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枷锁(五)

    在裴无药来到现实世界的第七十三天,路三花的改文工程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她知道裴无药这两天都休假在家,就兴冲冲地跑到楼下敲他的门,想要和他讨论一番这结尾该怎么写。

    然而,路三花敲了大概十几秒的门,又等了半分钟,却始终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难道不在家吗?出去吃饭了?”

    路三花自言自语地腾出一只抱电脑的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边转身往楼上走,边给裴无药发消息。

    咔哒

    门开了。

    路三花转身,看见了裴无药。现在是大晚上,他屋子里没开灯,整个人就隐匿在黑暗里,唯有楼道灯照亮了他的半张脸。

    虽然仅看清了半张脸,路三花还是意识到了裴无药的不对劲。

    她快步走向裴无药,抬起右手抚上他的额头。

    “这么烫,什么时候开始烧的?”

    “前天。”

    “前天?”路三花恍然“我说你们公司怎么突然给你放这么多天的假,原来是生病了。先进去,别站这吹风。”

    路三花跟着裴无药进门后,在门边一番摸索。

    嗒

    灯亮了。

    桌上显眼地放着几盒药,可那药摆得实在过于整齐,路三花也不知道裴无药吃没吃。

    “站着干什么,坐。”路三花搭着裴无药的肩将他按在了桌边的椅子上。

    “吃药了吗?”路三花问。

    “吃了。”裴无药开口,声音有些哑。

    路三花给裴无药倒了杯水,又问“吃了几天?”

    “三天。”

    “三天了这烧都没退下去,我们去医院。我同事说最近支原体病毒感染的人很多,你可能中招了。”

    说完这话,路三花又打量了裴无药一番,接着道“你去穿件外套,晚上有点凉。”

    “不去。”一如上次篮球场受伤,裴无药拒绝去医院。

    “这跟你上次受伤不一样。发烧可大可小,轻则肺炎,重则小命不保,我们得去医院做个检查才能安心。”路三花耐心劝说。

    “不去,过几天就会好。”

    路三花抬手探裴无药额间热度时,裴无药没有拒绝。她问他烧了几天又是否吃药,他也一一如实回答。他面对她的态度从来是乖顺的,可从前越是乖顺,这几句拒绝就越是坚定。

    路三花眼睛一眯,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烧坏了,没必要再好言好语,于是起身往他房间里走,没多久就拿着一件外套出来,扔给裴无药,再拽着他的胳膊要往门口走。

    “我朋友会给我送药,吃了就能好。”裴无药反手拉住路三花。因为发烧,他的掌心很烫,触碰到路三花的皮肤时,凉凉的触感让他不觉将手抓得更紧。

    听见这话,路三花笑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什么灵丹妙药,吃了就能好,写小说呢?”

    哒

    两人争执间,门突然自个儿打开了。

    吴有财站在门口,先看到的是站着的路三花,然后才看到坐着的裴无药。最后,他的眼神落在了裴无药抓着路三花手腕的手上。

    “这药我放这了。记得别嚼,整颗吞。”

    吴有财将一个小木盒放在地上,而后退出房间并带上了门。

    来人路三花认得,是裴无药的朋友,不过他们也仅仅是见过几面,她连人家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路三花迈步去捡那小木盒,却被一股力道往后扯了一把。她下意识地皱眉,回头去看裴无药,他似是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她的手腕,便松开了手。

    路三花将木盒交给裴无药,见他打开后里头是一颗弹珠大小的丸子。这丸子看似黑得平平无奇,细看上面却雕刻着一些花纹。

    “这是什么药?包装有点浮夸,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中药。”裴无药边答边将药吞了下去。

    中药果然博大精深,这样想着,路三花顺手给裴无药递了水杯。

    “我们说好啊,你吃了这神药要是烧还不退,就一定要去医院。”

    “嗯。”裴无药点头。

    “那你休息,我先走了。”

    路三花抱起桌上的电脑正要走,裴无药的手却又抓上了她的手腕。

    “我看到你的消息了,恭喜你,终于要改完小说了。你···能不能再陪我一会?”

    裴无药的脸上仍旧带着不正常的红,他抬头看她,眼神流露出一丝恳求,整个人无辜脆弱得要命。路三花觉得,她这个时候如果不留下来陪他,是在犯法,而她向来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裴无药安静地躺在床上,房间里只亮了一盏台灯。暗黄的灯光像是傍晚最后那一丝的夕阳,散发出极其有限的光和热。

    而路三花则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沿,抱着电脑在打字。

    困意一阵阵袭来,可裴无药不想睡,他不想就这么睡过去。

    “路三花,你也这样过吗?”

    听到裴无药说话,路三花停下动作,回头看他“哪样?”

    “发烧。”

    “当然了,谁还没个感冒发烧。我之前有一次可严重了,反复烧,挂了五天水都没好,后来医生给我下了猛药才好的。换药的时候医生说要是还好不了就麻烦了,那时我可慌了。”

    想起自己这几天的浑身酸痛,头晕眼花,裴无药接道“很难受吧。”

    他像是在说路三花,又像是在说他自己。

    从篮球场那次受伤他就发现了,在这个地方,伤口愈合很慢。他还会因为各种不起眼的事感到身体不适。譬如因为晚睡,第二日他会没有精神。又譬如仅仅是因为喝了过多冰水,他就会腹痛。

    “其实也没多难受,只是晚上睡不好,总怕自己第二天醒来就烧糊涂了。不过”路三花咧嘴一笑“烧了这么一次也不是全没好处,我好了之后脸上的痘痘全没了,接下来好一段时间胃口都很好,身体倍棒。”

    说着话,路三花顺势摸了摸裴无药的手心。

    “你出汗了,看来这药还真有效果,我再去给你倒杯水。”

    “那个时候,有人陪你吗?”路三花起身时,听裴无药问了这么句话。他说得含糊又轻,仿佛是一句梦话。

    “一开始是我自己去的医院,小发烧嘛,我没当回事。后来我妈就来陪我了,而且给我烧了好多好吃的。”

    路三花笑着回答。

    裴无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知道,他没能喝到路三花的那杯水。

    再睁开眼,他已置身于天行局大殿,那名主事仍旧如上次见面那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通过你的考验了吗?”裴无药问。

    “你以为如何?”主事问。

    “我学着像他们那样交友和工作,在这段时间里没有惹事,也没有让人察觉我的不同,应当算是融入了。”

    “我看过他们对你的调查报告,你做得是不错”说到这,主事话音一停,一步步走下台阶“那么,你想好要留在那个世界了吗?”

    “自然。”

    “不后悔?”那主事又问。

    “不后悔。”

    说话间,主事已行至裴无药面前,他站定后又问

    “真的不后悔?裴无药,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们从来不觉得权力地位有什么大不了,因为你们中的大多数都曾经得到过这些。可你们不曾见识过现实世界中的生老病死,你可以不在意自己如何,可你能忍受路三花在你面前遭受不公、痛苦、磨难,你却无能为力吗?天行局做事向来说话算话,我说许你一个愿望便会做到,即便这段时间你融入得不好我的承诺也不会变。我让你去她的世界走一遭,是为了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心心念念并不见得会有好结果,很多时候眼不见为净不是更好吗?”

    “你说得没错。”裴无药没有反驳主事的话,可也丝毫没被动摇,他的语气不缓不急,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个世界的规则让我无法像在书中世界一样毫无顾虑地保护她、给她想要的一切。她若在上班时受气了,我不能教训欺负她的人。她若生病了,痛极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挂号排队。她想去南极旅游,要花很多时间先存钱。她曾说她想去做书中仗剑江湖的侠女,可她从没想过她要做一辈子的侠女,她想的是要将这段经历告诉她的朋友。现实世界有诸多不悦,可她喜欢那里。留在那个世界,我能做的或许有限,但是在她沮丧、愤懑、痛苦的时候,至少我能陪着她,我会尽我所能完成一切她想做的事。”

    听裴无药说完,主事脸上露出一抹笑“年轻人,我欣赏你的坚定,如此我便送你个礼物吧。”

    他说着一挥手,裴无药便没了意识。

    路三花回到裴无药房间时,忽觉一阵头痛。这痛又烈又急,她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自己得了什么大病,这痛就消失了。

    她正奇怪,在看到床上躺着的裴无药时,她忽然意识过来这阵痛是什么。

    裴无药再睁开眼时,听到门口有动静,他坐起身朝门口看去,只见路三花端着杯水杵在那。她脸上的神色先是迷惘而后很快转成了惊喜。

    “师傅!”

    路三花两步就跨到了床前,给了裴无药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手中的水杯一晃,水落在了浅灰色的被子上,晕出一大片黑。

    “我把你的被子弄湿了。”路三花抱着裴无药,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带了些哭腔。

    “没事。”裴无药将手环在路三花腰上,话中带了点笑意。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这么做了。

    “明天带你去买床新的。”路三花说。

    “好。”

    “买个其他颜色的,不要这么灰扑扑的。”

    “好。”

    “白的怎么样?”

    “好。”

    “红色呢。”

    “好。”

    “绿色呢?”

    “好看。”

    “鹅黄呢?”

    “好看。”

    路三花狡黠一笑“浅蓝怎么样?”

    “不喜欢。”

    路三花还在絮絮叨叨地问,裴无药一边答一边想着——路三花,你既不是公主也不是侠女,那我也不要做什么年少成名的侠士。

    你被规则束缚,那我便戴上枷锁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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