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峰回路转,辰有昼夜之分。
黑暗不会一直在,因为你本就是熠熠生辉的星。
即使身处黑暗,也要勇敢前行,月色明亮,会驱散你周身的黑暗,为你照亮渺茫的前路。
------向芙
陈嘉述在这家婚纱店当模特的第七天,遇到属于他自己的月亮。
又是一年毕业季,炎炎烈日像是要将大地点燃,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店门前紫薇树的叶子打着卷儿,在浅灰色地板上打下一片斑驳的的影子。
第一组中式旗袍拍摄结束,模特摄影师等一众工作人员转战影棚,准备拍摄下一组光影婚纱,女模特回到化妆间换下一组造型,男模特不用换造型,在外影棚外等待,摄影师等人各自调试自己的设备。
在场工作人员都已经做好下一组拍摄的准备工作,却始终不见女模特换装出来。
燥热的午后,时间仿佛被人刻意按了减速键,每一秒钟都变得十足漫长。
良久,仍不见模特出来,性急的策划师有些坐不住了:“怎么还不出来?”
摄影师眼珠一转:“小陈去看看你的搭档。”
这一周来,两个模特经常一起搭档拍摄,两人的互动也仅限于拍摄的时候,陈嘉述新来不久,和女模特并不熟稔。
而且影棚这边的化妆间和换衣间是一体的,化妆师和造型师都是女生,他一个男生过去多少有点冒昧了。
摄影师这话明显就是故意挑拨,故意想要看他笑话。
被摄影师支使习惯了,他习惯性答应:“好。”
随后想起化妆间里都是女生,踟蹰开口:“她们,我,不太好…吧…”
女策划及时开口:“昂,还是我去吧,都是女孩子,帮忙的话,也方便一点。”
良久,策划师无精打采地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
“嗐,别提了。”
“怎么了?”
“她那个旗袍发型太难卸了,我和造型师刚把她那头发拆下来,这组光影的妆发都还没弄呢。”
“先歇会儿吧。”
闻言,身边人精神松散了些。
摄影师安心坐下,端起保温杯品枸杞水,时不时砸吧下嘴,嚼吐被水撑到肿胀的枸杞。
烈日渐渐偏移,脚下的影子也慢慢变长。
摄影师百无聊赖地盘着手串,小助理对着落地窗挤脸上的青春痘。
而男模特陈嘉述独自站在影棚一角,高大颀长的身躯摇摇欲坠,头耷拉着,眼皮像是被挂了千斤重的秤砣,一双眼睛分分又合合,却始终不敢闭上。
半梦半醒间,他恍惚听到自己手机震动的声音,回头望向自己放在小茶几上的手机。
眼睛却先脑子一步,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一片星河,他呼吸一滞,瞳孔瞬间放大。
小茶几上的手机还在嗡嗡震动,男人的目光却仿佛被定住一般。
只见一少女独倚在藤椅上,怀抱一团全身雪白的异瞳波斯猫,礼貌性对他点头微笑。
她身穿一袭淡黄色复古纱裙,长及肩头的乌发,被阳光染成棕色,皎如秋月,杏眸澄澈,一笑起来宛如夜空中皎洁的月牙,灵动至极。
阳光透过身后的落地窗,细碎的光倾洒在她身上,整个人被一层金色光晕笼罩,恍若天降的神明少女。
陈嘉述沉浸其中,丝毫没注意时间的流逝。
“小陈给我倒杯水。”
“嘉述。”
“陈嘉述!”
摄影师连着叫了他三遍才听到。
“啊?怎么了哥。”
陈嘉述微微低下身子,低头应他,摄影师晃了晃他手里空了的保温杯。
他习惯性接过水杯,去帮他倒水喝。
“还是要温水吗,哥?”
对方除了一个白眼,再没其他回应。
陈嘉述接水回来,就看到那个‘泛光少女’,眼睛亮亮的,张开白皙的胳膊,欢快的朝他走来。
他一时呆住了,身体不知该作何反应,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没想到的是,她脚步一拐,径直朝他身后走去。
他身后的中年男人,一席深色西装,搭配经典白衬衫,简约又干练。
他双手背后,停在摄影棚门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神却与之相反,目光冷厉,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审视众人。
刚刚还对着新人吆五喝六的摄影师,立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那还敢再说一句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几个老员工也发觉老沈总沈文泰到来,纷纷低头忙活起来,小助理跟着忙不上,又手忙脚乱地擦起桌子。
刚刚热闹散乱的影棚,顿时悄然。
陈嘉述因为刚来不久,并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是谁,只觉得身子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手无情压制住,一股压抑和恐慌袭上心头。
“爸爸!”
耳膜传来女孩清甜的嗓音。
他心底的恐慌这才缓和些,搓搓冰凉的手心,才发现手心里一片湿润。
沈文泰眸色瞬间柔和不少,循着声源望去,发现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温声道:“小宝!快过来让爸爸看看。”
“我就知道是您来了。”
少女抱着沈文泰的胳膊撒娇:“爸爸,您今天想起来分店了呀?”
老沈总一脸怜爱,揉了揉少女的后脑勺,学着女孩的语气。
“爸爸来检查一下哥哥有没有偷懒呀。”
少女视线扫过众人,把沈文泰往旁边拽了拽,垫脚凑近沈文泰耳朵,轻声道:“听说哥哥从医院带过来一个很好看的模特。”
他刚想应答,突然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笑容瞬间僵住。
沈文泰自问对儿子教导一向严苛,沈时哲风华正茂,自身硬件又不差,而且沈文泰也从这时候过来,自然明白这个阶段的男人什么心思。
沈文泰因为气急,嗓门不自觉拉高。“什么?他竟然从医院里带回来一个模特?”
少女拉着老沈总的胳膊,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小声。
“我上午去兴榕街那家店,没有员工变动,紫薇大街这边好像也没…”
她一拍脑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神中露出一丝狡黠。
“我去给您打探打探。”
少女转身,视线穿过人群,最后落在角落里的陈嘉述身上。
她眼底隐隐含着些期待探寻之意:“你是我哥从医院带回来的模特?”
这话虽然是问句,语气中却带着五分确信五分疑问。
大家都是成年人,单听这两句话,很难让人不往歪处想。
周围的工作人员一副吃瓜的表情,显然是误解了她的话。
陈嘉述很明显也听到了,并且很确信说的就是自己。
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是新来的。
但是,他现在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答么,要怎么说呢?
承认自己就是他哥哥沈时哲从医院带回来的那个漂亮模特?
不答的话…
不礼貌不说,就好像默认了大家现在误解的就是事实。
不管怎么说都很奇怪。
陈嘉述一脸窘态,讷讷回应:“是,我是…新来的模特。”
少女眸里划过一丝惊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微微翘起的唇角,还有点嘟,性感又深情。
为了配女模特的光影婚纱,他身上是同色西装,自带轻熟气质的侧背发型,如同清雅隽秀的民国贵公子。
其实婚纱店里的衣服很少会有定制的,大多是按统一的尺码比例做出来的,很少会有百分百合身的,穿到他身上竟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沈时月脑子里闪过一个词:原地出道。
她见过不少人用“原地出道”、‘“神颜”等词来形容圈里的那些明星。
可她始终get不到那些人的颜值,明明颜值身段都平淡无奇,非要营销‘神颜’。
怪不得哥哥说是个好看的模特,他这颜值放到娱乐圈,定会大放异彩。
陈嘉述耳尖儿变得透粉,刚要开口。
少女清甜的嗓音传入耳朵。
“你好,我是沈时月,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叫陈嘉述。”说完,他再次飞快的低下头。
她俏皮的俯了下身子,歪头看他。“你为什么总是低着头啊?”
两人视线再次交汇,他逆光而立,耳垂在光下变得透红,他慌忙跳开视线。“我,因为…”
她只是随口一说,转身拿起旁边的笔记本,利落的写下她自己的姓名和电话,撕下一角递给他。
“陈先生,拍摄结束后记得在这里等我哦。”
陈嘉述脸色一愣,不自信的指向自己:“我?”
直到看到她肯定的目光,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纸条。
在接连遭到来自家庭、学校的打击后,陈嘉述就变得忧郁、自卑又敏感。
在剩下的拍摄中,陈嘉述一直在反思自己最近的表现有什么错处,是自己说的那句话惹得同事不开心?还是自己的笨拙被看出来?因为小沈总不好意思当面说,所以才让他妹妹当说客来赶他走?
毕竟他来的这样名不正,言不顺。
陈嘉述这种焦虑一直持续到拍摄结束。
女模特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下班咯!”。
他这才从自己的内心大戏中抽离出来,勉强一笑:“米娜姐再见。”
陈嘉述按照沈时月说的,乖乖坐在小茶几旁边等她。
手中的一次性纸杯被他抠出毛边。
一杯接着一杯的水灌下去。
可他还是想不出,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走得不那么难堪。
直到听到沈时月那句:“你有梦想吗?”
闻言,他忧郁的眸中溢出点点星光,而后一愣,还是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您,不是来赶我走的吗?”
沈时月一愣:“我为什么要赶你走呢?”
“你做得很好呀,不会赶你走的。”
因为,我是来带你走的。
她顿了顿:“你有梦想吗?你的梦想是什么?”
他被她引导着,回忆起自己残败的梦想,眼底含着一片憧憬,甚至声音带着一丝愉悦。
“我的梦想是…”
男人愉悦的声音戛然而止,后面的话像是被施了什么咒语,被封印在喉咙里再也不能出口。
他眼底的光渐渐褪去,被一层雾气覆盖:“我…我现在没,没有梦想…”
沈时月决定不再给他绕弯子,定定的看着他:“你想当明星吗?”
陈嘉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声音都带着一丝慌乱:“我,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想,像我这种人怎么配…”
说到最后,声音甚至小到连他自己都要听不见。
不等沈时月再问,他站起来想要逃离这里。“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情,我,我先回去了。”
“你难道不想站在聚光灯下追逐自己的梦想吗?”笃定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那句话像是有什么魔力,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脚像是被地面箍住了一般,再挪动不了半分。
许是被她笃定的语气唬住了。
又或许是她的那句‘追逐梦想’,撬开心底尘封已久的梦想匣子。
心绪随着匣子,渐渐蔓延开来。
他是被众星捧月的舞蹈天才,聚光灯下,少年舞姿神飞,意气风发的模样如同光芒本身,耀眼又夺目。
腿上传来一阵疼痛,一秒将他拉回现实,仿佛在斥骂他的荒诞,耻笑他白日做梦。
所以,是真的不想站在聚光灯下追逐自己梦想吗?
大概,还是想的吧。
他去而折返,沈时月这才发现他的腿伤。
只是,除了左腿走路有点内八,其他根本看不出什么区别。
他眼底刚升起的那一抹光亮又在顷刻间破碎,慌忙将身子向左侧了侧,只露出右面的身体。
自带帅气的侧背发型,此刻已有几分凌乱,几缕碎发散在额前,显得脆弱又狼狈。
沈时月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右腿和一点左腿裤边。
他自嘲般的扯了下唇角:“你都看到了,我的腿…”
沈时月想起刚才跟哥哥的谈话:两人第一次见面,陈嘉述就被他撞倒在地,像一只随时都会碎掉的冰裂纹瓷瓶,他提出送他去医院,明明疼痛已经让他直不起身,他依旧疏离客气地摆手说没关系,是他自己走路不当心。
“没关系,那些都不重要。”
“可我的腿…”
她浅笑着,安抚道:“我都知道,但这些都不是问题,你的这份心思最重要啦。”
陈嘉述满脑子都是她那句:“这些不是问题,你有这份心思最重要啦。”
你有这份心思最重要啦。
你的心思最重要。
你,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