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起起伏伏的海平面，如同散碎的金子一般落在艾尔莎的脸上，她得以从冰冷而黑暗的噩梦中醒来。
她盯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她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上面泪痕的冰冷和鲜血的滚烫。胸口有心脏在跳动着，皮肤依旧带着温暖的体温，她还活着，这是不是意味着，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你醒了，艾尔莎？”惊喜的声音响起，艾尔莎抬头看到一个少年，对方年龄不大，黑色的短发，金色的眼眸，她从未见过这个人，可那双眼睛却让她没来由感到熟悉。
对方对于她的醒来感到很欣慰，这让艾尔莎有些莫名，她礼貌地问道：“你是？”
“啊……”少年摸了摸头，三言两语解释起来，“我叫千泽，你可以叫我阿泽。”
“千泽……”艾尔莎重复了一遍，却依然没有印象，“我们以前认识吗？”
千泽听后有些激动起来，他一屁股坐在艾尔莎的床榻上，喋喋不休起来：“认识的，不过不是这个形态。”
说罢，眼前的少年凭空消失，随即出现在艾尔莎床上的，是一只高昂着头，全身毛发润泽的黑猫，黑猫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泛着金光。黑猫跳到艾尔莎的身边，亲昵地蹭着艾尔莎的手背。
艾尔莎挠了挠他的下巴：“你是……”
有些眼熟，这一幕不禁让艾尔莎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那时她还没有成为魔女，她似乎也曾感受过这样的温暖。这感觉不坏，她很喜欢。
艾尔莎笑笑：“抱歉，以前的很多事我有些想不起来了。”
千泽遗憾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喵呜一声：“没关系艾尔莎，我有信心一定会让你想起来的。”
“对了，”千泽昂起头，紧盯着艾尔莎，“你不去看看凛吗？”
啊……艾尔莎似乎再次陷入进那个黑暗的噩梦中，那冰冷的海水仿佛灌进她的口鼻，让她窒息，无法呼吸。
神原凛安静地躺在那里，平稳的呼吸昭示着他还活着。
艾尔莎想，她的噩梦结束了。
千泽从艾尔莎的怀里跳了下去，他想，应该给两个人一些单独的空间。
“小姐，您怎么下床了？”克里斯汀的声音打断了艾尔莎的思绪，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克里斯汀了，久到像是一个世纪，而与克里斯汀曾生活在一起，倒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克里斯汀触了触艾尔莎的额头，叹了口气：“小姐，您伤的并不比他轻。我想恐怕毒龙也没有想到，这次的历练竟然几乎要了您的性命。”
艾尔莎抿了抿唇，整个人埋在克里斯汀的怀里，真好，是太阳的气味，温暖，让她仿佛活了过来。
“克里斯汀，你怎么来了？”艾尔莎闷闷的声音传来。
克里斯汀愣了愣：“那只猫妖找到了都城，听到你遇到危险的消息，我都要吓死了。”
“其他人还好吗？”
“毒龙和飞廉去了分舵，小九本来也想过来，被我留下来了。”
艾尔莎疲惫地笑笑：“那就好。”
克里斯汀感到不对劲，平日的艾尔莎总是欢喜雀跃的，她蹙眉，捧起艾尔莎的脸，那张脸平静得不像话，却让她感到害怕：“小姐，您没事吧？”
艾尔莎挣脱出来，摇了摇头：“大病初愈或许都是如此吧。”
她将那样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轻描淡写地带过，仿佛一切噩梦真的只是病了一场，可以痊愈，可以消弭。
“小姐，我不能久留，必须赶回王城，和我一起回去吧。”
艾尔莎摇头：“我现在不能离开凛。”
是她不能离开神原凛，不是神原凛不能离开她。她需要足够的时间待在神原凛的身边，去确认他真的还活着。她差一点就失去了他，她想，她不可以再和他分开，一刻也不行。
“……可是太危险了，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克里斯汀不同意。
艾尔莎拉住克里斯汀的手：“你放心，等凛的状况一好，我立刻就回来。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和他分开。”
艾尔莎眼中的执拗太过坚定，克里斯汀想，恐怕此时此刻面对和她相同境遇的是毒龙，也无法决绝地说出“不”字。
克里斯汀叹了口气，她这一辈子未婚未育，却在面对艾尔莎时，有一种养育孩子的无奈感，或许为人父母就是不断地在妥协吧。
“那好吧，我看那猫妖对你不错，我会让他多照顾你的，有问题随时联系我。”其实克里斯汀倒是不担心艾尔莎会受伤，因为魔女之力可以保护她不受到任何伤害，只是她心灵上的痛楚，恐怕难以弥补。
克里斯汀最后郑重其事地拥抱了艾尔莎：“小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克里斯汀。”艾尔莎弯了弯唇，她想，她不能让克里斯汀担心。
克里斯汀离开了，就如同她的到来一般，匆忙得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
“魔女大人——”身后是齐齐的呼喊声，艾尔莎转身，看到那些尚存的鲛人都跪拜在她的面前，目光虔诚，将她视作神祇一般。
艾尔莎不喜欢这种被当做上位者的感觉，明明她自己都这般狼狈，哪有让人跪拜她的道理。
“你们不必这样，快起来吧。”
鲛人族的首领，那位在月萤岛帮助了神原凛颇多的鲛人站了出来，他声音微微颤抖：“魔女大人，我们跪拜您并非是迫于魔女的威压，而是真心地将您视作我们族的恩人。若不是您，恐怕那魔头至今还霸占着我们的岛屿，残害我们的族人。”
艾尔莎看向还没有醒来的神原凛：“你们要谢的应该是他。若不是他拼死抵抗，也不会为我争取到时间。”其实她想说的是，如果不是为了凛，她恐怕也不会顾及到鲛人的死活。
当她意识到自己这样阴暗的想法时，她发现自己变了，变得自私无情了，她不知道是魔女之力带给她这样的改变，还是她的本性就是如此。
“这些天，我们可能还要暂住这里养伤，希望不会打扰到你们。”
“恩人在这里暂住是我们的荣幸，以后两位有任何要求，只要我们做得到，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告别了鲛人族浩荡的人群，空间再次得以沉静下来。只是神原凛始终沉睡着，不论外界吵闹或喧嚣，他总是那样一脸淡然，像是沉浸在缥缈无边美梦中，无法醒来。
艾尔莎没来由地感到眼睛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好像只有面对神原凛一个人时，她才可以将所有的脆弱都暴露出来。
艾尔莎嚎啕大哭起来，像是要将这些日子的所有委屈都宣泄出来，她用力地抓着神原凛的手，直到两人的指尖都发白。
“我好想你，你快醒过来……”
空旷的海平面下，随着水波纹一圈圈回荡的，是经久不息的哭泣声。
*
月萤海的环境很特别，这里几乎看不到太阳，只有在黄昏时分，才能在天边看到橘红色的光，那光只停留一刻，转瞬便消失在天际，只留下渐黑的天空。
艾尔莎喜欢坐在这里，看着那抹光一点一点地爬上来，再一点一点地消失。这种感觉让她平静，她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放空一切，什么都不去想，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橘红色的光将海平面蚕食。
“那就是流晶石吧？”
海平面下若隐若现的橘红色晶石，散发着橘红色的光芒，将海平面都染红。
“嗯。”
千泽刻意挑起话题：“你想要吗？我去给你摘一个。”
艾尔莎摇头，转而看向千泽：“千泽，谢谢你，虽然我还没有想起你是谁。”
千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转而又想到什么，表情郑重起来：“艾尔莎，你还好吗？”
艾尔莎笑笑：“为什么不好？我在这里的这些天，想通了很多事情。既然有些东西无法避免，不如尝试去接受。”
千泽不知道艾尔莎说的是什么，他只知道整整七天，神原凛都没有醒来，他眼睁睁看着艾尔莎从满怀期待的欣喜到双目空洞的失望。他不知道艾尔莎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挣扎，才变成如今的模样，他只知道，她一定很痛苦，那种痛苦绝不比身上的伤痛少。
“艾尔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千泽郑重其事地说，“我会和你一起，等着凛醒过来。”
艾尔莎看着千泽，又是一阵没来由地熟悉，她想，在她遗忘的记忆中，千泽一定是很重要的存在，她一定也曾像这般想念神原凛一样，想念着千泽。
“有想过之后去哪里吗？”艾尔莎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
千泽立刻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这个问题：“不知道。我一直的想法，就是找到你和凛，我找了好久，现在终于找到你们了。”说到这里，千泽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发自内心，让艾尔莎的心跟着颤抖。
有一个人曾经那样拼命地寻找自己，不为其他，只是为着他们共同的记忆。不得不承认，艾尔莎有些动容。
“要不要和我回都城？魔女殿的大家一定都会欢迎你的。”
这样的邀请是艾尔莎经过深思熟虑的，千泽湿漉漉的眼神总让她想起很久以前，她似乎也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从充满戒备到敞开心扉，也有人曾这样全身心地信赖过她，那个人或许就是千泽，只是她想不起来了。
“王城那边或许会介意你妖的身份，但是在都城，没人会对你说三道四，所以，要不要和我走？”
千泽张了张嘴，内心有一股暖流升起，他知道艾尔莎已经不记得了，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雀跃，那个拯救他于水火的天使，曾对他伸出手，语气轻柔地说：“要不要和我一起生活？”
两道身影逐渐在千泽的眼前重叠，他眼角湿润地道：“要！”然后喵呜一声扑进了艾尔莎的怀里。
艾尔莎发出无奈的声音：“你至少变成猫再扑过来！”
*
神原凛醒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很美好，世界是和平的，没有战争，没有魔女，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他似乎来到了人类所追求的美好生活。
他很快沉浸在这不知名的幸福中，跟着那些他并不认识的人，一起欢呼，一起雀跃。
直到神原凛发现，艾尔莎不见了。又或者说，艾尔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不停地寻找艾尔莎，直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很快十年过去了，他一无所获。
在世界的尽头，那里有一扇门，传说门后有可怕的东西，会让人有去无返，但也有人说，门后可以通往想去的任何地方。
神原凛站在门前，心里想着艾尔莎，缓缓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门后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的世界没有那么完美，有战争，也有短暂的和平。然后神原凛回忆起来了，他从来都不属于那个世界，原来这才是他的世界。
他不再犹豫，一脚踏了进去。
神原凛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艾尔莎，她看起来比之前疲惫了很多，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发出沙哑的声音：“我回来了，艾尔莎。”
艾尔莎再也忍不住决堤般的思念，扑进了神原凛的怀中，她声音颤抖着开口：“欢迎回来，凛。”
神原凛想，那个世界再美好他也不想停留，因为那个世界，没有艾尔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