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到了贺铖南去疗养院检查的日子，方彤一大早就来了公寓门口敲门，宛宛听到动静，静静躺在床上，保持着一个姿势僵了很久。

    她听见贺铖南推动轮椅的声音，还有和方彤的说话声，那些声音嘈杂一片，很快随着一声关门声响一起消失，然后再也听不见了。

    宛宛磨蹭着下了床，给自己洗了脸随意收拾一番，离高中开学还有将近一个月时间，她还是不想浪费，想趁这时间出门看看附近有没有哪里招暑假工。不说钱多少，她现在特殊时期，又住在贺铖南家里，能攒一点是一点，最好以后读书不问二哥要生活费，也显得不那么尴尬点。

    她在云市待的时间不多，上次来大多数时候还都是在殷龙亦家的别墅里，对贺铖南公寓周围的路都不是很熟，她打开手机导航，蜗牛似的一点点走，一家家看。

    云市毕竟大城市，比平城那些小镇管得严多了。宛宛年纪小，甚至没有成年，很多店面一看她那张稚嫩的脸纷纷摇头，说不好意思我们不收童工，如果被发现可是要罚款的。

    她在外面闲逛了一整天下来一无所获，正意兴阑珊准备打道回府时，忽然被路边张贴的一张小广告吸引了目光：招临时工，计件，工资日结。

    怀着忐忑的心，宛宛顺着广告上写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工厂，这回人家没有看她年纪小就拒绝，而是很热情带她了解工作岗位，所幸这是一家临时作坊，做快递打包的，因为假期快递猛增人手实在不够才不限条件地找临时工。工作内容很简单，单一的贴标签按要求打包快递，工资做多少拿多少，多劳多得。一番了解下来，宛宛安了心，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明天就到岗过来试试。

    她回公寓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贺铖南还没有回来。她也没发消息问，自己到厨房泡了饭吃，就去了书房找了一些二哥以前上高中的课本和习题，提前开始看，为开学做基础。

    方彤是八点在门口敲门的，贺铖南这次的检查结果还不错，各项指标也都处于健康水平，殷诗雅一下班就守在了疗养院门口，一等做完检查就把贺铖南带上了回景园别墅的车，方彤早上走时急了些，落了包在公寓里，特意过来取。

    宛宛给她开了门，目光躲闪地低着头站在门口，方彤大步走到客厅，拿了自己的包就往回朝门口走。

    她没打算和宛宛说话，即将走出门时，宛宛却没忍住，小声问了一句：“方彤姐姐，二哥他今晚还回来吗？”

    方彤闻言停住脚步，探寻的视线一寸一寸把宛宛的表情收进眼底，宛宛被这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迷茫地绞紧自己的手，嘴唇也咬得很紧。

    良久，总算听方彤大发慈悲一般地开了口：“铖南跟他妈妈殷老师回景园老宅了，今晚不回来了。”

    宛宛松了一口气，刚想说知道了，又听方彤说：“老实说，宛宛，铖南收留你住在这里，已经让殷老师心里不太高兴了，你是聪明人，我想很多事情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好好待着就算了，不要想惹什么事出来。”

    方彤说完毫不留情走出了门，只留给宛宛一个窈窕的背影。

    她说的每一个字，宛宛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宛宛就不明白什么意思了。她在原地僵了很久，才机械一样动了动身体，抱着两本书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她想到方彤在二哥面前总是低声讨好的模样，和刚才盛气凌人的口气，她都没有办法把这两个人结合在一起。

    宛宛意识到方彤并不是之前她猜测的那样可能不喜欢她，而是真的，打心底里很讨厌她。

    贺铖南这次去景园别墅一个多星期没有再回来，只是每天会定时给宛宛发信息报平安。

    她一个人住在公寓里，越发觉得冷清空旷。自己做饭自己吃，无聊又无味。还好宛宛白天还能在工厂里打工，打发时间。一个星期下来还做了一千多的工资，虽然有时候会累到直不起腰，但她心里还是高兴，至少赚到钱了。

    这天宛宛刚刚从工厂里走出来，就接到了贺铖南的电话：“宛宛，你不在家吗？”

    贺铖南多半是已经回了公寓发现她不在里面，这才打了电话过来。

    宛宛说：“嗯，我在外面。”

    贺铖南皱着眉，站在公寓阳台上开了窗透气，屋子里的东西几乎和他离开时没有任何两样：“你在哪里？你在这边不熟悉路，不要走丢了。”

    宛宛抓紧手机：“没事的二哥，这条路我挺熟悉的，你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了。”

    工厂里环境不是很好，没刷漆没有贴瓷砖，空气里总是有细沙飞扬，那些需要打包的快递表面也不干净，覆着灰尘，宛宛忙了一天下来浑身上下都是脏的，脸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沾到了灰，在光洁的皮肤上留下几条印记。

    她自己没有发现，就这么顶着一张花猫脸回去了。结果贺铖南一打开门看见她脏兮兮的脸，和皱巴巴沾满灰的衣服，第一反应是她被什么人欺负了。

    “谁弄的？”他瞳孔紧缩，神色里隐隐有怒气，“你这是被谁打了？”

    “啊？”宛宛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跑到厕所里照了镜子，很快折身跑了出来，有些心虚地说：“没有，二哥，没人打我。”

    贺铖南不信：“那你这一身是怎么弄的？”

    她顿了顿，想着没什么必要瞒着二哥，于是老老实实说：“我在斜周路那边的一个工厂打零工，那里面有点脏，忙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弄到了。”

    “什么工厂？你打什么零工？”贺铖南听着听着，眉头又皱了起来，很是不解，“宛宛，你很缺钱吗？”

    “没有，”宛宛轻一摇头，“只是觉得，麻烦你太多了二哥，能自己赚点钱就尽量赚点…以后给你减轻点负担……”

    贺铖南听了，沉着一张脸，眼色神情突然变得阴鸷：“宛宛，你喊我什么？”

    “二哥啊，怎么了？”

    “既然你喊我二哥，那你不就是我妹妹了？”贺铖南这么问着，“你是我妹妹的话，我又怎么会觉得你麻烦？”

    宛宛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语气低落：“不一样的，二哥。”

    贺铖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很轻地把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让她看着自己：“哪里不一样？宛宛，你和我说。”

    宛宛微偏过头，下巴上还留着他指尖微凉的温度，倔强又固执地说：“你有自己的亲妹妹，我也始终和你不是亲的。”

    甚至，他们连血缘关系都没有。

    如果不是殷龙亦和贺铖南是表兄弟关系，宛宛也许这辈子也不会认识贺铖南，现在更不会堂而皇之住进他的家里。

    她心里也不明白二哥为什么这么做，也很清楚其实她不该跟着他回来的，因为根本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可以让她跟着他。

    可是宛宛穷途末路时，是二哥风尘仆仆赶来了抱住她，她找到唯一的依靠，就像落水濒死的人拼命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根本没有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贺铖南掀了掀眼皮，淡漠地问：“你在意这个？”

    她在意血缘这种东西？

    宛宛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事实而已。

    事实就是她本不该跟着贺铖南来云市，可她又确实情难自已地跟着来了，她现在很难迈过这个坎，只能做些什么来找寻一些微小的慰籍。

    “还有你妈妈……”宛宛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说你了吧二哥？说你不应该收留我在这儿的是不是……”

    贺铖南微眯着眼，很快意识到什么：“这是方彤和你说的？”

    宛宛咬唇不说话。

    “没有的事，你别想这些宛宛。”贺铖南拉着宛宛到洗手间，亲自拿了洗脸巾帮她擦脸：“我妈妈从来没有说过你。”

    可是方彤分明说……

    “我也不知道方彤为什么会这么和你说，但无论如何，宛宛，”贺铖南紧盯着宛宛怔愣的脸，“你信我就好了，不用管别人说的话。知道了吗？”

    他把宛宛往浴室推：“去洗个澡吧宛宛，以后也别去工厂做零工了。”

    他表情是暗沉的，彰显着极度不悦的情绪，却尽力把说话的声音放得温和。

    宛宛怔怔然应着，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塌了一块。

    贺铖南精神好了一些之后，开始在家里看专业课的书，手机视频在线上课。他大学录取的云大，报的建筑学，后来因为身体原因没去报到，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不宜在校，殷诗雅替他申请了校外自学，只要期末人能到学校考试就好。

    宛宛和工厂那边的负责人联系了，说家里有事以后不能再来上班，也就没再去了。

    她也不爱玩手机，日常就是到贺铖南的书房找他高中时的课本不厌其烦地翻，有时候看得眼睛花了，他就带她一块儿在客厅看电影打发时间，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从指缝里溜走，倒是过得相安无事。

    贺铖南从前去疗养院检查身体，只要有一项指标不正常就必须留院治疗，期间他不能长时间接触电子产品，洁白的病房里了无生趣，漫长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他就让方彤去买投影仪装在房间里，闲暇时一部接一部地看电影，他享受那样安静的气氛，也喜欢跟着电影主人公沉浸剧情发展，常常一看就停不下来，直到方彤强/硬地关了投影仪，告诉他必须休息了。

    他看过的片子很多，类型也杂，看过一遍觉得不错的就会收藏放给宛宛看，自己也和她一起重新看一遍，不同的片子讲不同的故事，也能带给观影人截然不同的领悟体会。

    宛宛被贺铖南影响着，逐渐也变得开始爱看电影了。后来他给她放了一部亲情片，名字叫天上人间，她看得泪眼婆娑，他给她递了一张纸过来，轻声说：“宛宛，你记得，爱你的人不管去了哪里，都会永远爱你。”

    不管天上还是人间。

    宛宛知道二哥在安慰她不要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要学会走出来。她一边哭，一边说：“我知道了二哥，谢谢你。”

    她想，也许从此以后，她就能真正从这个阴影中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