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手无缚鸡之力的佩佩脸色一变，背后伸出了数十个黑色小爪子，直冲严和诚门面而来。她的自动防卫模式被触发了。
严和诚没料到这招，下意识出臂格挡，但是这些小爪子在碰到他的手臂那刻，马上变作了一个个灵巧的软绵绵的触手，沿着他的胳膊迅速爬到他的身上。
爬到他身上后，这些触手就自动变长，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横向绕着严和诚缠绕，严和诚连往下摘它们都来不及，连胳膊带身体就被他们捆了个严实。
严和诚只好大力扭动全身，试图摆脱触手，但是根本不管用。正挣扎着，突然，他眼睛的余光看见从头顶上空下来个什么东西，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一黑，陷入了黑窟窿咚里。
那个东西把他的脸给套住了。
严和诚心里的火气噌噌往上冒，心想wc老子今天邪了门了，新同事没见上，新工作没干上不说，咋净碰了些倒霉的事？
他气得就在黑灯瞎火的束缚里大力扭动身体。结果越挣扎越紧。严和诚恨得牙痒痒，就在他忍不住要开骂时，突然觉得身上啪地一松，身上触手变的绳索都解开了，随即脸上的黑罩子也挪开了。
他又重见了光明。
面前站着一个白净斯文的女生，她一脸担心地望着他，开口道：你还好吗严先生？没被吓着吧？
严和诚还在气头上，没好气地用手整着身上的衣服，笑道：“具体怎么回事，这位小姐姐能给我说说吗？”
女生礼貌道：“严先生你好，我是郭槿儿，黎靖薇主任的助理。”
“哦，原来是你，你好，”严和诚恍然大悟，黎靖薇就是要跟他交接工作的人，见到期盼见面已久的助理，严和诚感到分外亲切，火气也没那么旺了，“刚刚是怎么回事？”
郭槿儿问：“严先生，从你在考场的表现来看，感觉你对这考试很陌生，你真不知道这考试吗？”
“什么考试？”严和诚一脸天真烂漫。
听到这话，郭槿儿睁大了眼睛，她被严和诚吓着了。
虽然刚刚她在监控屏幕前，观看严和诚的考试监控时，就推断他可能不知道这考试，当时还不敢相信，觉得怎么会呢，他这么表现可能是考试内容没准备好，因为从来没有发生过入职的造梦师在入职考试时会连这考试是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
而现在，严和诚这反应把她的推断坐实了。
这怎么跟黎靖薇解释？这可是黎靖薇最看重的留春部日常行为规范的考试。郭槿儿心里发愁，她指定会生气的。
尽管心里发愁，她依然跟严和诚耐心解释道：
“考试通知就附在入职通知邮件的附件里的，那邮件正文末尾还有一行字体加粗加大的字，提醒严先生务必看附件的。另外，应该还有人电话提醒过严先生这事。”
郭槿儿这么一说，严和诚也想起来了，那邮件他看过，邮件正文是普通的入职须知，他认真看完了，附件还有一个十分大的pdf文件，叫做“留春部日常行为规范”，他翻了几页，看到那规范净规范了些什么“在造梦场所讲话声音不得超过50分贝”之类的事，又鸡毛蒜皮又严苛，他觉得简直荒谬，就把邮件扔到已读信箱去了。
在金城，每个造梦师的想法和意见被充分尊重，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每个人都有绝对的自主权。除了造梦相关事情，其他事情如果不同意，可以直接选择忽略，这完全没有问题。严和诚这么干，早都习惯了。
而凤凰城的考试系统并不知道严和诚没看这规范，发了入职通知后，又继续给他发考试短信指引。严和诚以为给他的考试短信指引就是指引他入职的呢，跟着指引到了考场，结果闹了个大乌龙。
“哦～”严和诚恍然大悟道，“附在留春部日常行为规范后面啊，我没看到，说实话那行为规范我觉得也有点荒谬，就没看。”
郭槿儿一听，脸上马上现出了紧张的神色，她语气都有点焦急了：严先生，这留春部日常行为规范是十分重要的，您怎么能连看都没看呢？
而后，她又巴拉巴拉认真说了一大堆话，严和诚大概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这规范是黎靖薇牵头制定的，每人都得遵守，考试要认真对待，云云。
严和诚见她这样认真，他回忆着自己看过的行为规范里为数不多的那些条款，觉得有点好笑，他打断槿儿道：槿儿，咱稍微等等，这规范我看了几页，净扯些胡言乱语，你们部是过家家吗？啊？整天不造梦，学这个考着玩儿？走，带路，带我去见黎主任，让她跟我交接任务。
他在造梦上一向行事干脆，说话直白，有态度就直接亮明，不怎么注意用词。
郭槿儿一脸认真道：不是考着玩，这规范很重要，黎主任很看重，严先生，您没通过考试，黎主任已经吩咐了让我领您先去做这个考试的培训。等考试过了再跟您交接工作。
严和诚越发觉得郭槿儿这话有点不可理喻，他道：太扯了。这规范明明就是规范了些狗屁，黎主任这么看重，她到底咋想的？走，去跟她唠唠！
他说着就要迈开腿走。
严和诚这么一说，郭槿儿的神色越发显得紧张了，她赶紧道：这话可不敢这么说，在规范这事上，黎主任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严先生，您还是不要跟黎主任争执的好，在这件事情上争执是没有结果的。
严和诚看着郭槿儿一脸担心的样子，爽朗笑道：你们做助理的整天战战兢兢，就怕主任们生气，主任有错误，还不敢说了？咱们就事论事，走，今天咱们去跟黎主任论个明白！
他不跟郭槿儿废话了，迈开步子，推着郭槿儿就走。
郭槿儿根本拗不过严和诚，只得让他放自己下来，自己带他去。
严和诚大步流星走得飞快，郭槿儿小跑跟着他，心里仍惴惴不安，道：严先生，我给您打个预防针，在规范这事情上黎主任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的，您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严和诚朗声笑起来，道：黎主任这么说一不二？这么有挑战性，我喜欢！
他对郭槿儿担心的态度完全不以为意。
郭槿儿看着一脸乐观的严和诚暗自叹了口气，心道严先生，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自己非要去，后面跟黎主任谈不成，你可怨不得我了。
两人在一扇宽大的门前停下，推门进去，是一个办公室，办公室分成了一个里间大办公室和一个助理办公用的外间，中间用不透明玻璃隔开。
两人走到外间，郭槿儿压低声音跟严和诚道：“严先生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先去处理一下工作。”
这时，里间传来一个女声：“迟到了十分钟，你是打算让我把你的活儿都干了，还是打算让我重新找个帮手？”话的语调平平常常。语速不急不慢，听不出说话人有什么大情绪，话里话外却相当不客气，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不好意思，靖薇姐，”郭槿儿一边向里间道歉，一边麻利地从桌上抄了个小本本和笔，快步进了里间。
严和诚循声望去，只见屋子正中宽大的办公桌后，一个穿湖蓝色长袖修身长裙的女子正站在那里，她长发清爽地挽在脑后，戴着眼镜低头认真研究个什么东西。她身材窈窕但不瘦弱，得体的修身长裙将她修长的手臂和完美的腰身线条很好地修饰出来，一举一动相当从容大气。
严和诚看不太清楚她的样貌，但是隔着老远，他感觉那人气质不凡，清雅，干练，还有种威严的气场。
黎靖薇头也不抬，做着手头上的事情，开始条理清晰地向郭槿儿安排任务：
“你跟万荣部联系，安排一次部门间的案例分享会；上次那个重点关注的造梦对象的随访，要小李做一个报告出来；二班的造梦模拟作业我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今天下午五点半是最后的期限，五点半我要是还不见作业的踪影，以后的作业也不必找我看了；你去跟一下最近造梦大厅的装修情况，确保装修后的各项功能完全正常。”
“好的，”郭槿儿道。她竟然跟上了黎靖薇的思路，毕竟黎靖薇几乎没有停顿，一口气说完的。
郭槿儿翻了翻小本本，说：“靖薇姐，最近那个案子老钱打算接，但是他们说前期的准备工作有些麻烦，造梦对象情况复杂，想要在三天内完成，怕是有些困难。”
黎靖薇听闻此话，微微抬头瞥了一眼郭槿儿，视线又回到了手头的工作上：“这个案子打眼一看就是经典的案子了，不是教科书上的经典内容吗？这都说麻烦，那么多年学白上了？”她语速依旧是不急不慢，语气平平淡淡，动作轻微，看不出什么大反应，说的话里面却包含着满满的不满。
郭槿儿用小心的语气回她道：“他们说案子办是能办，主要是预估人手不够，所以进度可能会慢。”
“跟他们讲，无论如何都要在三天内完成，如果现在这团队没人愿意加班，就在部里召集愿意加班的人做这个案子，加班费按四倍计算，除了正常的加班费，多出来的费用由我个人出。”
“好的。”
“好，去吧。”黎靖薇道。
郭槿儿观察了一下黎靖薇的脸色，道：“靖薇姐，严先生他对学习规范这事有想法，他有话要亲自来跟你说，”
听到这里，黎靖薇手中的笔停了下来：“规范的重要性你跟他说了吗，”
“说了。但是严先生有他自己的见解。”郭槿儿小心道。
黎靖薇想到之前在考试系统监控屏幕上看到的严和诚考试的画面，心中升起一丝不快，心想他考试都考成了这样，不去参加培训，要来这里发表什么高见？但是她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依然平静道：严先生在哪里？请严先生进来。
黎靖薇决定先会会这位有想法的新同事。
还不待郭槿儿说什么，黎靖薇就看见一个男子从外间大步走了进来，只见那人身材挺拔，穿一身得体的烟灰色休闲西装，面庞英气俊朗。
“严和诚，黎主任幸会，”严和诚走到黎靖薇桌前，伸出了手，他又向槿儿道：谢郭小姐帮我转达。
“严先生你好，”黎靖薇与严和诚握手。
她摘下眼镜，放下手中的工作，从桌子后面绕到前面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严和诚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很高兴你能到留春部来，早就听说严先生在造梦方面颇有建树，造梦特色鲜明，你能到我们这里来学习也是我们留春部的荣幸。黎靖薇说话落落大方。
她冲郭槿儿一点头，郭槿儿就出去了。
“黎主任过奖了，”严和诚道。
“我听槿儿说，严先生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
“是的黎主任。”
黎靖薇到旁边倒了杯茶递给严和诚，走到严和诚对面沙发坐下。
严和诚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到茶几上，道：“虽然是头一次见黎主任，但是我这人说话直，就不绕弯子了。
这话也无意冒犯，我觉得这留春部日常行为规范我没必要学。”
“哦？何以见得？”黎靖薇问。
严和诚这人，虽然大大咧咧，看着有点“豪横”，但是遇到事情并不会胡搅蛮缠，尤其在造梦这方面，他讲究个讲理，讲究思维的碰撞。郭槿儿跟黎靖薇交接的这会儿工夫，他拿出来那份规范，大致过了一遍，脑子里对自己的观点大概有了个数。
面前的桌上就放着那本规范，严和诚拿起来，道：
“我认为，造梦无非是询问造梦对象的过往经历，根据他们的情况制定造梦方案。这跟造梦师每天吃什么，穿什么，怎么走路，怎么说话何干？”
“比如这条，”严和诚翻开一页，指着一条规范道，
“不准把垃圾食品带到工作场所，违者一经发现，罚款三百元，这样的事情你不觉得有点苛刻吗？而且我觉得罚款对普通造梦师来说，实在有点多，这么罚下去，造梦师们不得给部里倒贴钱啊。”
“这条是要求每个造梦师吃最健康的食品，确保造梦时有健康的体魄和足够的灵力去完成工作。”解释对黎靖薇来说易如反掌，因为她制定条款时就是这么想的，“重罚才会让大家更自觉地遵守。”
“可是自己选择想吃的东西是个人基本的自由吧？”严和诚继续追问。
“假如你决定当一个优秀的造梦师，那么在你决定的那一刻起这个自由就自动没有了，这是必须做出的牺牲。”黎靖薇道。
严和诚一下明白了，他瞅瞅满本规范，道：
“所以这个规范的每一条，你都能用这句话来解释对吧？”
“可以这么说。”黎靖薇微笑道。
好家伙，听着好像非常高尚，但是合着在留春部干活就要成为个被泯灭掉人性的工具人。
既然这样，严和诚就放弃了逐条跟黎靖薇对质，他放下那本规范，坐直了身体道：
“黎主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色，这么严苛的内容，不是扼杀造梦师的想象力吗？”
“造梦师的想象力跟规范有什么关系？”黎靖薇反问。
“大家在高压环境下不开心，不放松，如何有好的想象力？”
“据我所观察，我们都适应得很好。”黎靖薇道，“也没有像你所说的往部里贴钱的情况发生。假如你心中一开始就对某件事有偏见，那么你自然不愿意去适应它，也会觉得适应起来有困难。”
“黎主任，我这话不是吹，就说我们金城造梦中心，没有这么多条条框框，不也做得很好？”
“不同的造梦中心情况不一样，”黎靖薇道，“严先生，这部规范每个条款都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是经过论证的，也有着很好的实践效果。是造梦师能好好造梦的重要前提。
它最大限度地保障造梦对象的生命安全和造梦师的生命安全。你们那里可能更看重造梦师的能力，技术，
但是在我们这里，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温柔地对待生命是我们这里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准则。任何能够对造梦对象造成伤害的纰漏，哪怕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会发生，都要被扼杀在摇篮里。每个人都很好地照着这部规范做，能让造梦工作更加安全高效地开展。”
……
黎靖薇说了这么一堆用词文绉绉的话，让高中毕业的严和诚一时有点难以理解。
严和诚微笑道：这话黎主任给详细解释解释？
“就是说，保证造梦对象和造梦师的生命安全在咱们这里是第一位的，这部规范对保证造梦对象和造梦师的生命安全来说，非常重要，大家都遵守。如果给严先生破例，怕是有点困难。”
虽然黎靖薇看起来是在跟严和诚就事论事地辩论，实际上黎靖薇想的是，她要以一种不失礼节的方式，跟初次见面的严和诚亮明自己在规范这件事上的立场：在规范这事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跟严和诚辩论至此，黎靖薇觉得，礼节已尽，可以亮明自己的态度了。
也不待严和诚再说什么，黎靖薇吸了口气，站起身来，道：
严先生觉得学这部规范烦，那不如这样，严先生就去参加培训吧，如何？那里有培训师专门讲解规范，学习起来也更容易。严先生，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严和诚马上明白黎靖薇这是在赶他走呢。
可他还没把这事掰扯明白呢，他因为被赶，有点急了，习惯性地要像在金城跟狗剩子他们那样拍桌子爆粗口“TM的老子还没说完呢”，但是转念一想头一回跟人家见面，多少得收敛点，就生生把到嗓子眼的话憋回去了。
“黎主任，那我啥时候能造上梦呢？”严和诚站起身来说道。他有点口不择言，情急之下他抛出自己最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他来凤凰城可是奔着这里的造梦来的。
“我很欣赏你的热情，但是在你背熟规范之前，恐怕是不行了，”黎靖薇笑容里是满满的不容置疑，“你先去培训室那里看看吧，会有收获的。”
严和诚听着黎靖薇强塞给他培训任务，不给他造梦，有点急，一急，脑子就活泛了，他觉出了这事到底哪里不对，他问：“黎主任，我跟你严格意义上来说平级，咋就变成你给我派工作了呢？还完不成规范就不给派？”
“我不是故意卡你，我们每个人都是从这样的流程过来的，严先生，祝你学业顺利。”
黎靖薇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 *
造梦中心宽敞的一楼大厅，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背着包大踏步地走着，他面庞英俊，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好看。
严和诚跟黎靖薇争论落败，被扫地出门，烦躁得很，真要他去学那繁琐的规范，简直就像把在草原上撒欢惯了的狮子往笼子里关。
他不同意规范上的每个字，每句话，也非常不服气黎靖薇的安排。她咋那么认死理？她嘴上说理解他的热情，但是她真的一点也不明白严和诚迫切想要开始干事业的心。
严和诚一边心烦意乱地这么想着一边走，走着走着，一片玻璃墙出现在眼前。
只见玻璃墙里面空间宽阔，有卡座有吧台，有开放式沙发，造梦师休息大厅到了。
严和诚推门，找了地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