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清明节是许诺陪着黎夏一起去的，原因无他，许诺家在外地，短暂的清明节假期根本赶不及回家。
而黎夏，祭拜的东西太多，许诺顺便过来帮她拿东西，结束后再蹭顿饭。
黎夏先去看了爷爷奶奶，爷爷是因为父母双双去世后受了打击才去世的。
黎夏很小跟爷爷见面的时间不多，后来爷爷退了，爸爸开始接手爷爷的位置后，才过上了上下学都由爷爷接送的日子。
但爷爷又是个棋迷，经常下棋忘了时间，放学后很久才来接她。
后来再大一点，她就可以放学后自己走到爷爷常下棋的地方去找他。
然后蹲在爷爷棋桌边上等爷爷下完了棋，再一起回家。
所以后来某一天下午放学后，黎夏在爷爷棋桌边上蹲累了，发现爷爷的手机在震动，爷爷一边思考棋局一边接电话。
黎家的一切变化，就是从那天开始的。
父母去世时的种种其实黎夏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掉落在棋桌上的手机，几乎站立不稳的爷爷，嘈杂的人群，急救车闪烁的车灯，之后是不断人的家里，还有爷爷一夜之间更白的头发。
妈妈不再每天叫她起床，也不再有爸爸带着她偷偷躲着妈妈出去吃冰淇淋。
父母挂在了家里的墙上。
后来，爷爷临终前把她托付给了顾家。
顾阿姨对她很好，几乎就是当女儿一般养在身边的。
所以她离婚，没觉得欠谁的，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对她一直都很好的顾阿姨顾叔叔。
黎夏像结婚时候那般跟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说了，她离婚了，虽然不是一个好消息，但对目前的她来说却不是坏消息。
“……很感谢他能给我一个归宿，但我现在更想过我自己的想要的生活。”
许诺就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等她。
离婚流程走了两个多月，她虽然随着团队走了不少地方，却也肉眼可见的瘦了。
黑色毛呢长裙被她穿的空荡荡的。
许诺依稀还能记得起她领绿本的那天晚上，她的眼泪几乎没断过。
外面装的再坚强，她到底还是那个自认为不被爱过的小可怜。
下到山底的时候遇到了刚到的顾见深。
他站在车边，看着她从远处走来。
黎夏突然想到，那次以后，以后的每一年他都会陪自己来。
走到面前，虽然是打算离婚后尽量不再见面，但也不会视而不见。
顾见深就站在那里，他说：“这两天有点忙，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有点迟了。”
黎夏摇头，眼睛是哭过以后的红红的，情绪很低沉，连带着声音也有哭过后的沙哑，她轻声说:“我们已经离婚了。”
所以这种扫墓这种事，以后，他就再也不用特别在这一天空出时间了。
她的眼睛红红的，他却没有了抱她安慰她的资格。
“上车吧，送你回去。”
许诺很有眼色的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黎夏贴在后座的车门边上，安静地看着窗外。
“妈让我们晚上回去吃饭。”
每次这种日子，顾阿姨都会叫他们回去一起吃个饭。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离婚了，那里也，不再是她的家了。
顾见深却是说：“离婚的事我还没跟家里说。”
黎夏这才转头看向他。
“一直在忙，没找到时间。”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但黎夏却没说什么，只是应声，“好。”
回顾家是在晚上，黎夏拖着许诺在路边商场下了车，她对开着车窗的他说：“晚上我会过去的，等下我们还要再逛逛，就不耽误你了。”
许诺扭头看着混入车流，逐渐看不到，她才转过脸去看身边一脸平静的黎夏，到底还是没忍住，她说：“其实我能感觉到，他还是很在乎你的，离婚那会儿也是。”
黎夏语气淡淡地应声。
“其实听你说了那么多，在我的想象中他是个霸道自私，完全不在乎你的感受的人，那时候我觉得你脱离了这样的婚姻其实是解脱，但是夏夏，这样的男人，放手，你真的甘心吗？”
黎夏低头刷着手机上附近的美食推荐，避开这个话题，“吃什么好呢，火锅？想吃点辣的。”
“我没有想劝你，只是觉得，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黎夏抬头看向她，“吃火锅吧，我想吃爆辣的。”
见她没有想要谈论这个话题的意思，许诺也识趣的不再提。
婚姻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那天把她们去了附近一家重庆火锅店，黎夏直接大手一挥，要了爆辣。
吃到眼泪直流，每个人至少灌了六瓶豆奶。
最后嘟着红肿的唇吃店里的超大杯冰淇淋，嘴巴里热辣的刺痛稍微被压下。
黎夏吸了吸鼻子，低头看着面前成堆的纸巾，她说：“我不甘心，无数次我都后悔了，我爱了他十二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但是许诺，我累了，爱一个人，每天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等他的感觉实在是太孤单了，他也说过我可以去做我自己想做的喜欢做的事，但我知道，只要他那里，我就会习惯性地围绕上去……”
许诺嘴里含着半化的冰淇淋，“你爱的太卑微了。”
“所以我要戒掉他，想要改变现状，只能戒掉他。”
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戒掉他，然后重新开始。
咽下嘴里的芋圆，许诺应声点头，“戒掉他，戒掉也好，我们可是当年许愿要一起吃遍世界美食的姐妹，男人只会阻挡我们继续前进的步伐！”
下午两个人一起去看了电影，结束的时候正好接到顾见深的电话。
他顺路过来接她。
两个人到达顾家的时候将过六点。
六点天将将变黑，但不过几步路的时间，天就已经彻底黑了。
顾母看到他们的时候就迎了出来，眼风瞥了一眼跟在黎夏身后安静的顾见深，直接当做没看到，拉着黎夏的手就往里走，边走还边说：“今天啊可都是你爱吃的，你也是的，最近也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都不过来陪我了。”
黎夏只是笑笑没接话。
晚餐在一片祥和中进入尾声。
黎夏放下手里的筷子，中午的火锅还在肚子里灼热地燃烧着，晚饭又再一次吃撑。
但她却比任何一次都还要清醒。
她扭过脸，去看坐在主座上的顾爷爷，“爷爷，我有件事要说。”
她的声音清脆落下，几乎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向她。
顾见深也在那一刻看向她。
桌下的他，绷紧手指。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我和顾见深，离婚了。”
像是平地一声雷，炸的所有人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以后，却又什么都没说。
黎夏没有待很久，只是离开的时候顾母拉着她的手几乎哭了一整路。
黎夏站在车前，抱住她，声音很轻，她说：“是我提出的，你们不要怪阿深哥哥，我们之间没有误会，也没有背叛，是我的问题，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但是对不起。”
顾母眼睛哭的红红的，却还在维护她，“你能有什么错呢，我都知道，都看在眼里，也知道这么多年你过得不快乐，离婚也好，他这种只知道工作的臭男人就活该单身一辈子！”
黎夏帮她擦眼泪，“没有不快乐，能做顾阿姨的女儿还是很幸福的。”
“那你以后继续做我女儿，不要他了，我还是更喜欢贴心小棉袄。”
那天是司机送黎夏离开的。
所有人散去，整个客餐厅空荡荡的。
顾见深回头。
只有厨房隐隐透出的光线。
他在酒柜随便拿了瓶酒，坐在吧台上。
冰块撞击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慢慢地喝酒。
一个人的时间很闲适，却也不得不承认，也莫名的孤寂。
在他喝到第三杯的时候，一只杯子出现在吧台上，“给我也来一杯。”
顾见深只是跟空荡荡的就被碰了一下，“省省吧妈，你喝醉了还要辛苦爸照顾你。”
黑暗中顾母摸到了椅子坐上去。
沉默着他又倒了两杯。
顾母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想问就问吧，趁我现在还想跟你说点什么的时候。”
他仰头一杯酒下肚，嗓音嘶哑，“你们早就知道了。”
餐桌上他们虽然震惊，但震惊之后却没有说什么。
那显然就是知道了，震惊只是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顾母也没隐瞒他，“你们签离婚协议的当天她就跟我说了。”
她叹气，“我们原以为你多少会挽留一下，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配合。”
所以她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他说话，真的只是和他有着同样的难过与感伤。
顾见深低呵一声，“怎么挽留，她生怕自己心软，跑的根本不见人影。”
完全不给他挽留的机会。
顾母看着他仰头灌下一杯酒，而后问他：“是没有尽全力挽留，还是觉得她离不开你？”
倒酒的姿势顿了片刻。
他转头，怔怔的看向顾母。
“你觉得你是她唯一的倚靠，即便你给她再多的委屈，她也只能委曲求全的留在你身边。”
这样的话被说出来，连顾母自己都觉得可笑，她字字一针见血地说，“所以其实你只是挽留了，你觉得这不过就是她耍小脾气挽留你的一种手段，闹够了她自然会回来的，对吗？”
他张了张嘴，“她不是，爱我吗？这么多年的陪伴与感情，难道连一次机会……”
顾母唇角的弧度讥讽：“但她对你的失望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再深的感情，也会在一次次失望后被消耗掉，”
作为一个旁观者，顾母并不想参与挽留，因为感同黎夏受的委屈，所以才不会去劝和。
但身为一个母亲，她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被深刻的爱着。
“失望被积攒，之前你们的种种对她而言就像过去的一场噩梦，她不会再轻易选择重新开始，所以阿深你要清楚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不能做到深爱，那就彻底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顾母站起身，对他说，“经历过这一次失败的感情后，想必你比我们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和你爸也商量了一下，以后我们不会再干预你的择偶，只要你过得是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好了，我言尽于此，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