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萤岛上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或许是看到鲛人族死状凄惨，食鱼族也感受到了兔死狐悲的悲凉，没有人敢再去不怕死地靠近段睿。此时哪里还有什么种族之分，鲛人族和食鱼族只想着逃离这座死亡之岛。

    段睿睥睨地看着狼狈逃命的众人，那种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他感受自己的灵魂是那样充沛，他的力量也在一点点归位，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他很快，就能再次成为那个风光无限的段睿了。

    鲜血，杀戮，死亡，哀嚎……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贪婪？起初，他只是想要活下去，以健康的身体，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可是渐渐地，他想要不变的容颜，永恒的生命，他想要全世界都匍匐于他的脚下，奉他为王。原来他想要的，是成为魔女洛蒂那样的人。

    所以即使当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侥幸重获新生，他也从未想过以这般可怖的姿态苟且偷生下去，他要变强，变成世间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然后，他看见了魔女，那个名叫艾尔莎的魔女，也是害他变成这副样子的人。

    那股沉寂了许久的复仇之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或许它从未熄灭过，它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卷土重来，然后将那春暖花开的漫山遍野，都烧成灰烬才痛快。

    “好久不见，魔女小姐。”段睿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那浓浓的恨意怎么也掩盖不住。

    艾尔莎大梦一场，嘴唇泛着病态的苍白，似是没想到会再次见到段睿，她很明显地愣怔了一瞬，但她很快便将之抛诸脑后。

    她满脸的不甚在意，彻底击垮了段睿脆弱的自尊心，即使直到今日，两人的身份调换，她也将他视作阴暗沟渠中的老鼠，不愿正眼多瞧他一分。这个认知让段睿再也维持不住脸上僵硬的笑容，他阴沉的目光宛如淬了毒的利刃，射向艾尔莎。

    “你难道不好奇，神原凛去哪儿了吗？”段睿的声音带着诱人的恶意。

    艾尔莎脸色变了变，终于看向段睿：“在王城你就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你现在这副模样。”

    段睿最讨厌别人屡次提及他现在丑陋不堪的样子，他脸上的恨意再也绷不住：“可惜啊，他把你的毒引到自己身上，现在恐怕早已五脏六腑破裂，凄惨地死去了。”

    毒？艾尔莎怔住，她想起来了，离开精灵族之前，利休顿死时化作黑气进入了她的体内，当时她只觉得浑身疼得像是有人在拆解她的骨头，那种锥心刻骨的疼痛，她此生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所以她之所以现在能够醒来，是因为神原凛转移走了她身上的黑气？

    艾尔莎突然想到了那个梦，神原凛倒在她的怀里，就那样静悄悄地没了声息。

    不会的，梦都是相反的，艾尔莎对自己说，神原凛一定好好地正藏在哪个角落，等着自己去找他。

    艾尔莎这样安慰自己，可她的唇瓣微微颤抖，她在害怕，她知道段睿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段睿得意地笑着：“可怜他死之前，还一直想着你，担心你的毒有没有解完。”

    段睿的一番话说的半真半假，艾尔莎此时本就心绪混乱，她现在已经陷入了自我矛盾的境地中。她想，那毒素或许还残留在她的脑子里，否则她怎么会这么混乱。

    段睿小心翼翼地靠近艾尔莎，就在即将触碰到对方时，被艾尔莎猛地推开：“滚开！”

    段睿无所谓地摆摆手，以此掩饰被拒绝的尴尬：“魔女小姐，不如跟我合作，我的力量，再加上你的魔女之力，我们定能称霸世界，到时候这世上还有几个人是我们的对手？恐怕就连毒龙都要畏惧我几分。”

    艾尔莎头疼得厉害，眼前的段睿在她眼中变得扭曲混乱，看着段睿的嘴一张一合，吐出让她厌恶的话语，艾尔莎更是压不住心中的厌恶，原来段睿打的是这个主意，他想要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段睿的嘴里依旧不停歇地吐露出那些让人厌烦的话，像是变了音调的魔曲，一直萦绕在艾尔莎的耳边，如同被上了发条，永不停歇。

    段睿一双尖锐的双眸始终紧紧盯着艾尔莎的一举一动，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对方，随时等着趁其不备，给其致命一击。

    那种不适的感觉忽隐忽现，艾尔莎猛地退后一步，和段睿拉开距离。她弯了弯唇，强行将那股不适感隐藏起来：“你若真的杀了凛，又怎会在这里空口白牙，恐怕早就将他的尸体带来见我了。”

    段睿心中冷笑，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分析这些有的没的，看来这位魔女小姐并非脑子空空，任人摆布。

    他再次露出阴冷的笑容，被扯动的嘴角处的皮肤很快出现细小的裂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要和我合作？”

    艾尔莎同样回以微笑，只是她的笑容带着讽刺：“你说呢？”

    不待艾尔莎说完，段睿快如一道疾风，只余一片黑色的影子在艾尔莎的眼前划过。随之一道仿若地狱而来的声音紧贴着艾尔莎的耳旁响起：“那我只好杀掉你了。”

    艾尔莎只感觉浑身一阵恶寒，脑子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快速地向后跳去，而刚刚她站立的位置，瞬间被看不见的力量击中，地面深陷一个巨大的坑洞。艾尔莎来不及后怕，就感觉到那股无名的力量再次朝她袭来，艾尔莎足尖点地，依靠着尚未完全恢复的魔力跳上一旁的树枝上。

    站在高处可以更好地俯瞰地面，刚刚艾尔莎身处迷局之中，自然看不清设局之人，现在果然，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了段睿的身影。不知这段睿借助了何种力量，竟然可以达到那样快的速度，他所到之处，几乎所有事物都会被他的速度形成的风刃波及，艾尔莎难以想象，若是她反应不及时，很可能被段睿的风刃击中。

    渐渐感受不到艾尔莎的气息，段睿终于停了下来。

    “段睿，我很好奇。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好不容易又活过来，不感恩戴德地活着，总是追求这些不属于你的虚名浮利做什么？”

    段睿脸色阴沉下来：“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人，嘴上说着大义凛然的话，实则一出生就早已将好处占尽，自然不必像我这般费力去追寻。我劝你少管闲事，乖乖受死！”说罢，段睿猛地向上一跳，便占据了另一边树干。

    艾尔莎灵巧一跃，落在地上：“你这人真奇怪，明明是你要杀我，竟然还要我少管闲事。那不如你少做些闲事，万事大吉。”

    “废话真多！”段睿看起来像是终于厌倦了这场推拉，他一掌拍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艾尔莎一惊，慌忙闪避，却还是避之不及，顿时鲜血如注，艾尔莎的脸色更是苍白一瞬，她咬咬牙，强行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似是打算哪怕自己死了，也绝不让段睿称心如意：“看来死而复生你的魔力还长进了不少，我倒是有些好奇，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到底谁会愿意帮你？这简直就是投入成本还不一定有回报的慈善啊，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大善人，也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找死。”段睿终于彻底卸下了他皮笑肉不笑的伪装，眼中的杀意清晰可见。一道黑气瞬间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艾尔莎体内余毒未清，哪里是这种怪物的对手，整个人便被黑气淹没其中。

    黑气之内，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艾尔莎站定，强行冷静下来，当再次睁开眼，她看到无数游魂飘在其中，久久不肯散去。那些游魂并没有要伤害艾尔莎的样子，这让艾尔莎很是不解。

    一团未成形的黑色雾气直直朝着艾尔莎袭来，就在即将穿透艾尔莎的瞬间，那些聚集在四周的游魂，却都围拢在艾尔莎周围，替她挡住所有的攻击。

    那黑色雾气渐渐显出一个人形，正是引艾尔莎进来的段睿。

    在黑气包围之下，二人都是以灵魂相见，艾尔莎一眼便看出段睿残缺的魂魄。

    “你只剩下一魄了？”艾尔莎怔住，怪不得这人怎么都打不死，躯壳都是借用别人的，毁掉一个就换一个，当然满不在乎，“这些游魂是被你害死的人？”

    段睿不答，眼中却溢出无法掩藏的笑意。

    看着那些已经死去的游魂却还执拗地保护着自己，艾尔莎愤怒得手都在颤抖：“我改变主意了，段睿。今天，我要你死在这里。”

    只见段睿的风刃再次出现，而这次艾尔莎不闪不躲，甚至迎难而上，她借助风刃将凝固的伤口再次划开，顿时鲜血涌出，她喃喃出声，口中念起咒语，转眼间那鲜血如同受到指引一般，竟逆流而上，渐渐凝聚成一把剑的形状。

    血剑成型，艾尔莎一把抓过剑，动作干脆利落，不带半分犹豫地朝着段睿刺去。艾尔莎速度很快，她料定了段睿骄傲自大，定会轻敌，因此她虽笔直地朝着他的胸口刺去，却在最后时刻转向了他的眼睛。

    段睿来不及躲闪，一瞬间一只眼睛被穿透，鲜血穿透黑雾，逐渐消散，艾尔莎环顾四周，她再次回到了月萤岛上。

    段睿痛苦地□□了两声，用仅剩的一只眼睛阴恻恻地盯着艾尔莎，仿佛要将对方盯出一个洞：“很好，不算是个蠢货，倒也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艾尔莎蹙眉：“你的对手可真多，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艾尔莎脚尖点地，正要跃起，却突然被力量猛地遏住，只见四面八方不知哪里来的铁链将她的四肢都缠住，艾尔莎顿时动弹不得。这铁链似是用千年玄铁制成，一般的武器根本无法将其砍断。

    看到艾尔莎挣扎求生的样子，段睿哈哈大笑起来，看的出来，他再一次觉得自己获得了胜利。

    “你不会真以为我两手空空就来对付你吧？从我再次活过来，以这样丑陋的面貌残存于世起，”说到这里，段睿的面容扭曲起来，变得更为可怖，“我无时无刻不想要再次见到你，然后杀掉你。只有你死了，魔女之力才会彻底属于我。魔女之力凭什么选择你？一个没有野心没有能力的人，你根本配不上魔女之力这样强大的力量！”

    艾尔莎无语了，看来这人并没有因为之前的教训而有所悔悟，反而认为是自己的方法没用对。

    “别白费力气了，”段睿看向还在不断挣扎，甚至手腕都磨破了的艾尔莎，“这锁链是我求得极北苦寒之地的千年玄铁，专门为你而做的，是不是很荣幸？”

    艾尔莎垂着头，一言不发，这般无趣的模样让段睿丧失了几分耐性。

    他最喜欢看人痛苦的模样，毫无尊严地跪地哀嚎，绝望痛苦地挣扎求生……那些所有的让人恐惧、痛苦，最终催生出绝望的模样，是他最乐于见到的。

    可这些，他在艾尔莎脸上，什么都看不到。

    段睿气极了，他脚步凌乱地冲上去，一把捏住艾尔莎的下巴，顿时疼痛感袭来，这让艾尔莎不得不正眼看向他，只是那目光中的平静让段睿更为疯狂。

    “你为什么不求我？”

    艾尔莎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我为什么要求你？”

    “求我让你活下去，卑微地活着，苟延残喘地活着，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地活着！”说到最后，段睿几乎声嘶力竭。

    艾尔莎笑了起来，那笑起来的模样刺痛了段睿。

    “你笑什么？”段睿松开手。

    “我在笑……”艾尔莎停顿两秒，而后目光冷冷地看向他，“原来你之前，就是这样活着的啊。”

    一瞬间，一股无以言表的怒气直冲段睿的头顶，段睿猛地一口鲜血吐在地上，艾尔莎偏头，那血污便落在了她的衣裙上。

    艾尔莎轻飘飘的话语响起：“真脏。”

    段睿抬眸，他的瞳孔渐渐被猩红覆盖，他伸出手，只是攥紧拳头，艾尔莎便感觉到拉扯她的铁链在猛地收缩，仿佛要将她撕裂的痛苦顿时席卷全身，艾尔莎冷汗直流，却强撑着一声都不肯发出。

    “我知道，身体上的疼痛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想必你看到这个人，恐怕很难再笑出来了吧。”

    说罢，他抬起手猛地一挥，一股黑气飞过，一个人从黑气中坠下，倒在地上。

    那人浑身都是血污，原本纯白的衣服几乎像是在血水里浸泡过一般，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一块完整的，黑紫色的疤痕交错横生，可以看出曾遭受过怎样的虐待。他鼻息微弱，几乎让人察觉不出他是否还活着。

    艾尔莎原本淡淡的神色凝固在脸上，双眼慢慢睁大，无言的绝望在空气之中弥漫。

    那不是别人，而是神原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