老熊唤他——寨主。

    这个称呼令盛霓立刻竖起了耳朵。

    就是这个人掌控的毒药生意,令姐姐香消玉殒。梁家寨的野蛮与血腥,都由此人引领。

    盛霓没有抬头。

    能做梁家寨寨主的男人,仅靠见不得光的毒药生意就能发家的男人,必定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倘若她在听到寨主二字时,没有表现出愈发噤若寒蝉,而是好奇抬眼打量,想必立时就会被看出破绽。

    她今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观察环境,并不是来认一张脸的。

    盛霓便是没抬头,也能感到那男人告辞路过自己时,沉沉的目光落在了她头顶片刻。

    他打量了她。

    好在那目光一触即走,并没有明显的停留。

    盛霓悄悄松了口气。

    空气中有男人留下的味道。不是像其他恶心男人那样的酸臭味,而是一种香料的味道。

    是龙角皂的味道,宫里随处可见,可是在民间却难找,尤其是在距京城千里之遥的临江境内。

    盛霓暗暗记住。

    这一整日,果然如老熊所说,派她帮忙整理旧书,令外面那些文盲糙汉十分艳羡。

    盛霓的任务就是将这些书册分门别类,按内容的优劣分出等次。盛霓控制着恰到好处的速度,一边整理,一边暗暗留意这些书的特点。

    这些书并不是毒药方子,那种核心机密不可能叫盛霓一个生人接触得到,仅仅是一些杂书而已,不知是从哪里搜罗来没舍得扔掉。

    一日的工作对自幼饱读诗书的盛霓而言颇为轻松,但她故意装作认不利索字的样子,力求逼真,消磨时间,也节省体力。

    然而傍晚时分,老熊却反口了,收起对盛霓的满意,故意挑挑拣拣,仍旧不许盛霓去见景迟。

    原来是画饼之计。

    盛霓回到小破屋后,便坐在床板上晃荡着小腿等景迟。

    天一擦黑,一道人影便从窗口闪了进来。

    “你来了!”盛霓明眸一亮,开心地跳下床板迎上去。

    景迟伸手扶住盛霓,将她扶到床板上重新坐好。

    “你不会陪了本宫一整日吧?”盛霓俏黠地一笑。

    “公主看书的时候,末将便去别处转了转。”

    亲眼目睹的拿活人试药、剔骨取材等等血腥残暴的场面,景迟只字未提,只讲了讲这里的区域划分。

    “那你后来跟着那个寨主发现了什么吗?”盛霓知道自己偶遇梁家寨主时,景迟已一定隐藏在左近,一定也听到了那是梁家寨主。

    “看来公主殿下有所发现?”景迟眉眼含笑,当初那个娇娇柔柔的小公主,居然如此敏锐。

    盛霓便将他身上有龙角皂香气之事说了,这香气在宫中常见,民间难得,可见他与宫中之人有所往来。那么,诸如将斓曲花毒卖给宫中之人,多半便是由他亲自操办的。

    “如果梁家寨真的将斓曲花毒卖给过宫里人,那么这般要紧的凭证很可能就保存在寨主自己手里。”盛霓凝神细思,“而且,梁家寨的生意毕竟见不得光,却斗胆与官家往来,为自保,手上必定还留着当年的证据,防止宫里过河拆桥。”

    她一面专注地分析,景迟就静静地听着,一向寒凉的眼中不自觉冰消雪融。

    “你说本宫说得对吗?”盛霓越想越觉有理,伸手抓住景迟的手臂晃了晃,宛如撒娇。

    景迟忽然抬手,反握住盛霓纤细的胳膊。

    盛霓一怔,就见景迟栖身压过来,将她按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四目相对,在极近的距离里呼吸相闻。

    小公主的气息甜丝丝的,像温软的蛊,无孔不入地缠过来。

    景迟压抑着呼吸,握紧她露在袖外的皓腕,极具侵略性地凝望着她水汪汪的美目。

    “殿下心里有末将吗?”

    他没头没尾地开口,嗓音低沉如夜,眼底有什么苦抑已久的情绪挣扎着。

    盛霓发懵地望着他,被他的气息和体温笼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公然将末将收为面首,却从来不动末将。在旁人眼中,末将早已是殿下的人,可私底下的凄凉苦楚,只有末将自己知道。”

    “什么……”盛霓推他的手渐渐收劲。

    平素的白大统领恭谨守礼,进退有度,便是下人们常抱怨他目无下尘,也是瑕不掩瑜。

    自从看到了他身上掉下来的东宫令牌,盛霓对他就放下了戒心,甚至心里是欢喜的。当年太子哥哥会向圣上求情寻姐姐的尸身,仁爱可敬,他手下的人又怎么会害她呢?

    何况,白夜亲口告诉过她谨王的筹谋,他说过他想要她活。

    所以她才会放心地和他一同谋划潜入梁家寨,将自己的性命安危全然交到他手上。

    可是他此刻在问她些什么?

    “殿下身居高位,心思深沉,末将看不懂。”景迟微微俯身,逼近她那张天然清媚的脸。

    身居高位,心思深沉?她?盛霓瞠目。自己在他眼中,居然能同这些词句联系在一起吗?

    她身上的梨花香勾魂摄魄,可是那双仿佛天真不谙世事的眼睛有多少次骗过了他?景迟恨不得将她的心剖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逢场作戏还是纯稚无情。

    景迟狩猎般一口咬住了盛霓的下唇,轻轻舔舐。

    温如软玉。

    他受够了,受够了心神为她起落,又一次次强忍心动。

    他无数次将复杂的心绪积压在心底,只留下一个恭敬的侍卫形象给她,可是她的魅惑无孔不入,将他撩拨得想要发疯。

    每一次他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都会让他无限内疚,让他反复思索她究竟当真是懵懂未启,还是欲擒故纵。

    他受够了,不想再分辨小公主的脸色。他这一生翻云覆雨,还从不曾如此揣摩过谁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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