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昱到的时候，是这边的深夜凌晨，他也不知道来他这边做什么，接到那么一个似是而非的电话，只说了一句就挂断了，再打过去就是关机。
她能出什么事情，她就算出了什么事情，身边也有可以帮她处理的人，除夕夜都可以一起过的人，想必关系已经进到了某一步，她一向最能分清利害关系，她也一向知道谁最能为她所用，就算没有林远，也会有什么方远梁远，谁能给她带来最大的利益，她转身就可以投向谁的怀抱。
所以他何必过来自取其辱。
他坐在车里，看着外面的朦胧夜色，想着抽完这根烟就走，直到天空出了鱼肚白，烟头聚成了堆，车在原地还是没有动，楼里一户两户亮起了灯，街道上的车也渐渐多了起来，每从楼里出来一个人，他都会下意识地看过去，一边看，一边鄙视自己的行为，人大概总有那么一些时刻想做些犯贱的事情。
黑色的车停过来的时候，他手里的烟正好燃到尽头，从车上一前一后走下来两个人，如果他没看错，她身上的大衣和围巾都不是她的。
他只能说，她真的是好手段，身边有别的男人，还能空出时间来给他打电话。
徐清昱一点点碾灭烟，手握上门把，想要推门下车，门打开一条缝隙，又停住，关上车门，拿起手机，拨出号码。
苏念看着屏幕上亮起的号码，一时间有些恍惚。
林远看她看着手机发呆，低声问，“怎么了？”
苏念醒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林远没有错过手机屏幕上的名字，他微笑点头，笑容里有一些不易察觉的苦涩，好友玩笑说，没想到你会吃人/妻这一挂，他吃的不是人/妻这一挂，而是单单只为她，他之前不信这个世上会有一个人，所有的点都恰到好处地踩在他的心头上，直到那晚在酒吧不经意看了那么一眼。
只可惜，她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就目前来看，应该很难有谁会替代掉，更何况，现在他们之间又多了一个纽带。
苏念走到不远处的树下，犹豫了一秒，按了接通，“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苏念从耳边移开手机，看了看，又把手机放回耳边，“徐清昱？”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把离婚证办了。”
苏念轻声道，“我现在可能回不去，”她顿一下，抿了抿有些干白的嘴唇，“徐清昱……”
徐清昱打断她的话，不想听她的什么借口，“我有在约会的人了，你这样拖着不办，会耽误大家。”
苏念还未说完的话堵在了嗓子里，她盯着树干上的一处裂痕，睫毛簌簌地颤，想说什么，默了片刻，又咽了回去。
无线电波拉出长长的沉默。
“苏念，说话。你到底想做什么？是后悔离婚协议上没要钱了，还是怎么样，你都提出来，这些都好商量，毕竟你跟过我一场，我不会亏待你，离婚协议我们可以重新拟，我只想尽快办完手续，越快越好。”
苏念提起一口气，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我知道了，离婚协议不用重新拟，麻烦你再等我一个星期，我这边真的有些事情走不开，一个星期后，我肯定回去，不会……耽误你的事情的。”
半晌，徐清昱道，“希望你这次说话算话。”
“……嗯。”
两厢都静默下来，徐清昱先摁断电话。
苏念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等眼底的异样沉下去，才转身，走向林远，苍白的脸上尽力带出些笑容，言语中有疏离的客气，“昨天真的麻烦你了，衣服等我洗过之后再还给你，以后苏烨给你打电话，你不用接，他现在就是小孩子脾气，刚能说话，有事儿没事儿就想给谁打电话聊会儿天，你那么忙，别再打扰到你的正事儿。”
昨天下午，她陪苏烨做复健理疗的时候昏倒了，苏烨一着急，就给林远打了电话，苏烨好像很喜欢林远，她几次晚上睡觉前去看苏烨，都听见他和林远在打电话。
林远回，“我不觉得打扰，和他聊天很能解压，而且我很庆幸昨天接到了他的电话。”
苏念还是想把话说清楚，“林远，我之前已经说过，就算是……离了婚，我也没有要交男朋友的想法，你真的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林远玩笑道，“我知道，不交男朋友总要交朋友，你不用有任何压力，难道男女之间就只能做情侣，那你对男女关系的认识可就有点儿偏见了。相信我，有我这样一个朋友，在哪儿都不是坏事儿，你没听苏烨说吗，我比阿拉丁神灯都要厉害，你得珍惜。”
苏念郁郁的心情被林远的话惹出了几分笑，她仰头看他，真诚道，“还是要再跟你说一声谢谢。”
徐清昱踩下油门，擦着林远的车飞驰离开，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对着不同的男人，露出同一种笑，偏偏有人还死心塌地吃这一套。
苏念看着一闪而过的车内隐约模糊的侧脸，有些怔愣。
林远看她，“认识的车？”
苏念回神，“不是，认错人了。”
他不可能会出现在这儿。
苏念没让林远上楼去，按理说这个点儿，应该请他吃一顿饭的，哪怕很简单，毕竟他在医院里陪了一晚上，但苏烨见到他，肯定要缠着他玩一天，她不想和林远有过多的交集，林家收购他们家的公司，给出的价格很诱人，但毕竟有苏家的底子在，也能很快帮他们打开南淮的市场，省去很多不必要时间，所以他们也是各取所需。
苏烨开门，看到只有她一个人回来，有些不高兴，苏烨现在自己走路没有问题，但医生说他的记忆和智商都只停留在十岁左右，性子也跟一个小朋友一样，喜欢人多热闹，动不动就要耍点儿小脾气。
过年的时候，她妈过来待了几天，他话虽然说得不是很利索，可不耽误他吵架，两个人白天黑夜只要一碰到面就能吵起来，苏念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蔡芸呆了几天就呆不下去，既嫌苏烨麻烦，又嫌没人打麻将，又回国了。
现在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和一个住家的阿姨，没人能和他玩到一起，他难免会觉得无聊。
苏念哄他，等待会儿天气暖和一些，带着他去下面公园玩一会儿，他的情绪才提起来了些。
阿姨看她脸色很不好，有些担心，“你先吃些饭，吃完饭就去床上躺着，你现在不能乱动，卧床休息最重要。”
苏念确实觉得有些疲累，但最主要的是心累，她昨晚几乎没怎么睡，之前心里一直没有主意，想着往后拖过一天算一天，昨天迷迷糊糊中，听到医生和她说，保住了，她在那一刻好像下定了一个决心。
但是刚刚接到他的电话，她又改变想法了，没有必要再给他们之间留过多的牵绊，他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应该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节外生枝，医生说如果不想要，就尽早做决定，今天她太累了，等明天吧，然后尽快回国去，结束掉一切，如他所说，越快越好。
她强撑着吃了半碗粥，躺在床上昏昏噩噩地睡了过去，睡得不踏实，一个接一个地梦。
先是梦到了秦绍文，他的嘴一张一阖地说了好多，她把所有字组合到一起，听下来只有一个感受，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也不怪他这么恨他们家。
又梦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妈妈带着她来到苏家，爸爸见到她，将她高高地举起来，笑呵呵地说以后苏家就多了一个小公主，她真的是被当成公主来养的，她的同学朋友们从小就羡慕她，因为爸爸把她宠得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恨不得摘下来给她。
然后又梦到了那个晚上，他拥着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她想跟他说对不起，又觉得说了好像也没有用，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和他中间会隔了这么多东西，她觉得好难，也觉得很累，她以为卖掉了公司会轻松一些，可为什么还是这么累，压得她就要喘不过气来。
又恍恍惚惚回到了昨天下午，医生在旁边说，“出血了”，“有流产的征兆”，她想要拉住医生说，“帮帮我，我想要这个宝宝，我都想好了名字”，又想叫他，但他都不应她，连头都不回，只有一个背影，越走越远，最后他走了，宝宝……也走了。
苏念猛地从梦中惊醒，一脑门的汗，她深喘了几口气，靠到床头。
阿姨端着水敲门进来，紧张地看她，“没事儿吧？是还难受吗？”
苏念摇头，“没事儿，就做了一个噩梦。”
阿姨这才放心下来，把水递给她，“不怕，梦都是反的。”
苏念握着温热的水杯，砰砰跳的心脏慢慢缓了下来，“苏烨又闹了？”
阿姨笑，“想去下面玩，又怕打扰你睡觉，一直在你门口转圈，我带着他下去吧，顺便把衣服送干洗店里，你再睡一会儿。”
苏念回，“也行，你们多穿些衣服，今天下面有点儿冷。”
她实在是不想动。
苏烨悄悄地探头进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妹妹，你好好睡觉，不用担心我，我很乖，不乱跑。”
苏念笑，“好，等你上来，奖励你玩会儿游戏。”
苏烨的笑容更大，穿好衣服，欢天喜地下了楼。
楼下的小公园里很热闹，苏烨每天都来玩儿，他在这儿认识了好多好朋友，每次一到公园，就被一堆七八岁的小孩儿给围了，今天他远远看到长椅上坐着一个很眼熟的人，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见过他。
他大步走过去，然后停住，大声说，“我认识你。”
徐清昱没搭理他，他开车在街上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这儿，他为什么要走，她现在还是他名义上的太太，该走的人是林远才对。
他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了，鸽子都喂了三拨，还没想好该在什么时候上去砸门好。
苏烨坐到徐清昱旁边，“我见过你，在病房里，你是妹妹喜欢的人。”
徐清昱顿一下，看向他，“她跟你说的？”
苏烨昂起头，很骄傲，“我看出来的，妹妹看你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亮。”
徐清昱嗤一声，“她最会骗人。”
苏烨反驳，“才不是，妹妹最乖了，她难受就自己躲起来偷偷地哭，不想叫人看到。”
徐清昱点出一根烟来，叼到嘴里，似笑非笑地说，“她怎么会难受，她永远都不会难受。”
她只会折腾得别人难受。
苏烨直接抽掉了他嘴里的烟，“她会难受，她闻到烟味儿就会难受，她肚子里有了宝宝，一直吐，也会难受。”
徐清昱刚从口袋里摸出来的打火机，没拿住，直接砸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