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弥漫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李洛昊的手被纱布包成粽子，躺在床上，呆呆竖起两只手，大脑放空，忘记了疼痛。

    旁边，坐着李家的管家。

    “少爷，”管家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脸上每道皱纹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声音像浓稠的咖啡，缓慢有力，“老爷和夫人忙于工作，赶不过来亲自看望您，便派了我来。”

    李洛昊早就习惯李父李母对他的不关心，从喉底呵出一声笑，嘲讽满满，“如果这次我是死了，他们也会忙于工作，抽不出时间来亲自看我一眼吗？”

    管家依旧温和笑着，保持一贯的优雅，“少爷，您想多了。”

    李洛昊无声吸了口凉气。

    在李家。

    连一个处理家务事的管事都可以背地里噎他两句。

    他这个李家唯一的正统血脉，当真是过的潦草。

    “如果是我爸在外漂泊的另个儿子，”李洛昊自嘲道出真相，“他肯定会不管不顾冲来医院。”

    在李父心里，他和已故初恋在外偷偷生下的私生子，比为商业联姻生下的李洛昊，重要得多。

    一直很清楚这个理由的李洛昊，一个人平躺在医院的病床，无助盯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看。

    没来由的悲伤。

    如果李父找回了私生子，他是不是就会被李家彻底抛弃。

    李洛昊不甘心，心里的悲伤，冲破了平日刺在脸上的温柔和善。

    他轻轻一眨眼，热泪混杂心死，顺着眼角掉在枕头上。

    血缘关系最浓烈的亲生父母，对他却没丝毫的关心，对他不管不顾。

    李洛昊在想，如果今天他的双手没被抢救回来，他的爸妈会是责备他，还是心疼他，懊悔自己没有陪在儿子身边保护好他。

    李洛昊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残酷的。

    他难受咬着唇，在尊贵清冷的VIP病房，咽下更多的失望。

    林庭轩陪着李洛昊待在医院，疲惫瘫坐在走廊的公共座椅上，脑袋和脊背靠在贴有白瓷砖的墙壁。

    林庭轩睡得沉，衣服口袋里一度震动响铃的手机，没有叫醒他。

    林眠没办法，试探着拨打了李洛昊的电话。

    李洛昊的手机摆在床头柜，亮起屏幕，显示林眠的名字。

    李洛昊两只手都受伤了，没办法接，眼神指使坐在边上的管家大叔。

    管家抬高眉眼，睨一眼屏幕上的备注——林眠。

    他起身，伸手划开接听键，然后按下免提，将手机送到李洛昊枕边，主动转身出去了，并不偷听李洛昊和林眠悄悄说了什么。

    林眠在手机那头沉默两秒，迟疑开口，唤李洛昊的名字：“昊昊？”

    林眠舔唇，“是你接的电话吗？”

    李洛昊闷闷嗯了声，不想让林眠担心，“我这边情况还好，你不用过多操心我，好好上你的课。”

    “都什么时候了。”林眠不知道说李洛昊什么好，“你还担心我有没有好好上课。怎么说都是你的身体比较重要吧。”

    “林眠，你现在是在担心我吗。”

    李洛昊同样缺爱，感受到被关爱的瞬间，忍不住出声，打断林眠的话，唤林眠名字，“我很高兴你能担心我。”

    林眠被李洛昊的反应噎了一道，无奈笑起来，“你傻不傻。”

    “我不傻。”手机摆在李洛昊耳边，他偏头，用发丝蹭蹭传出小电流的听筒，想离林眠更近些，“我不傻，眠眠。”

    他只是想得到林眠明确的偏爱。

    沈听白犯了严重的错误，惹起众怒。

    本该作为优秀高三学生，风光拍摄宣传片的这天，沈听白的名字上了一中的通报批评和处分告示名单。

    11班新上任的班主任头疼，该如何处置沈听白。

    办公室内，气氛压抑，班导坐立难安，快把头发挠秃了，“沈听白，你说你，不是市重点高中转学来的吗，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11班的班导快要沈听白气死了，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又一口热水，“如果是别人还好处理，可为什么今天冲动打架的人偏偏是你。”

    班主任哀叹，“你从前在另所市重点高中，也没听过你有什么打架前科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班主任试图为沈听白寻找由头，压下这件事，不让自己的职业生涯留下污点，保住他和沈听白的前途，“是不是有人教唆你去做这件事，你只是年纪小，听信了其他人的谗言？”

    沈听白无话，沉默站在班主任跟前，低着脑袋，眼波流露不屑。

    班主任急了，催促他，伸手推推沈听白胳膊，“你说话。”

    11班作为麻烦班，整个班级都是麻烦学生。

    可像沈听白这种成绩好，一捅娄子就是如此大的学生，11班还是头一次出。

    班导不断做着深呼吸，压下心头的恼火，“沈听白，你能不能说话！你也快成年了吧，该学会为自己负责任，对任何事情有个基本的正确判断了！”

    班导胸口剧烈起伏，重新拉好椅子坐回去，翘起二郎腿，打开手机翻找通讯录，“你爸妈呢，为什么都这个点了还没过来？”

    提到沈父沈母，沈听白总算有了反应。

    他眼皮子动了动，声音轻到低谷，“他们不会来的。”

    班主任大概猜得出来是什么原因，“就算他们现在在外面执行任务，也该关心你的学业。”

    沈听白哂笑，“老师，您不觉得您这句话说的很矛盾吗？”

    沈听白一字一顿，反过来威胁比他年长的同性别老师：“您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可是很容易被抓住把柄，一不小心就会被辞退的。”

    班主任吞咽口水，慌张的表情逐渐转为镇定，被沈听白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后，情绪冷静不少，“沈听白。”

    班主任哂笑，出言嘲讽：“当众打架，挑衅老师和同学，事态严重的话，是会被学校劝退的。”

    班主任拿出成年人的姿态，“一个没有背景的小毛孩，看你能嚣张多久。”

    沈听白并不在乎班主任如何轻蔑看待他，“您如果这么说，我都想有点想将您收了家长贿赂的事情捅出去了。”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再主动开口说话。

    吃饭时间，学生和老师们都分批次去食堂吃饭了。

    吃过饭后，是晚休时间，教学楼内空空荡荡的，大家基本都在校园内闲逛，或者去操场和篮球场玩了。

    林眠一个人呆坐在位子上，回眸扫着空空如也的教室，戴着耳机，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李洛昊虚弱的声音，陷入纠结。

    她的呼吸变得沉重，咬住自己手指，心里思忖，她现在该去照顾李洛昊，还是去陪沈听白。

    两人同一个年级，年纪相仿，今天经历的事情都很严重。

    林眠好看的眉梢挤在一起，“昊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肚子会饿吗？”

    林眠不知不觉，和李洛昊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

    李洛昊伤势好转的慢，身体虚弱，嗓音明显的干涩，急需休息，需要被人细心照顾。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装作若无其事，想和林眠多聊一会儿，“眠眠，我没事，我现在打着营养液，肚子不会觉得饿。”

    林眠关切：“真的吗，你别骗我。”

    李洛昊依旧温柔如水，“真的。”

    林眠因为李洛昊的话，动摇自己心里的选择，天平偏向另一个名字，继续询问李洛昊问题，试探着几人之间的复杂关系，“那现在有人照顾你吗？”

    李洛昊是个性格直的，不会示弱撒娇，习惯自己抗下所有的事情，“有。”

    李洛昊为了不让林眠担心，把话说了两遍，“有人照顾我，眠眠，你不用担心我。”

    李洛昊说完，电话那头的林眠没有很快答话，痛苦压着眉梢。

    她想做出对李洛昊有愧的事情，现在不去陪李洛昊，而是去陪沈听白。

    林眠纠结咬唇，在想她要不要说谎圆过去这件事，免得李洛昊伤心。

    “我……”林眠闭着眼，心跳如擂鼓，心虚得厉害，不敢轻易吐出字眼。

    李洛昊熟悉林眠的性格，看出林眠的徘徊，“我——”

    李洛昊其实很想林眠能来看看他，想让林眠陪在他身边。

    李洛昊蹙着眉心，话到嘴边一直说不出来，忍不住站在林眠的角度为林眠思索。

    一中的学习节奏很快，学习压力大，林眠肯定有重要的课程要上，不想轻易落下学习进度。

    李洛昊被李家忽略的习惯了，养成温顺的性格，“眠眠，你有事你先忙就好，我这里有人照顾我。”

    李洛昊是个烂好人，为林眠找好理由，铺好台阶，温柔的不像话，熟稔对着空荡清冷的VIP病房，编造原因，“这里有很多专业人士照顾我，你如果过来了，说不准插不上手帮忙，心里会存在落差。”

    他笑言，“明天就是周五了，你明天放学后来看我也可以——”

    李洛昊话音才落，手机听筒传来滋滋两声细小的电流声音。

    紧接着，冒出很轻的一道男声。

    “妹妹。”

    对面男生同样亲昵唤林眠。

    李洛昊的耳朵贴着听筒，清楚感受到林眠的声音变小了，大概是捂住了手机，正转头和那个男生讲话，“小哥，我待会儿陪你，你先乖乖去吃饭。”

    李洛昊默言，发红的眼圈比他本人先反应过来，林眠和那个男生的对话代表了什么。

    林眠身边的朋友都知道她口中的小哥是沈听白。

    林眠会犹豫要不要去医院陪李洛昊，不是因为纠结学业，而是在纠结如果她去陪李洛昊了，那她的小哥沈听白怎么办。

    李洛昊侧着脑袋，发丝蹭在手机屏幕，长久地缄默着。

    面对李家各种刻薄，都没流过一滴眼泪的李洛昊，眼角滑下一滴清泪，正正好砸在电话挂断键，结束了这通不被林眠唯一偏爱和关心的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