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tyshop的货架上，摆满了漂洋过海而来的精品蔬菜。
许诺出于习惯买了一袋搭配好的食材包，她每周都会买这么一袋，这周也不例外。她并非喜欢钟表一样的生活，只是出于一种从心底生出的倦怠。
结账的时候，柜台的收银员像往常一样低头工作。
“总共收您一百零二十七。”
收银员递给她包装袋的动作很急促，近乎于莽撞，仿佛烫到手似的。
许诺从包装袋里拿出那盒精致的巧克力，放到柜台上：“这个不是我的。”
“这个......”收银员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她，眼前的人对他来说，像是月亮一样遥远的存在，可望而不可及。
“这个是我送给您的，节日快乐。”
许诺想起来今天是2月14号，情人节。她礼貌地笑了下，“谢谢，但是我不吃巧克力。”
这句话将他的头又压得很低。
“她不要，那小哥哥你送给我好了。”许诺身后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拿起那盒巧克力。
这时，刺耳的尖腔在收银台不远处响起。
“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啊，店员也不管管吗？他还是从出口进来的。”
紧邻出口的位置，穿着香奈儿针织裙的女人，对站她身旁的高壮男人指指点点。男人的脸大半罩在黑色连衫帽中，看不清面容，只有连帽衫上斑斑点点的暗黑污渍清晰可辨。
“还凑我这么近，是不是想偷东西啊！能不能......”
女人的话封在嘴里，原本嫌恶的表情也变成了疑惑，似乎完全不清楚为什么脖子里迸出来好多血，也不清楚为什么周遭的人都尖叫着远离自己，那样地张惶无措，简直像下等人。
男人从她脖子里抽出刀，接着一下，两下，三下，砍向被吓瘫在地的老人、小孩、孕妇。
激烈的动作让他的面孔从帽子中暴露出来，猩红的眼睛下，他的嘴角正夸张地咧开，漏出里面阴森的牙齿，像一只在进食的鬣狗一般。
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受伤的人撑大的嘴里溢出，尖锐而扭曲，听不出是人声。
男人暂时餍足似的，停止了杀戮，拿出手机，播通一个号码。在如此极端的情境下，这一寻常举动简直不可理喻。
“沈警官，是我，陈天亮。”
他说着，取乐般的将嵌入孕妇身体的刀，又推进一寸，激起的嚎叫声像手机信号不好时，无法读取的电波。
“今天我出狱满一个月了，咱们老地方见一见，叙叙旧。记住，你一个人来，不然可又要多死人了。”
不等对方有任何回复，他就挂断电话。
接着，陈天亮的兴趣从已经没有生命力的尸体上移开，目光扫视着周围，落在柜台这里。
双马尾女生和收银员早就吓得动弹不得，在陈天亮目光落下时，抽搐一样地倒喘着气，随时都要昏过去。
唯独有一个女人平静地站那里，甚至不着意地悄悄挡在两人前面，一双桃花?眼仿佛无风春夜里的潭水，澄澈而死寂。
她是陈天亮最厌恶的一类人。
他不会让这类人如愿。
“走。”
陈天亮粗暴地将双马尾女生从许诺背后拽出来，前者控制不住地尖叫着。
“他妈的，给老子闭嘴。”
陈天亮抽了她一巴掌，非但没有能堵住她的嘴，她更加癫狂地叫了起来，整个人也瘫软了，几乎是吊在他手上。
许诺适时地说：“她已经被吓得不能自主，如果你想要人质，应该选我。”
陈天亮纵使不情愿被指导，也不得不承认拖着手上的这个人太费力了，况且眼前的妞儿比双马尾正太多了，上路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女人陪着真不错。
他松开手，将双马尾女生女生丢在地上，抓住许诺的胳膊。
正要走时，一个酒瓶砸到陈天亮的头上，微不足道的冲击感就跟按摩似的，但他的火气蹭地被点燃了。
陈天亮眼睛里怒火熊熊，烙在还拿着酒瓶口的收银员身上，后者浑身惨白，抖抖索索，纸糊的一样。
许诺平静地提醒道：“保安已经来了，警察马上也要来了。”
陈天亮不再盯着收银员，而是环顾四周，远处几个保安拿着警卫棒犹豫地徘徊着，不敢上前。
他的刀架在许诺脖子上，对着那些保安喊道：“谁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那些保安本来就被满地的尸体吓破了胆，闻言更是主动避让。
陈天亮胁迫着许诺，顺利地走出商场，走向一早准备好的车。
他将许诺按在驾驶座上，自己坐上副驾驶。
“开车。”他的刀一直架在她的脖颈处。
“我不会。”
警笛声隐隐传来。
“我让你开车！”
陈天亮表情狰狞地对她大吼，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启动车子，试了下油门和刹车。
“快点！快点开！”他暴躁地挥舞着刀，在她肩颈处划出两道口子，可驾驶座上的人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陈天亮不禁骂道：“妈的，煞笔娘们。”
他马子也是一个煞笔娘们，当初给她赃款的时候，她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结果后来他锒铛入狱，好不容易出狱，去投奔她，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马子掐着腰，扬着鼻子说他是没把儿的窝囊废的样子，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没把儿的窝囊废！呵呵，他今天把她弄死的时候，她怎么不说话了？
眼前的这娘们该凸的地方凸，该收的地方收，皮肤也白得跟水豆腐一样，尤其是这张脸，长得自有媚态，但是眼神却轻灵得跟水一样，真是个天生的尤物，光坐到身边就让人心痒。如果不是还有仇要报，真想死在她身上，倒也不亏。
陈天亮回过神时，发现许诺正在猛踩油门加速，不是朝着大路，而是朝着马路牙上的电线杆子，他慌忙抢过方向盘，打了一个大急转，才勉强擦边而过。
他盯着前方的马路怒吼：“他娘的，会不会开车！你是想害死我吗？”
“我说了，我不会开车，况且，不是你说让我快点开吗？”
许诺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虽然陈天亮只有余光接触到了那个眼神，他心里也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娘们或许是真想把他撞死。
他后悔了，这个妞正是正，但不正常，刚才应该选双马尾那妞的。
...........
“队长，为什么陈天亮指定你去。”王齐瞥了一眼后视镜里气定神闲的沈言，忍不住发问道。
“可能看上我了。”
王齐又瞧了一眼他，是眼睛大鼻梁高皮肤白身材好，但依然让人想把他从车上扔下去，“到底为什么？”
“五年前，陈天亮持刀抢劫一个老人，因为抢到的金额太少，他一怒之下暴打老人，碰巧我下班去买豆沙粽看到，把他送进局子了。”
王齐记得沈言刚入职江浦分局的第二天，就在去买桂花汤圆羹回来的路上，押回来一个在逃犯。以及从那以来无数次“买糖饺子时觉得前面插队的像拐子”“排队买巧克力贝果时抓到扒手”“找百年糖炒栗子店时误入非法宗教密会”......
他衷心劝慰道：“我觉得你少吃点甜的，有助我市犯罪率下降。 ”
“不行——停下吧，到了。”
王齐停下车，指着附近的一栋危楼，“他说的老地方，不会是那里吧？”
“很有可能。”
沈言观察着地貌，这栋楼根本不像是建筑物，而是小孩子胡乱搭的积木，看样子废弃一段时间了，四周围着低矮的老破小。
五年前，开发商是打算在这里建立一个商业中心，但是跟周围的居民没有谈妥，最后拖成了烂尾楼。
王齐疑惑道：“这栋楼之前会有豆沙粽子卖？”
“不是，是在旁边的居民房里卖的，纯手工，很好吃。”
沈言一面说，一面迅速地跳下车。
王齐也下了车，“那陈天亮会不会在居民房里躲着？”
“不会，他叫我出来也不是为了玩捉迷藏——而且他就在那，胁迫的女孩也确实是监控里，跟他一起出商场的那个。”
沈言指着顶楼上微小的两个人影，在寂寥的天空下，像是随风摇曳的尾草。
王齐抬头，眯起自己2.0的眼睛， “这么远你是怎么看清楚的？”
他再低头时，发现沈言已经朝着那栋危楼走出一段了。
王齐勉强追上，“你一个人上去还是太危险了，万一他搞个埋伏什么的，不抓瞎了，还是让我带人悄悄地跟着。”
“陈天亮既然明确说了不能有其他人，我们还是不能冒这个风险，况且我查过了，他已经没有能联系的弟兄，这栋楼也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沈言一面说，一面加快脚步，将王齐甩在后面，还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手，轻松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春游。
他义无反顾地走进大厦，敏捷地踩着豆腐渣一样的楼梯，上了顶层。
...........
“队长，现场消息传过来了，三死一伤。”
顶楼呼号的风声几乎要吞没对讲机的消息，沈言开始后悔没把对讲机取下来，以及没把王齐打一顿。
“居然还有一个活着，真是失手。”
天色阴沉，即使是向阳，陈天亮的面容也灰扑扑的，他健壮的体魄反而更加清晰可辨，被胁迫的女人也显得纤弱异常。
人质跟陈天亮的位置一前一后，几乎重叠，在陈天亮这样高警戒的状态，沈言没有把握能在不伤害人质的前提下，击毙他。
沈言温和地笑着，“不是常言道，做人留一线，没必要事事做绝。”
他的目光不着意地落在受害人身上——怪不得，怪不得他上来之后，就觉得哪里有些别扭，原来是受害人的状态颇为奇怪。
她没有通常会有的哆嗦、痉挛、喊叫，只是双眼平静地望着前方，仿佛虚空中有什么奇异的存在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使她的身体与心灵都系于那一点，然而她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在看，如同恰巧被神明放置到时空中的这一位置而已。
总之，事不关己的样子。
陈天亮狞笑一声，重新吸引了沈言的注意力。
“沈警官，你现在的心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