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路最近常常望天思考一个深奥的问题，他到底什么时候可以退休，他看了看他的银行账户余额，又看看股票账户里的一片绿，闭了闭眼睛，决定还是下车去买一百块钱的刮刮乐。
他刚一推门，腿还没有迈下去，看到从餐厅门口说说笑笑走出来的两个人，又提脚上来了，然后紧紧关上了车门。
他决定，如果有来世，他再也不会选择做一个司机，因为要保守太多秘密，太容易早衰。
今天周六，苏念不想开车，拉崔路来当司机，她今天心情很好，要说为什么好，她也说不出来，大概购物真的能解压，关键还不是花自己的钱，她那天从钱包里翻出来了他之前给她的那张黑卡，本来想扔到他脸上还给他，后来又想，她妈说得对，骨气能值多少钱，何必跟钱过不去，他给她了，那她就该花花，使劲花，该买的不该买的，一路买下来，心情出奇得舒畅。
她还拿他的卡结了刚刚和林远吃饭的单，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消费的信息，要是能收到就太好了，就算收不到，崔路应该也会跟他报告，她就是想让他知道她都做了什么，越详细越好，不然今天她也不会拉崔路来当司机。
林远把手里的袋子放到后备箱里，看向苏念，再次强调，“下次吃饭，一定得是我买单了，我这还是第一次让女士抢先买了单。”
苏念回，“没问题，下次我们可以去吃那家铜锅，很正宗，你肯定会喜欢。”
林远点头笑。
崔路关上后备箱，想要减轻自己的存在，又觉得不能减得太轻，这次是还没吃尽兴吗，竟然还有下一次。
嫂子和一个男的一起逛了半天街，还一起吃了饭，这事儿说正常也正常，说不正常也不正常，尤其是在嫂子和三哥吵架还没好的当口，他本来都不打算和三哥说了，省得嫂子觉得他打小报告，但现在又约上下一次了，那他到底要不要说啊。
就在崔路心里敲小鼓，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他手机响了，是三哥打来的，问他在哪儿，崔路如实汇报，然后打断还在说话的两人，对苏念说，“嫂子，三哥说让我们去公司接他一趟。”
那声“嫂子”叫得格外重，是叫给林远听的，就算你是北城林家的人又怎么了，那你也不能招惹我嫂子啊。
苏念对去接徐清昱没有异议，她和林远又简单聊了几句，然后就道了别。
一路上，崔路透过后视镜时不时地看苏念两眼，欲言又止。
苏念手撑下巴看着窗外，就算不看崔路，她也知道他在看她，“你该怎么和你三哥说就怎么和你三哥说，不必顾忌我什么。”
崔路挠挠头，又挠挠头，他终于知道炮灰是什么意思了，他就是那个炮灰，这件事，他说三哥会生气，他不说，三哥也会生气，他要不辞职回家种田去吧，就是当一头犁地的骡子，都比他这个活儿容易干。
徐清昱打开门坐上车，苏念转头对他笑了笑，徐清昱知道她心里肯定又在盘算什么，她这一阵高兴时能接他两句话，不高兴时直接把他当空气。
不管她在盘算什么，能对他这样笑一笑，他也别无所求了。
“都做什么了？”徐清昱往她这边坐了坐，伸手帮她抚了一下有些乱的毛衣领子。
苏念随意道，“和林远一起逛街，买了好些东西，还一起吃了下午茶。”
徐清昱的手停在她的侧颈，指腹似碰非碰地刮着她温热的皮肤，问得不动声色，“你和他很聊得来？”
苏念回，“对啊，他长得好看，风趣又幽默，人还很温柔，我还挺喜欢他的。”
车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压抑，崔路默默地升起了车的挡板，将前座和后座隔成了两个世界，你们吵你们的好了，他拒绝当炮灰。
苏念明知顾问，“我不能喜欢他？”
徐清昱轻笑一声，“你觉得呢。”
他知道她是在拿林远做筏子，想要气他，他告诉自己没有必要生气，小孩子的把戏，她又翻不出天去，但每次还是成功地被她惹怒。
苏念无所谓地回，“既然是我觉得，你应该就管不到我了。”
徐清昱认真给出忠告，“你不要指望着林远可以帮你做什么，林家在北城或许能说上话，但在南淮，能让他施展的地方不多。”
苏念点头表示认同，“我没指望他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傻，在你这儿吃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多，你放心，我已经深刻地了解到，一个男人肯让你占半点儿便宜，必定是想在你身上谋算更多的东西。我上过一次当，不会再上第二次了，这点儿智商我还是有的。”
徐清昱一时语塞。
苏念继续道，“我就是单纯地喜欢他。”
徐清昱的脸由黑转青。
苏念拿外套蒙到自己脸上，“我累了，要睡觉了。”
徐清昱看着座椅上蜷缩的小小一团，眸光里的狠戾慢慢淡去，只剩卷着无奈的温柔，他伸手把她揽到怀里，让她靠到他肩膀上，俯身到她耳边，“随你喜欢谁都可以，反正你只能是徐太太。”
苏念闷在衣服里，不屑地嘁一声。
车停到院子里，崔路着急要遛，他觉得他这段时间被这夫妻两个折磨得至少得少活十年。
苏念叫住他，“崔路，等一下。”
崔路不想等，装作没听见，继续走，谁知道他们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徐清昱开口，“崔路，你嫂子让你等一下。”
老板发话，崔路就不得不停下了，他暗自腹诽，他们吵架归吵架，妇唱夫随这一点上倒是很有默契。
他转身对着苏念笑，“嫂子，有什么事儿吗？”
苏念从后备箱的那堆购物袋中拿出一个来，递给他，“给你的礼物，不是快过圣诞了吗。”
崔路受宠若惊又胆战心惊。
受宠若惊，是没想到嫂子竟然送他礼物，再看到那个大大的LOGO，受宠若惊的程度又往上走了一层。
胆战心惊，是因为三哥看他的眼神，就三哥和嫂子现在的状态，他不用想都知道，嫂子肯定是不肯送三哥礼物的，三哥都没有礼物，他有礼物，这事儿好吗，他可以收吗，他很想收哎。
他的小眼睛悄悄地瞄向三哥，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
徐清昱道，声音里有那么一点不明显的阴沉，“看我做什么，既然你嫂子给你的，你就拿着。”
话还没落地，崔路已经双手接过去，“谢谢嫂子！”
苏念笑，“谢什么谢，你叫我念姐好了，我没有弟弟，在心里拿你当我弟弟看。”
崔路立马眉开眼笑地改口，“谢谢念姐！”
徐清昱很想踹他那个狗腿的样子一脚，他平时给他的东西少吗，一个礼物就让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让他改口就改口。
崔路拿上礼物欢天喜地跟过大年一样跑了，徐清昱很想问一句，崔路都有礼物，没我的礼物吗，但也知道问出这话来纯属自讨没趣，她就算送他礼物，估计想送的也只有刀或者箭之类的东西，能一招毙命的那种的。
厨房里，芳姨在做饭，徐清昱打下手，芳姨看一眼客厅里的人，凑到徐清昱身边，小声说，“你装着刀切到手了，我叫苏苏进来看。”
徐清昱回，“不用，苦肉计对她不管用。”
芳姨不信，“怎么可能不管用，苏苏那么心软的一个人，一见你流血肯定都心疼坏了，我跟你说，哄女孩子有的时候得需要一点儿小手段，你只在这儿做她喜欢的菜有什么用，你又不让她知道，就你这样，再过八百年都哄不好她。”
芳姨越说越着急，等她再定睛一看，徐清昱的手指上突然涌出了血，她“哎呦”一声，我说是假装，谁让你真划了，她赶紧叫客厅里的人，“苏苏，你快来，清昱被刀划到了，流了好多血，妈呀，这是划了多深的一个口子呀。”
苏念在芳姨的连声呼唤中，慢慢腾腾地走过来，站在厨房门口，看一眼他的手，慢悠悠地问，“要叫救护车吗？”
……叫什么救护车，又不是手指断掉了，芳姨继续装着急忙慌的样子，“苏苏，我眼睛不行，你帮清昱看看，看怎么处理一下，要是止不住血，咱再去医院。”
他按着的手指上血越来越多，苏念顿一下，迈步走了过去，伤口不算浅，清水冲过之后，血倒是止住了。
芳姨站在两个人的身后，笑眯眯地说，“药箱里有创可贴，苏苏，你去帮清昱包一下，他自己应该弄不了。”
徐清昱低头看苏念。
苏念眨了一下眼睛，点头，“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和他闹了，他心里反倒更拿不住她了，徐清昱有一种感觉，也许从那天她说出她对他喜欢的那刻，她已经把所有的喜欢都收回去了，喜欢没有了，所以也就不想较劲儿了。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苏念挑了一个粉色的创可贴，撕开来，握着他的手指，仔细地包裹在伤口处。
徐清昱看着她轻轻忽闪着的长睫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轻声问，“逛街都买什么了？”
苏念眼带浅笑， “买了好多小宝宝的东西，辛柔说让我做宝宝的干妈。”
说到宝宝，徐清昱眼神黯了黯，在那天之前，他们还提到了生宝宝的问题。
苏念放开他的手，认真看他，“你知道我那天去你公司的路上，在想什么吗？”
徐清昱眸光一沉，他没有想过她能这么平心静气地提起那天，她越平静，他越不安，
苏念开口，“因为你说想要一个女儿，我当时就在想，我们要是有了宝宝，该叫什么名字，”她冲他弯眼一笑，“是不是很傻？我只要一想起那天来，我都觉得自己傻透了。”
“苏念……”徐清昱反握上她的手，眼里生出涩然，“我-- ”
苏念眼里的笑容更深，“你想不想听我都想了什么名字？我可以送给你，等你以后有了宝宝，省得再和你后面的太太想这些，我不收钱的。”
徐清昱心中大恸，直接将她揽到怀里，紧紧抱住，
苏念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轻柔的嗓音有些虚渺的遗憾，“不想要？不想要那就算了。”
徐清昱搂紧她，嗓音滞涩，“对不起，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苏念指尖一顿，蹭着他的肩膀轻轻摇头，“你不用道歉，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就是命运弄人。我不知道我爸爸曾经做了什么，你过不去你心里的那道坎儿，但我也过不去我心里的这道坎儿，所以我们走不长久的。徐清昱，你也不要再说什么放不放我的话。”
徐清昱撑起她的胳膊，把她从他肩膀上移开，让两人四目相对。
苏念说，“你先听我说完。你说得对，我舍不掉苏家，你说过，在苏烨好起来之前，不动苏家，你这不是在骗我了吧？”
徐清昱看着她的眼睛回，“不是。”
苏念睫毛半垂，掩下自己的心事，轻声道，“好，那我就再信你一次。”她看向他，“你要是能答应我，等苏烨好了后，放我离开，我也可以答应你，在此之前，我不会再说什么离婚或者给你戴绿帽子的话了。”
徐清昱沉默不语。
苏念眼里有恳求，“徐清昱，你不要让我觉得我喜欢过你是一个错误，如果我们一直这样耗下去，我怕我看到你只剩厌恶，我不想这样。”
徐清昱默了片刻，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等苏烨好了再说。”
苏念倚到他怀里，“还有，你能不能不要让人再跟着我了，我又不是什么犯人。”
徐清昱抚上他的头发，眸光幽沉，“好。”
既然答应了她，徐清昱第二天就让跟着她的人撤了，两个人的关系也算缓和了下来，至少能坐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了，还能你说我接地聊起来。
这可把芳姨和施琳给高兴坏了，早知道苦肉计这么有效，施琳能把儿子的每个手指头都来上一刀。
远江集团上上下下也能看出老板近来心情虽说不上大好，但也比之前整天沉着一张脸好太多了，看来是夫妻生活又回到正常了。
戴诚和崔路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还以为这场气会斗得跨了年，毕竟看之前那架势，两个人好像随时要决裂。和好多好啊，小夫妻好好过日子不行吗，非要折腾，多累啊。
就在所有人以为可以高高兴兴欢度新年时，圣诞节的早晨，突然爆出了一条消息，北林把苏家公司给收购了。
徐清昱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刚把她送到她公司，看着她进了大楼，她下车之前，还在和他说，晚上让他早点回家，她给他准备了礼物。
所以，这就是她给他的礼物。
他清楚地知道之前的平和都是假象，也知道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只是没想到她能完全舍掉一切。
是他小瞧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