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霓也不知道自己在寒风里站了多久，一直冻到腿都没有知觉。
终于又一辆车驶过来，这次直接开进大门，引得几人目光好奇地跟随，可惜车已经拐了几个弯儿，直接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俞峥和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中年男人一同下车，男人上台阶时有些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
俞峥一手扶住他。
牛导拍拍胸脯，心有余悸道：“阿弥陀佛还是小俞反应快，不然还没开拍就要破相，不吉利。”
不等俞峥回答，牛松云发现什么，眼神沿着俞峥上下扫动，目露赞赏道：“这身衣服不错，比上次见我那件强多了，穿在你身上就跟t台男模似的。”
他一身裁剪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修长的轮廓，配上清俊的面孔，整个人一股成熟又禁欲的味道。
俞峥笑笑：“哪有牛导您说的那么夸张......”
“可惜咱这部是古装剧，不然让造型师好好给你捯饬下，收视率那能还不猛涨？”牛松云有些遗憾。
两人进到会议室，有几个工作人员在一旁调试设备，一旁坐着刚刚进去的那个女孩。
女孩本来在拨弄手机，一见他们进来，立刻落落大方迎了上去，满脸甜笑：“牛导您好，我叫林溪，跟俞哥一个经纪人，今天来面试的！”
牛松云刚刚才看到外面排的一长串队伍，正纳闷怎么这还有个年轻姑娘，听她一说才明白，原来是俞峥公司打点好的那个关系户，心下有些不悦，但面上还是笑着客套：“噢，小溪你好。”又转向俞峥，“田良也真会挑人，男俊女美，眼光还挺毒辣。”
一句话捧了三个人。
林溪撩了撩耳旁碎发：“导演您太过誉了，我就只是个新人。”
俞峥想起，田良似乎交代过有这么个人。
他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提醒牛松云道：“人已经到齐了，不如让外面的演员进来开始吧。”
牛松云这才一拍脑门：“对，年纪大了容易忘事儿，也不知道那些小孩站了多久，让他们进来等吧。”
又转头看林溪，笑眯眯叫她：“小溪，你试哪个角色？”
“张兰娘。”
牛导坐在主位，俞峥也在一旁落座。
一旁工作人员给了林溪一张纸，她接过看了几分钟，还没等背下来，牛导喊了开始。
林溪有些紧张，酝酿了会儿情绪，开始表演：
她柔柔弱弱跌倒在地板上，眼眶聚集了一汪泪水，低声呜咽：“三郎，原谅我，我错信了二太太。”
啧——
表情苦得也太刻板印象了，牛导暗自摇头。
看她继续念词：“别丢下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三郎。”
似乎在抓紧谁的衣摆，她不可置信地轻轻摇头，语气中带了些指责：“你心里明明也是有我的啊，不然怎会千里之外折返回来救我？”
......
张兰娘真心爱着男主张玄桢，只是太过愚蠢，太过肤浅，才会被二太太挑唆误害了对方。无论如何，此刻无比懊悔，张兰娘的泪水都是发自内心的悔过与不舍，绝不应该有这种表情出现。
牛导有些纠结，作品总是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实在不想用关系户，还是那种演技渣关系户。
只是嘛...... 他余光看了看一旁的俞峥，有些难办......
没想到俞峥主动开口：“演的不错。”
？！
睁眼说瞎话。
同个公司出来的演员互相包庇，牛导内心愤愤，可随即又听俞峥接：“观众能看出来是用心演的。”
“噗——”牛导差点没忍住，这小子对着自己同公司后辈，还能这样毒舌。
听到这话，林溪脸上的泪水瞬间变得真实了许多，一时讷讷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委屈：“俞哥......”
“好了好了，小溪的表演也是有可取之处的。”牛导看场面有些尴尬，开始打圆场，“起码很少有新人试戏能说掉泪就掉泪的。”
看在田良的面上，这小姑娘最多给个不起眼角色，再多他也不乐意，影响整体效果。
后面一长串面试者，工作人员按顺序逐一叫号。
大半天过去了，面试了几个小时，还剩七八个人。
青霓顾不上吃午饭，尽管肚子空空如也，嘴巴也开始变得干裂，她还在走廊里捧着拿到的卡纸，仔细琢磨着人物情感，终于听到工作人员喊她，赶紧跟了上去。
她有些忐忑，之前虽然也面过不少试镜，但今天是牛松云坐镇，在这样的导演面前表现，她难免紧张。
可当她进入会议室后，坐在桌前的人除了牛松云，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清隽斯文，西装革履，在一众胡子拉碴男的衬托下好似一朵出水芙蓉。
她麻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俞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也是......
池青霓心里五味杂陈，但此刻俞峥面无表情，眼眸微垂，自带一股凉意，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扫过，几不可察嗤一声，捏起简历，似乎并不晓得她是谁，“叫，池青……霓？”
.......明知故问。
短短的三个字都能被念的抑扬顿挫，情感丰富，开头有踌躇，结尾有疑问，将遇见一位陌生人时的疑惑表现得活灵活现。
明明上周才见过，殷勤送老同学回家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这是又唱的哪一出?
她咬牙。
但她好歹准备了几个小时，人总不能为了一时痛快，连试镜机会都扔了吧。
池青霓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下情绪，认真回答：“是的俞老师。”
俞峥若无其事地朝导演点了点头。
本来牛导面试了大半天，早就累了，突然来了这么个出众的女孩子立在那儿，眉间一动，刚想开口，就看到俞峥居然主动发问了。有些疑惑，但还是哦了一声，对池青霓说：“先做个自我介绍。”
池青霓讲的时候，余光瞥到俞峥的神情，仿佛听的很认真，此刻她涌出一些想要逃避的情绪。
曾经雄心勃勃要当大明星的她，现在要站在被面试者的位置，接受被抛弃前男友的检阅。
世上还有比这更抓马的剧本吗？
可不等她多想，一旁的工作人员接过她手中的剧情纸，要她准备入戏。
在牛导“开始”二字喊出后，池青霓的情绪也一瞬间切换到了悲伤。
日头偏移，金黄的光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照在她身上，像披上了耀眼而灿烂的圣光。
她进入张兰娘的角色，眼帘垂向一侧，仿佛张玄桢站在身边。
须臾，一滴泫然的泪珠慢慢滚下，停留在脸颊，她缓缓抬眼，声音轻的像蝴蝶翅膀划过空气：“三郎......”
两个字，却有数不尽的哀愁与悱恻，尽数藏于唇齿间。
“原谅我”声音尾调有些嘶哑，像是哭过了很久之后的屈服：“我错信了二太太。”
捂住脸上的泪，痛苦似乎要从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溢出来，但双手又不得不压抑这这种悲痛。
“别丢下我啊，从见到三郎的那刻起，妾身就爱上了三郎......”低语如同呢喃，兰娘抬头看着张玄桢，虚空地伸手，仿佛从后背环绕他。
“你爱我？”一个声音仿佛听到了她的倾诉，冷笑着反问。
众人一惊，朝着声源处望去，随后面面相觑，俞峥这是...被这个女生的情绪感染到了？
他站了起来，绕过宽桌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握起她的下巴，没有丝毫感情：“你如果爱我就不会骗我。”随后放开手，直直向前望去，只是双目丧失了神采，只剩深不见底的空洞，“如果连信任都不存在，这样的爱——”
他一字一句：“一 文不值 ”
说完，俞峥直直盯着她，不知是在问张兰娘，还是在问池青霓。
池青霓呆呆地看着他，耳边似乎出现了十几年前黑白电视机上的雪花声，嘶嘶嘶嘶——在不停地闪烁。
“三郎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她有些慌乱，像是为了证明些什么，狼狈地用双手去够他的衣摆，“对不对？不然......不然三郎也不会从千里以外赶回来救我，三郎一定爱我，是不是?”她抓住张玄桢的衣摆用力摇晃，仿佛这是天地之间唯一能握在手里的留恋。
兰娘睫毛一颤，泪像雨珠，大颗大颗滴落下来。
俞峥安静立在一旁，眼眸低垂，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好，好，好。”牛导连说三个好，起身给她鼓掌，“外在的柔弱，内在的纯真，能够在张兰娘这样一个虚荣复杂的人身上复杂地呈现，最后的这一刻本身就是兰娘最真实的瞬间，爱可以掺杂别物，挑去那些杂质，剩下的虽然仍旧动人，却无法被接受。”
池青霓擦擦脸上的泪珠，撑出笑脸道了声谢。
“你回去等消息吧，最晚明天就会有结果。”牛导笑眯眯看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早有了决断，这个小姑娘，他必须留下！
听这意思好像有点谱？池青霓不敢太确定，秀气地露了个笑容，认真地答道：“好的，导演。”
俞峥内心嗤笑一声，以前那么霸道的人，现在倒是谦逊不少。
目送她出门后，牛导嘶了一声，“小俞啊，你觉得刚刚那小姑娘怎么样？”
俞峥淡淡回答：“感觉还不错。”想了想又补了句，“挺适合这个角色。”
“那你的意思是....？”牛导有些探究地看他，想让他主动说出那句话，如果是俞峥主动要求那个女孩参演，相比公司也不好硬塞关系户，顺理成章的否掉林溪。
俞峥：“我觉得可以。”
“好。”牛导心气儿顺畅了，提醒他：“那林溪那边，你帮忙跟田良解释一下。”
俞峥颔首。
又是半个多小时，所有演员都试镜完毕，角色已定，牛导把选角结果交给助理，他晚上还要赶个酒局，先行离开了。
俞峥站起身，眼中流动着晦暗的情绪，自己才是那个被抛弃的，这一刻的潜意识却产生了不该有的窃喜，忽地有些烦躁，他想抽烟。
可他已经戒烟很久了，口袋自然是空的。回到车上，翻找了半天，只找出一只空烟盒。
把车停到附近的一家连锁超市，带上口罩帽子走了进去。
他拿了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在收银台前排起了队。
今天是周五，正赶上附近一所小学放学，人潮如织，他一身西装革履，鹤立鸡群站在那里，引起了不少的目光，他皱皱眉，将口罩往上拉了拉。
突然，出口处一个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愣了几秒，把手中的烟盒扔在收银台边上，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