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昱从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觉得她这样乖。

    她倚靠在他的怀里，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秀挺的鼻尖因为哭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蒙了水汽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极了清晨在雾气弥漫的森林里迷了方向的小鹿，有几分怯，还有几分茫然的彷徨。

    徐清昱再一次低下头，去吻她的眼睛，鼻尖，然后慢慢地继续往下。

    苏念偏头避开了他温热的气息，将脸抵到他的脖子里。

    徐清昱顿一下，唇似碰非碰地划过她的脸颊，贴到她的耳边，低声耳语，“不肯给我亲？”

    苏念颤簌簌的睫毛扫着他的侧颈，半晌，她含糊道，“你还没说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徐清昱轻笑一声，将她嫣红的耳垂吃到嘴里，咬了一下，还未开口，只听门外传来一声狼嚎，“妹妹，你别怕，哥哥来救你了！”

    然后是咣当的撞门声，再然后是门没怎么样，他自己被撞疼的闷哼声，再再然后是他扎马步运气蓄势的“嘿哈”声，嘿哈完还不忘说，“妹妹，你等着我！等我把门撞开，你看我不揍死他。”

    阿姨在一旁哭笑不得，拉也拉不住，劝也劝不住，关键是，她为什么觉得这个场面这么好笑，她憋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徐清昱黑着脸看了看门，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不那么阴沉，他问，“我能把他扔到楼下去吗？”

    苏念在他脖子上蹭了蹭自己眼角的泪，从他怀里起身，回他，“不能。你去开门，不然他会一直闹下去。”

    徐清昱不想去开门，他哄人才哄到一半，他为什么现在会有一种家里养了一个熊儿子的感觉。

    苏念催他，“你快去，闹这么大动静，待会儿再把邻居招来。”

    徐清昱刚要起身，又半跪回床上，双手箍着她的肩膀，让两个人的视线平行，他认真看她，“苏念，不用怕，你担心的所有事情我去解决，你要做的就是待在我身边，别再逃跑。”

    苏念凝了水光的眸子晃了一下，嘴角动了动，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徐清昱抬起她的下巴，不让她的眼睛离开他，“你说我知道了。”

    门外苏烨砸门的声音愈发响，安静的屋内起了僵持。

    苏念眼眶又红了一圈，她看着他，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最后开口，“我知道了。”

    徐清昱绷直的肩背慢慢放松下来，眼底泄出温柔的笑，他揉了揉她的头发，额头抵上她的额头，轻轻一碰，像是落地无悔的盖章，又像是不知该怎么表达的亲昵，“真乖。”

    苏念的心脏似被什么砸了一下，“咚”的一声，耳朵里再听不到其他，只能听到胸腔内剧烈的心跳声，一起一伏地交错着。

    有她的。

    也有他的。

    苏烨正在扎第三次马步，他决定这次不用肩膀顶了，直接用脚踹，主要是他的肩膀太疼了，他又不傻，不能只用一个地方撞，只是他的脚还没碰到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他一个趔趄，要不是他现在身手利索了很多，及时扶住了墙，他得摔倒在地上。

    他稳住身子，摆出降龙十八掌的架势，对里面的人怒目而视，“你对我妹妹做什么了？”

    如果可以，徐清昱真的很不想搭理这个傻子。

    苏念出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对立，“哥，我没事儿，是宝宝闹我了，我有点儿难受。”

    苏烨收起自己的掌和腿，急着跑进卧室，蹲到床边，问妹妹，“你现在还难受吗？”

    苏念摇头，“不难受了。”

    徐清昱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和苏烨解释，“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太太，你不会欺负她，我也不会欺负她，我们都要护着她。”

    苏烨静了几秒，觉得他这话说得好像有道理，他起身问，“我妹妹什么时候成了你太太？”

    徐清昱回，“你躺在床上一直睡觉的时候。”

    苏烨看向妹妹，徐清昱也看向苏念。

    苏念在他们两个人一错不错的注视下，轻“嗯”了一声。

    徐清昱眸子里的笑加深。

    苏念看他一眼，目光像是被烫到，又转去看苏烨。

    苏烨对现在的关系有些捯不过来，他问徐清昱，“我妹妹是你太太，那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徐清昱默了默，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转身走出卧室，去给苏念倒水。

    苏烨想从妹妹这儿得到答案。

    苏念躺回枕头上，假装打了一个哈欠，“你去问他，我有点儿困了。”

    妹妹想睡觉了，苏烨忙从卧室里退出来，还给妹妹轻轻关上了门，他追到徐清昱屁股后面问，“我和你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阿姨回他，“你是他大舅哥呀。”

    苏烨眼里一喜，“他也叫我哥？”

    阿姨道，“对。”

    苏烨挺着胸脯走到徐清昱面前，昂起下巴，“你叫我一声哥。”

    徐清昱撞着苏烨的肩膀从他旁边走过去，回他一个字，“滚”。

    苏烨决定不和他计较，谁让他要叫他哥呢。

    有苏烨这个没眼色的熊孩子在，徐清昱很难找到和苏念独处的机会，好不容易等到晚上苏烨睡着了，苏念也睡着了。

    徐清昱坐在床头，借着昏黄的灯光，静静地看着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手机屏幕亮起，是他妈来的电话。

    徐清昱给她掖了掖被角，俯身想要亲亲她的唇，快要碰到，怕把她惊醒，最终又艰难停住，还是得先把她给哄好，不然这样偷偷摸摸地，要是被她发现了，再前功尽弃。

    他按灭床头灯，悄悄走出卧室，掩好门。

    苏念在黑暗中慢慢睁开了眼睛，用手指碰了碰他气息掠过的唇，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施琳电话一接通，不关心别的，上来就问，“苏苏现在怎么样？”

    徐清昱如实回，“身子比较虚，有流产的征兆，昨天进过医院，现在暂时没事儿了。”

    施琳不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极其严肃，“苏苏这种情况，一定要卧床静养，最最重要的是要保持心情愉快，不能生一点儿的气。徐清昱，你给我拎清楚一点，你漂洋过海地过去，是去哄自己太太的，不是去气她的，你明不明白？你话要捡着软乎的说，别整天沉着个脸，硬邦邦地有一句没一句，我跟你说，要是苏苏出了一点儿事，你也就别回来了，要你也没用。”

    徐清昱对施琳的话一向受教，他回，“知道了，妈。”

    他静了一秒，又叫了一声“妈”，叫完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电话那头的施琳听他这个沉默，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她心里起了叹息，暗道一句冤孽，最后打起精神来，问他，“清昱，你喜不喜欢苏苏？”

    半晌，徐清昱低声回，“喜欢。”

    施琳冷哼一声，“你喜欢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之前还跟我说苏苏不是你喜欢的类型，那你书里夹着的那张照片是骗鬼呢，妈当初在医院里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施琳开始也不明白，自己儿子明明喜欢得要死，为什么两个人还能闹出这么大的矛盾，还走到了分手这一步，直到那天接到秦绍文的电话。

    她语重心长，“清昱，有些事情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不去知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又糊里糊涂地过了那么几年，还从鬼门关上走过两回，该看开的早就看开了，我这个当妈的没用，什么都帮不了你，你已经往自己身上压太多东西了，有些事情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只知道苏苏是一个好孩子，她是你喜欢的人，至于其他的，我的脑子装不了太多东西，也想不了太多，我们过好当下，比什么都重要。”

    徐清昱嗓音凝滞，“对不起，妈。”

    施琳心里也有酸涩，“好孩子，你没对不起谁，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她话头一转，又道，“哎，不对，你要是哄不回苏苏，那你就是真对不起我了。”

    夜色渐深，徐清昱挂断电话，看着窗外无边的黑夜，直到午夜的钟声敲响。

    苏念在梦中觉得自己被一个暖融融的火炉包围着，这一觉睡得她从头到脚都是暖和的，连同肚子里那种惴惴的冰凉都消失了，她在迷迷瞪瞪中摸向自己的肚子，这是她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后，每天早晨醒来下意识的动作，虽然什么都摸不出来，但好像只有摸一摸，才会觉得安心一些。

    但今天她没摸到自己的肚皮，倒先摸到了一双大手，苏念朦胧惺忪的意识慢慢转醒。

    徐清昱贴着她的背靠过来，将她拥紧，亲了亲她的头发，嗓音是刚睡醒的暗哑，“醒了？”

    苏念转头看他一眼，慢腾腾地说，“你不是说要睡沙发？”

    徐清昱的下巴抵着她的头，“本来是打算睡沙发的，我睡之前进来想看看你被子有没有盖好，结果你拉住了我的手，叫着我的名字，不让我走，我就只能留下来陪你了。”

    苏念屈肘顶他的胸，“骗子。”

    徐清昱低声轻笑，在她快要恼羞成怒时，及时止住笑声，凑到她的耳边，语气郑重，“以后都不会再骗你。”

    苏念没应他的话，裹着被子，移了移自己的身子，从他怀里离开。

    徐清昱又贴过来，把她抱到怀里，“有没有哪儿难受？”

    苏念回身瞪他，“你好烦。”

    徐清昱倾身吻上她的眼睛，“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这么看着我的。”

    苏念的呼吸滞了滞，静静地窝在他的怀里，没再动。

    他咬着她的耳朵，悄声说，“想知道？”

    苏念以沉默作回答。

    徐清昱讲条件，“你亲我一下，我就接着往下说。”

    ……苏念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徐清昱笑着抱紧她，低声开口，“你们高一开学那天，你那位不靠谱的哥，在校门口踩滑板，撞上了一辆车，撞的就是我的车。”

    徐清雯高一开学，他开车去送，快到校门口时，一个男生踩着滑板歪歪扭扭地冲了过来，幸亏他那个时候已经刹住了车，不然就是一场事故。

    他刚一下车，一个小姑娘就跑了过来，把倒地的男生扶了起来，男生倒是没有大碍，对他说了声抱歉，然后想要安抚着急的小姑娘，结果小姑娘小脸一板，把那个男生好一顿训，训完就走，走之前还不忘回身瞪他一眼，显然觉得这件事他也有责任。

    被风吹起的乌黑长发，白色的连衣裙，还有那双灵动的眼眸，只一眼，就刻到了他心里，当晚就入了梦。

    徐清昱想到那个梦，声音有些沉，“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你却非要赖我，你说你那个时候是不是有点儿不讲理？”

    苏念在他怀里拱了拱，又拱了拱，最后没忍住，抬头看他，“骗子，谁会因为那么一眼，就会喜欢这么多年。”

    徐清昱给她显而易见的答案，“因为漂亮，生起气来也是漂亮的。”

    苏念愣一下，嗤他一声，“肤浅。”

    徐清昱不否认，“可能只对你肤浅，不然为什么除了你，这么多年就再没有其他人进到过我的眼里。”

    苏念还想咬他，想让他清醒，也想让自己清醒，“你现在哄人的话张口就来，不说结婚后了，就结婚前，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有一种避之不及的感觉，嫌弃得要死。”

    徐清昱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因为我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我想让你靠近，又不想让你靠近。”

    苏念沉默下来，连呼吸都是沉默的，她用倔强的语气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那你现在就知道要拿我怎么办了？”

    徐清昱翻身撑到她的上方，将她困在他的怀里，四目相对，他问，“苏念，你喜欢我吗？”

    心跳空了一拍，苏念的眼睛转向别处，不答反问，“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妈以后知道了，要怎么办？”

    徐清昱追着去寻她的视线，只问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苏念被气到，握拳捶他的肩膀，“我讨厌你，讨厌死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徐清昱大笑起来，深邃的眸子闪着熠熠的光，他回，“很满意。”

    苏念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陷在他漆黑的眸光里，一时有些移不开视线，她知道他的意思，只要他们的心意是相通的，总会有什么办法能化解和克服掉一些问题，她起初没有这个信心，现在开始有一些动摇。

    徐清昱深深地看着她，哑声道，“如果再重回到那个除夕夜，我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你连记都记不住的陌生人。我会对你说，你好，我是徐清昱，”他顿一下，问，“你呢，苏念，你会对我说什么？”

    苏念不想回答这种假设的问题，她把脸藏到他的怀里，小声咕哝一句，“你真的很烦。”

    徐清昱磨到她的耳边，“苏念，你要怎么回我？”

    苏念看他。

    徐清昱也看她。

    安静的晨光里，交错的目光间生出缱绻的缠绵。

    苏念屏住呼吸，轻声道，“你好，徐清昱，我是你未来的太太，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