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天光很暗。

    一队差役押着数十个女子自林间小道穿了出来,却没了方向。

    为首的那个环视四周,招手示意身后一名差役前去探路,自己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冲着身后那群女子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都给我走,少他娘的在这里偷懒。”

    冬日里天寒地冻,他每说一句话就呼出一阵白气,偏额上的汗珠子不住地往下掉,也不知是冷还是热。这幅景象落在李若琳的眼睛里,模糊成一团氤氲的水雾。

    囚服单薄,行了近千里路她也没觉出半分暖意,开始时还能感到脚下疼痛,后来也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路程太长,肉眼去看伤口不断新增,感觉上却一点点变得麻木起来。

    一如她本人。

    短短几个月之内,变化翻天覆地,从前未曾设想过的风刀霜剑一并落在她身上,割得她整个人伤痕累累,她却无计可施。

    押送她们的差役小声议论过,说是她们的父兄做了恶,就该报应在她们的身上。她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装聋作哑,不去想就不觉痛苦。

    她不是没想过要逃跑。押送她们的差役不过五人,而这些女子的人数是他们的三倍有余,只要齐心未必没有冲破樊笼的机会。奈何这些人从前都是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直到出了京城都还没有沦为阶下囚的自觉,仿佛枷锁和脚链都只是装饰品,差役还没对她们怎么样,自己就先争斗起来闹了个不可开交。

    后来连日奔波,彼此之间的矛盾终于被长途跋涉的劳累消磨了个干净,这些女孩才开始害怕起来。再后来,盼望家人来救的那点心思也渐渐被时间冲淡了。听到此行的目的地是离州府的军营后,这些女孩子终于觉出此生无望,开始寻死觅活或伺机逃跑,都被那些差役拦了回来。

    这些人对付她们根本用不着什么手段,抽几鞭子就能将她们吓住,不费什么心思就叫她们成了一盘散沙。

    只有她自始至终都冷静的像是个局外人。因为她心里清楚,这次是真的到了绝路。祖父一死,李家便颓势如山倒。抄家流放的前一夜,一场大火便将她昔年荣华烧了个干净。除却她和兄长外,皆已化为烟尘。

    现在想来,她还真说不出与家人一同葬身火海和孤身一人流放离州哪个更好。

    只是回想起临别前母亲的泪眼和泣不成声的叮嘱,李若琳还是硬着头皮跟上了队伍的脚步。

    她从小到大连迈出相府的机会都稀缺,于认路识路一道上堪称一窍不通。可单凭为首的差役越来越黑的脸色,她也能猜出来,多半是他们贪图省事抄近道不成反而迷路了。

    这些人脚程不快,但从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跟着这些差役走了小路,此刻算下来,怎么也偏出官道二三十里了。她在心里冷笑一声,见那为首的差役还不想着怎么回归原位,继续带着她们无头苍蝇一般乱撞,无奈至极。

    脚链与地面摩擦发出一连串的脆响,夹杂着那些差役的咒骂声,跟着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李若琳听着身边人越发粗重的呼吸声,觉得自己也要呼吸困难起来。她走了几步,越听越觉出不对,一转头正看见一张苍白如纸的脸,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那女孩子来不及答她,费力地看了她一眼就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李若琳惊慌失措去扶,只摸出一片滚烫。两人差不多高,她一下扶不住,反被压得失了平衡同她一起跪倒在地。

    身边几个女孩子惊叫起来,差役闻声而来:“他娘的又怎么了?”

    李若琳顾不上膝盖的刺痛,赶忙低了头哑声回答:“她生病了,在发烫。”

    “病了是吧?”那差役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声,走近几步看了一眼,随即抄起鞭子冲着这个方向扬了过来。

    李若琳反应不及,下意识闭上眼睛。

    无比清晰的痛感自右臂传来,她睁开眼睛,顾不上那道突兀的血痕,先去看怀中那女孩的情况。大约是差役怕她们借故偷懒,这一鞭子明显是下了死力气,那女子却只是闷哼一声,连头都没抬,李若琳小声喊了一句,她却只是皱着眉头不应,像是听见了却没力气睁眼。

    “装死是吧,老子打死你!”那差役见她们依旧不动,愈发怒火中烧,抬手又是一鞭。李若琳反应过来,迅速将那女孩子护在身下。她自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伤,这一下又快又狠,打在后背上先是麻了一片,随后才是火撩一般的疼痛。但到了这份上,她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一个病人挨打却见死不救,只能硬生生将要掉下来的眼泪逼了回去。

    “你还护着她是吧,老子先打死你!”那差役见她如此,又见周围所有人都大着胆子怒视他,越发觉得自己下不来台。可见他弄出这般阵仗那女子都一动不动,又唯恐真有个好歹不好交代,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

    旁边一个女孩子见状况僵持不下,连忙大着胆子劝说那差役:“大人别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为首的差役见状终于按捺不住,从前头慢悠悠地绕了过来,不耐烦道:“怎么了?”

    “这……”先前那差役无法,只能凑过去低声同那为首的耳语了一阵。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又同旁边一个差役说了几句,三人像是议定了什么,伸手就要将那女子拖走。

    李若琳见他们动作粗暴,赶忙阻拦:“你们要做什么?”

    “人已经死了,自然是拖出去埋了。”先时打她们的差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漫不经心道:“怎么着?你不愿意放手,是想给她陪葬不成?”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若琳忍无可忍,指着那女子示意周围人:“你们自己好好看看,这人是死是活?”

    她声音骤然提高,方才替她们求情的女子见状也不再胆怯,凑上前来帮她将那女子扶起,与她一同看着那几个差役:“请官爷看清楚,这位姑娘分明还有呼吸,岂能这般草率地将人拖出去埋了?”

    “老子说她死了,她就是死了。”旁边一个差役丝毫不在意,半蹲下身看了一眼这三人。,目光自李若琳的脸上扫过那瞬间,忽而换了一种神情。他伸手去摸李若琳的脸,开口道:“要不然你替她求求情,大爷高兴了,说不定就能让她活。”

    他话音才落便连连惨叫起来。旁边的差役一看,才瞧见李若琳死死咬住了那差役的食指,赶忙上前将二人分开。

    她这一下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自然用了十分的力气,更何况十指连心,原就比别处痛感更强。那差役缓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见那伤处血肉模糊,最深处已然见骨,越发怒不可遏,抬脚就冲着李若琳的左肩踹了过去:“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大爷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少他娘的给脸不要脸。”

    李若琳丝毫不惧,她忍着疼,啐掉口中血沫直视对方:“这般强盗行径,你是大燕的匪徒还是官兵?”

    那差役哑口无言,正欲再动手却被为首的拦了下来:“这么冷的天,怎么都这么大火气呢?”

    “既然累了,就叫大伙歇歇嘛。你去找个人背她走。“他轻轻推了一把那差役,语带责备道:“都是姑娘家,怎么这么不会怜香惜玉?”

    那差役显然是不服气,答了一声又小声辩解道:“小的也是想叫大伙早点歇了,这才心急了些,可她们走得实在太慢了……”

    以她们的脚程,天亮前也未必能回到正道上去。那为首的差役也明白这点,是以并未戳穿这个蹩脚的理由,他不急不慌地瞪了那回话的一眼,慢悠悠地开口:“探路的兄弟说了,不远处就有个废弃的宅院,大不了就在那里歇一夜。既是有职在身,总不会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吧。”

    他话说到这份上,底下人也不好说什么。见周遭安静下来,他像是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蹲下身来替了方才那差役的位置去瞧李若琳:“倒是个有脾气的……”

    李若琳偏过头,不欲理会他。他却不依不饶,掰着她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为防李若琳故技重施,他伸手的角度极为刁钻,力气也用的巧妙,李若琳看了一眼他那比常人粗出一半的手指,一下心跳如擂鼓。

    可她面上丝毫不显,半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那差役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的贪婪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正常。

    众人看着这二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其中一个差役大着胆子劝了一句:“大人,这些人都是要送去离州府的,要是有个什么闪失……”

    李若琳认得这声音,知道此人姓王,素来与其他差役不睦,勉强算得上有几分良心。奈何位高一级压死人,这几分良心也就够他说到这份上,起不了任何作用。果不其然,那为首的差役嘲讽般地勾起嘴角:“离州府那群吃沙子的土包子懂什么,还不是白白糟践了这般绝色。”

    “反正都要去伺候人,伺候谁不是伺候呢。”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难道咱们兄弟尝个鲜,离州府就会和咱们翻脸不成?”

    此言一出,先时那两个差役立刻喜上眉梢。其中一个与为首的对视一眼,随即会意:“小的这就去准备。”

    见他跑走,为首的差役回过头,意犹未尽地松了手。

    李若琳才要放松下来,就见那人又将手伸了出来,再一次捏住了她的下巴。她正要挣扎,就见那人伸出手指在她唇上抹了一把,随即就将手指抽开了。

    她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却依旧能闻见淡淡地血腥气,猜想是方才自己咬了那差役后唇边留了未干的血珠,而这人伸手将它抹匀了。

    她对这个动作蕴含的意味并非一无所觉,对上那差役看猎物的眼神更觉得恶心。

    那差役却毫无知觉,看着她的眼神愈发直接,像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好好伺候。”

    “伺候好了,大爷赏你盒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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