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要离开了吗？”

    阳光穿透海平面，将海底的一切暴露无遗。金发少女逆着光，看着眼前蓝色皮肤的鲛人，露出一抹和煦的笑：“是的。”

    神原凛是在醒来的第二天，突然接收到来自王城的密令，这道密令是由国王亲自发送的高级密令，这代表其紧急程度不亚于战争中送来的关键情报。

    实际上，国王早在神原凛昏迷期间，就已经持续发送这道密令了，只是神原凛处在昏迷中，无法给出回应。神原凛的军衔虽然属于王城，在国王的管辖内，但哪怕是国王，也几乎不能随意对他进行命令。神原凛是带着神的旨意降生的，他生来就是为了对抗魔女，替天行道的，子民拥护他，爱戴他，将他的话奉为圭臬，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国王，终究也是一介凡人，又怎么能轻易命令神的化身？

    神原凛时常消失，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也没人敢过问，只是这一次，神原凛消失得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国王产生了动摇，他似乎待在有神原凛保护的温室里太久了，他害怕神原凛不在，魔女教随时会威胁他的安危，所以他想，他不得不要做出一点决定了。

    一个可以将神原凛，彻底留在王宫的决定。

    “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王城吗？”神原凛皱着眉看向艾尔莎。

    艾尔莎乖顺地点头，然后紧紧箍着神原凛的手臂，像是怕他会消失一般。

    神原凛确实需要回到王城，不是迫于国王的密令，而是他需要去做一件事。只是他没想到，艾尔莎会决定和他一起去往王城，他从未想过有这一天，他们本就是敌对的身份，按道理说，艾尔莎此生或许都不会踏入王城界内。

    神原凛看向艾尔莎，她的眼眸中有璀璨的光在流动。他好像明白了，即使那是她不该踏入，也不能踏入的地界，但是此刻为了他，她愿意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神原凛紧紧拥住艾尔莎，不同于从前，那样温柔，那样眷恋，好似他怀中的是易碎的珍宝。

    他想，为了配得上艾尔莎此刻的勇气，他也永远不会放开这双手的。

    告别了鲛人族的千恩万谢，三人踏上了前往王城的路途。

    不论是之前的胭城，还是利斯塔森林，迫于性命攸关，艾尔莎都没有心情去细致地欣赏周围的景致。实际上这还是艾尔莎第一次离开青玄，主动来到王城的地界。没有成为魔女之前，她也不曾离开过青玄，母亲忙着各地巡演，而父亲又忙着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艾尔莎只能和贝多莉待在那座大大的红房子里，玩着过家家的游戏。

    艾尔莎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抿了抿唇。

    这次的状况几乎要冲垮了艾尔莎的心理防线，她现在的内心很平静，出奇的平静，就像是暴风雨来袭前安静的夜晚，没人知道那黑暗之中正在酝酿着怎样可怕的风暴。

    艾尔莎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那火越来越热，就像是一个太阳，随时会炸得四分五裂的太阳，连同艾尔莎一起，炸得粉碎。

    “……艾尔莎？你还好吗？”神原凛的面孔在眼前突兀地放大，他看起来已经这样注视着艾尔莎有一段时间了，“你没事吧？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艾尔莎压下心中那点隐隐的怪异，挤出一个笑容：“我早就没事了，倒是你，刚醒就赶路，身体吃得消吗？”

    神原凛笑得一如往常的温柔，他摇摇头：“可能是体质原因吧，我感觉那些力量并不能侵蚀我的身体。”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艾尔莎由衷地这样想。

    神原凛捏紧了艾尔莎的指尖，眼睛看着一望无际的前方：“到了王城之后，你和千泽先在我住的地方等我，我需要去一趟王宫。”

    “是要紧的事吗？”艾尔莎顿了顿。

    “不，”神原凛眨眨眼，“老家伙们照例对我的唠叨罢了。”

    黑猫如同一道隐于黑暗之中的影子，从艾尔莎的帽子里钻了出来，他感受到不祥的气息，轻轻地蹭着艾尔莎的侧脸，发出“喵呜”的叫声。

    艾尔莎感叹道猫的敏感，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对着黑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嘘。”

    黑猫再次隐藏于黑暗之中，艾尔莎堆在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

    神原凛将艾尔莎安置在他住的地方，临走前，他吻了吻艾尔莎的额头，郑重其事地交代：“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这里等着我，艾尔莎，我很快就回来。”

    实际上神原凛的担心不无道理，艾尔莎罕见的金发从小到大都带给她很多的烦恼，再加之不知哪里传出的言论，让民众几乎将金发与魔女划下等号，虽说艾尔莎的确是魔女，但好像因为这头金发才成为魔女的言论，让她多少有些不爽。

    神原凛看着艾尔莎乖顺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但他看到千泽，又放下心来。

    神原凛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王宫里，国王对他的到来并不知情，看到他仿若看到了救星一般，全然忘记了自己身为国王的身份，竟亲自走下来迎接神原凛。

    “你终于回来了！”

    神原凛弯腰行了个礼，而后无视了王宫内一众神色各异的大臣们，对国王说：“王，我现在要去加固封印了。”

    神原凛之所以匆忙地赶回王城，并非是因为国王的召唤，他从未将这些依靠他才能苟活的人放在眼中，又可以说，似乎除了艾尔莎，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年少时的经历让他对一切生命的诞生或流逝都很冷漠，只是因为艾尔莎的存在，让他成为了如今的模样，成为了其他人眼中不可一世的神原凛。

    神原凛成为战神的第一年，国王不知从何处听说神原凛在寻找一个少女，他允诺神原凛会用尽全力寻找这个少女，代价是神原凛需要以自身魔力为养料，为王城中这座繁复华丽如同囚笼的王宫施下封印，以此来保证王宫中这些贵胄的性命安危。

    这对当时的神原凛来说，并不是一个等价的交换，这个封印每年都需要神原凛加固，而这个过程会耗费他大量的魔力，除此之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封印一旦被用外力强行打开，神原凛也会死亡。

    但是神原凛答应了，连国王都觉得惊诧，这样一笔可以说是毫不划算的买卖，神原凛这样的聪明人竟然答应了。从那时起，国王就知道，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的少女，一定对他有着超越生命的意义。

    “别急，孩子。”国王拉过神原凛的手，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辈一般亲昵地拍着他，“你一路辛苦了，休息一下再去。”

    神原凛担心艾尔莎的处境，想要早点赶回去，但是他知道，国王有话要说。

    他只好收起脸上的急切，淡淡道：“王请说。”

    国王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那笑容饱含深意，神原凛不由得蹙了蹙眉。

    国王重新返回到王座上，这让独自站在大殿上的神原凛，感觉自己是一只□□的、待宰的羔羊。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国王的提问让神原凛的眼皮跟着一跳，但他还是回应道：“二十岁。”

    “二十岁，多么好的年纪，我还记得我二十岁的时候，正驰骋在战场上，别看我现在一副老头子的样子，年轻时我也能一下子杀死好几个魔女教徒呢。”老国王脸上不禁露出回忆往昔的神情，“这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时的你比现在瘦小，铠甲穿在你身上都有些不合身，你满身血污，头发凌乱，但是那双眼睛的寒光，就像是刚从地狱归来的修罗。那时我就断定，你一定会成为无可匹敌的战神，看啊，你果然做到了！”

    神原凛一声不吭，他不知道老国王此刻打感情牌，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转瞬，老国王收起他慷慨激昂的发言，突然变成一副慈爱的模样：“孩子啊，我一直都是将你视作我的孩子来看待的，这么些年，你为了我，为了这些子民，你受苦了。这些年你始终孤身一人，你要找的人也始终不见踪影，我在想，或许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老国王一副怆然泪下的神情：“她一定不舍得看到你每日寻找她，我想如果她还活着，也不愿意看到你孤苦伶仃的模样。孩子，就当是为了她，也为了我这个活不了几年的老人，让我为你操持一门婚事如何？”

    神原凛几乎要抑制不住内心的冷笑，原来老国王一番动之以情的言论，就是为了通过这种形式，将自己和王城彻底捆绑在一起。但是，他又怎么会如他的愿？

    “王可是已经有了人选？”神原凛平静的声音响起，让国王心中暗暗有些激动。

    国王轻咳两声，悠悠道：“我的小女儿连雪如今也已经十六岁了，并非我自夸，连雪可是王城中数一数二的才艺双全，容貌出众的适龄女孩。神原，我将你看作我的孩子，才将我最宠爱的小女儿许配给你。”

    神原凛眼中的冷意几乎要化成冰锥，刺向王座之上的国王。这老家伙的主意打的倒是很好，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就相当于把神原凛这个战神彻底地拉入自己的家族中，这样原本的战神就成为了国王的女婿，而他为国王出力自然也成为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老国王还在那里畅想着自己所幻想的美好生活，就听见神原凛那冷冷的声音传来：“恕我无法同意您的安排。我心中已有爱人，不论她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爱上其他人，若您是真心为公主好，就不要毁掉她的一生。”

    说罢，神原凛欠了欠身，退出大殿，只留下老国王一个人呆滞地站在大殿上。

    离开大殿的神原凛揉了揉眉，他就知道，国王急匆匆地召他前来，果然是为了赴一场鸿门宴。

    “神原大人。”负责看守封印的宫人朝神原凛行了个礼，“前几日封印有些异动，大人您快看看。”

    神原凛心中了然，一定是因为他前几日受伤昏迷，封印也跟着松动，因此他才匆忙前来加固封印。

    “没事，你先出去吧，我要加固封印，这期间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神原凛坐下，缓缓催动体内的魔力，开始加固封印，他没看到的是，一只黑猫焦急地在门外徘徊，却因为强大的魔力，无法靠近分毫。

    几个小时前，神原凛离开后，艾尔莎终于控制不住地倒在了地上。千泽着急地化作人形，却只触碰到了艾尔莎滚烫的皮肤，艾尔莎的体温烫得不正常，绝不是普通的发烧，更像是由魔力引起的发热。

    “你的魔力在泄漏，艾尔莎，我去找凛！”千泽转身就走，却被一只手猛地拉住，那只手分明没有用上多少的力气，可千泽却被拽得迈不出脚步。

    “别去……”艾尔莎虚弱地发出微弱的声音，“你身上带着妖气，会给凛带来麻烦……”

    王城的人厌恶妖怪，如果发现神原凛和妖怪有牵扯，那些本就看他不顺眼的人，更是会找到话柄。

    正巧外面传来军队巡逻的声音：“我怎么感受到了魔力的气息？”

    另一个声音传来：“城中不是有限魔令吗？我们去看看。”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千泽暗暗骂了一声，身上的黑色斗篷一挥，将两人完整地覆盖住，一转眼，室内空荡荡的，两人凭空消失不见了。

    门外的脚步声顿住：“好像没有魔力了？”

    “该不会是你自己的魔力泄漏了吧？”

    “你别瞎说！”

    空旷的赤水河边，突然凭空出现了两个人，黑发少年扶着怀中流着冷汗的少女，艾尔莎的状况更加不好了，她几乎昏迷过去了。

    “千泽……你去给我打点水……”艾尔莎嗓子沙哑得吓人，像是她的外壳中套了其他人的灵魂。

    千泽找到一个山洞，将艾尔莎扶了进去，艾尔莎喝了水状态好了很多，千泽将斗篷盖在艾尔莎的身上，对她道：“我必须去找凛，你现在的状况很不好，艾尔莎，你等着我。”

    艾尔莎最后的记忆，是指尖一触即分的温暖，再一次，她陷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