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自那日过后,严兰看着周砚不免添了几分尴尬,平日里在府中遇上后也颇有回避的意思,偏偏对方毫无察觉,变着法的要来找她。

    就这么来了几回,她也不再认真了,权当自己从未趴到他怀里痛哭过。

    这日一大早,周砚拎了一包袱,刚入了门,便朗笑道:“今日爷带你去宜春院玩玩?”

    宜春院,京中最有名的花楼,世家贵族凡有浪荡之名的公子皆是她们的常客,当然这也不是空有虚名,听说里面的姑娘皆是由曾经教导过后妃的嬷嬷一一过目,百般调教过的,是以寻常想以此为生计的姑娘,若是没那个身段和品性是万万进不去的。

    严兰觑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要去便去,拉上我做什么。”

    “兰兰吃醋了?”周砚的声音带了丝笑意,连带着那漆黑一团的瞳孔都明亮了许多。

    “你脸皮怎生的如此厚,你去不去与我何关?”她手撑着脸,又看了外头的石卵路,状似无意开口:“你手下那个六子如今没了差事,不如给我使使呗。”

    这话乍一听倒是没什么问题,但隐隐就是有一些不满的情绪,但奈何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这有何好说,给你都行。”他没骨头地斜坐到她对面案上,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一年前,有人说曾看见杜岭从郊外运了一箱白银,从此日夜享乐,好不快活,这宜春楼就是他每日都去的地方,你不想去看看吗?”

    严兰沉思了片刻,疑惑道:“我倒是不明白这幕后之人的用意了,若是许他利,何不用银票,这样一来也可隐晦行事,但换成这厚重的白银,岂不是让他人都知道这钱来路不明,这背后之人要么就是笃定了此事若成,无一人为霍家翻案,要么就是告诉他人,就算行事张扬,就算日后东窗事发了,他也会安然无虞,这般示威,也不知有何目的。”

    她看着周砚连连讽笑:“倒是个捉摸不透的主,你说是不是?”

    “若是有一日,你见到了这幕后之人,你会怎么做?”周砚解开包袱,拿出里面的男子玄青长袍递与她,然后走到窗柩下处的梨花妆台桌旁,对着铜镜死死盯住她的脸。

    “自然是杀了他!”

    不容置疑。

    空中浮起极轻的一声叹息,似无奈又似苦恼。

    宜春院,笑的满脸褶子的何妈妈大步走向周砚,边笑边向一旁的丫头吩咐:“快快备上最好的包间,再开一壶好酒送去,让如湄去屋里候着,就说爷来了。”

    严兰看的瞠目结舌,这杜岭有没有日夜在此享乐她如今还不可知,但周公子定然是了,这熟悉的如同自家人一般,可见是来的不少。

    她惊愕又赞叹地看着他,然后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周砚摊开手,表示冤枉,又转头向着何妈妈解释:“妈妈,您可别胡说了,我与如湄姑娘乃友人之谊,这话若是被我未来的夫人听见,定是不能善了,还请妈妈别拿我寻开心了。”

    又道:“这次就别打搅如湄姑娘了,今日是我好友的生辰,以他为先,妈妈也可帮着给挑挑。”

    何妈妈围着严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当瞅到她那细薄的肩颈时,蹙了眉看向周砚,后者对着她微微点头,她笑了笑立马心领神会,对着严兰啧啧道:“小公子莫不是个雏吧,妈妈我这里也有颇为温情柔骨的姑娘,想必定会让公子流连忘返。”

    流连忘返四个字咬的却是十分重。

    严兰脸上涩红,刚要摆手,便被何妈妈拉着往楼上走。

    “公子安排过了,屋里有姑娘要找的人。”何妈妈贴着她的耳快速跟她说道:“近日因杜大人醉酒一事,刑部争论许久都没个着落,原是这人着实混账,死了便死了,且没人看见他怎么死的,现场也没有凶手痕迹,刑部郎中晏平便想以醉酒致死结案,但偏偏刑部门下主事余雷乃谏议大夫余明淳之侄,且又对他一贯尊崇,是以,这事怕是不能轻易善了,公子认为,若是晏平死揪着不让查,那余雷怕是要去找余大人了。”

    这么说,她要快点了。

    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杏芳端坐在窗前案桌上,身上仅披着一缕轻薄的蝉丝白衫,透着光能看出几道纵横交错的伤痕。

    她慢慢走过去,坐到她对面,看着桌上正在烹的热茶翻滚不息,心中莫名起了一股怅然之感,她抬了手下意识地想灭了那火,可那女子嘴角含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姑娘不必劳烦,这茶原也不是喝的,奴只是瞧着屋里太过安静了些,是以烧着茶听个声,可是吵着姑娘了?”

    严兰摆摆手,心中却有些怪异,总觉得这一幕在哪里见过,但在脑中细细思索了一圈,也不见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便放下了。

    她略一停顿,便开门见山:“杏芳姑娘,我此次前来是想拿杜岭平日里花销的账单,还望姑娘助我,但倘若有为难之处,姑娘可一一告知,我会想办法解决。”

    “姑娘不必客气,何妈妈一早就吩咐过了,定会知无不言竭尽所能。”杏芳起了身从一旁的圆角柜里取出一沓账本,又道:“姑娘慢慢看吧,奴就在旁。”

    严兰翻过一页纸,见着一串数字后跟的那个名字后,抬起头诧异地打量了杏芳一眼,前一条,杜岭总共花费了一千两,请了楼里所有的姑娘轮流陪他吃酒,但吃过之后,就全请了出去,直到看见了杏芳,才留了夜,后一条便是他日日都来找她了,只是不再过夜了。

    看样子,杜岭好似是专门来寻她的。

    杏芳看着她盯着那串名字眉头紧锁,便开口解释:“姑娘想问杜大人与奴的关系吧?”一声自嘲地讽笑声响起:“就如姑娘看见的那样,杜大人自从第一日见过奴之后,便日日前来,但每次都只是那样坐着静静看着奴,不言语也不让奴说话。”

    她伸出手看了一眼斑驳残缺的丹蔻,又笑:“奴以为杜大人心悦奴,爱重奴,是以心中也暗暗有了期许,可有一日他竟唤奴花梅?”

    花梅?这名字不是那日杜岭醉酒之时唤的吗?

    “说来也是可笑,奴因了此事不痛快,同他大吵了几次,他便口出恶言与我道明了花梅乃他心上之人,说奴只是与她相像而已,或许是奴那日恨极了,便也口不择言地质问他为何对着这一个替身,而不是去找正主。”

    严兰盖了账册,看向她眼角,又顺着眼角视得那伤痕累累的薄肩,心中愤慨了然:“于是他便打伤了你。”

    “姑娘猜错了,他不是对我,是对那位花梅姑娘。”她见她一直瞧着她肩,便笑着继续道:“奴这些伤只是看着严重,其实已然好了,留下这些痕迹不过是想让心里的伤痛更深刻些,好记得自己从前的愚蠢罢了。”

    严兰看着杏芳嘴角苦笑,脸上昏沉黯淡,好似萌生了厌世之心,立马劝道:“杜岭一个利欲熏心,羊狠狼贪之辈何至姑娘这般上心?且那个贪色慕财的人已于前几日横死街中,也算天道开眼,往日姑娘也不必再揪于此事了,大可忘却,寻求更好的归处。”

    “姑娘不必担忧奴,奴不曾生起这心思,只是斯人已矣,虽是错缘,但难免有几分温情尚在,是以多想了一些,不过他是罪有因得,奴也绝不会包庇,这是奴的证供,里面有一些他曾说过的有关一年前霍府一案的事,姑娘拿去吧,或许有用。”

    又道:“因账册涉及客人隐私,姑娘不可带走,但杜大人那份,姑娘尽可拓去。”

    严兰接过来一字一句地看完后,红着眼起身向她道谢,刚走到门口,便回头看向她:“周二公子可是这里的东家?”

    杏芳站起身,微微欠身,并不答话。

    她见她此举,心中大概有了个猜测,只是因太过悚然,脸上也露了些许畏惧,然而立马冷静了下来,略回了一礼才推门而去。

    所以,这花梅是何人?为何杜岭散尽好不容易得来的银钱也要找她?周砚对此究竟知情吗?对了,他定是知情的。

    严兰下了楼,见周砚坐在两个姑娘中间,表情颇有些局促不安,当看见她下楼来,一下又笑起来,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跑到她身边,笑嘻嘻地问:“事可办好了?这次哥哥我可是给你出大力了吧!怎么报答我?”

    他双手抱胸,人前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又不见了,颇有些少年郎的样子。

    严兰摸了摸胸口的证据,看向他,直截了当:“你可认得杜岭?”

    “我怎会认得他?他一个前朝破落旧官,家中又一贫如洗,且此子如此品行不端,我怎会与他牵扯,你莫不是怀疑我?!”

    他见她拿斜眼看他,脸胀的通红:“好,我与你说便是了,这宜春楼是我的产业,是以知道了些,只是杜岭同其他人一样都是来玩乐的,我不曾有留意他,前几日因你之事,才细细查探了一番,这不,才查出了一点线索,便立马带你来了,你竟还要怀疑我?”

    严兰见他义正严辞,眉眼间颇有些气恼,心里才舒坦了口气,遂朝他挥了挥手,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你自便。”

    “欸~真无情。”周砚看她走向门口,才收了脸上的表情,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流光。

    他沉了脚步走到后门一处屋中,过了没多久,疾风便来报:“姑娘去了漾书斋,找掌柜的要了笔纸,写了些什么,同那些账册拓本和证供拓本一起塞进了一本书中,给了一些碎银于那小厮,请他送到了余府中,这会子余大人怕是已经知道了。”

    “那她呢?”

    疾风见他神色不虞,心中纳闷,这不是公子的计谋吗?此事已按着计划进行,公子又何故不快?

    但还是回话:“姑娘此时正在漾书斋等余大人。”

    周砚碾了碾手指,抹掉上面的一层细汗,过了片刻,才开口:“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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