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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识海

    莫炬野偶尔会想起忘忧君。

    平日里,她很难寻觅到忘忧君的影子,因为她似乎总在外游历,从来不知在做什么,每次回宗也只是因宗主所托或是容飞廉传讯给她。她总是穿那件淡色的袍袖,那过长的衣摆和袖子在她身上并不显累赘,而是别有一番道骨仙风。她几乎从未在莫炬野面前摘下过面具,也似乎从未关心过她。偶然想起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子,她会留下几卷剑谱,抑或是提点两句,但也从未认真看过莫炬野将她留下的剑谱完整,且完美地演练出来。与她相处最多的弟子看似是大弟子容飞廉,可即使是容飞廉也对她所知甚少。比起忘忧君,迟泊的师尊椒兰君更像是这三个师姐妹的老师。

    只有几个模糊到如同虚构的记忆片段堆砌起了忘忧君朦胧的轮廓。一个是在她将小小的莫炬野从那座死城里带走的时候,她面具下短暂而惊鸿一瞥的眉眼:完全不似年幼的莫炬野想象中那般凛然不近人情,而是如花照水般的温柔。

    另一个是她难得回宗的夜晚。山谷长夜,她孤身久坐于秋兰居后那片已然凋敝的竹林中。莫炬野刚从后山大汗淋漓地练剑归来,本来只是听山间鸟雀啁啾,风吹枯叶,心生探究地向竹林深处瞥了一眼。这一眼的尽头是两颗歪倒的酒罐,与已化作磐石般忘忧君的背影。莫炬野站在青石台阶上看得出了神,又不知自己为何出神,最后急急在青弈催促前赶回弟子居所,一夜未眠。

    那是两处最柔软的,由坚硬与寒冷投向水波而荡漾着的,忘忧君的倒影,以至于在多年后仍然在记忆的河流中泛起涟漪,穿过一团又一团迷雾,在莫炬野的心中微微发烫。而这丝镜花水月般的温情使莫炬野对忘忧君永远不能真正生出埋怨之意。她像爱一个陌生的母亲一样爱着忘忧君。

    所以在谢茂行伸出手指点在她眉心,那清凉如潺潺流水似的灵力蜿蜒过她的每一寸经脉,最终流入她的内府之中时,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忘忧君。

    开识海并不怎么痛苦,只是不知为何,思绪无法集中在一个点上,而是随意飘散着。在忘忧君那张冰冷的面具浮现出来时,莫炬野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她浑身像是被浸泡在缓慢摇动的水波中,没有一处着力点,神智在无数幽暗,漫长的记忆碎片中游离着,像是即将沉入一场睡梦。

    “你觉得如何?要是疼也没有办法……”

    谢茂行轻声问。

    莫炬野迷迷糊糊地回答道:

    “好舒服,快要睡着了……”

    谢茂行一怔,她赶紧停下了灵力运输,轻拍了下莫炬野的脸:“你有在跟着我的灵力运转吗?”

    “一直在跟,灵力转来转去都要将人转晕了……不过我也差不多明白了这是个什么东西了,多谢你为我引路。”

    莫炬野闭上眼。她两指并拢,按在眉心,将那丝谢茂行的灵力与自己的相融合,从体内拉出,在虚空中浅浅地画了一条线。随即,她浑身灵力在瞬间暴涨,向着那条无形的线涌去。谢茂行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觉得天色忽然大亮,四周的灵气骤然增加,本来阴沉的云层被一束灿烂的金光驱散。

    这是莫炬野的识海领域。

    莫炬野站起身,她四周的一切都寂静无声,落叶如顽石般牢牢钉在地上,风也悄无声息,连法阵的光都滞在半空,不再闪烁。

    她活动了一下脖子,惊奇道:“也没我想象的那么难啊?”

    谢茂行虽是惊异于她领悟之迅速,但还是没有浪费这短暂的机会:“莫道友,就现在,跟着符纸走,反制住这阵法的杀门!”

    她抬手将五张破军符分别射向阵法的五个阵眼,而莫炬野身形更快——她如一道苍白的闪电一般掠向法阵,九疑剑出鞘,五道剑气随着剑尖所点分别楔进阵法中,金石相接,爆发出冲天的火光!整个法阵开始剧烈地波动,地面因为过于强大的灵力而不停颤抖,谢茂行出手再次设符阵,将整个识海空间稳定下来,而莫炬野始终撑着剑柄,身形岿然不动,神色隐蔽在乱窜的飞石与火星之间。

    在三个呼吸过后,阵法忽然激烈地闪烁了几下,如同蝴蝶被捕于网间最后的挣扎,随后轰然消散在了地上。

    谢茂行总算松了口气,她一抬手,被风不住吹动的符纸在顷刻间扭裂成两半,整个符阵与五张破军符都随着法阵的消亡而破碎。她望向莫炬野的背影,只见她沉默不语,似乎还未从剑招中缓过神来,不由提醒道:“莫道友……”

    莫炬野忽然直起腰,踉跄了两步,哇地吐出一口血。

    她晃晃悠悠地想把九疑剑从地上拔出来,但是第一次使力竟把自己拽了个蹒跚。待她收剑入鞘,转过头来,明显看到脸色已然苍白得不似活人,一大团血被抹在口鼻之间,几乎涂满了整张脸,但是眼睛炯炯有神,亮如星子:“我就说,这种破阵不用我吹灰之力……呕!”

    她难以自制地弯下腰又吐了一口血。

    谢茂行生怕她吐昏过去,赶紧飞身上前查看她的脉象:“莫道友你这是……呃。”

    莫炬野推开她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我无事,我感觉特别的好……!这两天过得实在是烦闷,又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又要被你压制,出手跟阵法打一场架也不错……啊,还开识海了……有点晕……”

    “莫道友,”谢茂行冷静道,“你若不想现在因为神识负荷过重爆体而亡,就请将领域收了吧。”

    莫炬野晕头转向,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她的识海领域在瞬间消失殆尽,那一角灰沉沉的天空再次露出脸来。莫炬野拿着九疑剑,刚想迈一步就差点跌倒在地,是谢茂行将她扶住才堪堪稳住身形。她看着谢茂行,完全不在意两人过于危险的距离,头一次露出了纯粹而灿烂的,独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笑容:“谢茂行……我就知道……我是天才……你等着……虽然我现在修为不如你,但假以时日,你绝不会……是我的对手……!”

    谢茂行看着她因为自己神速领悟识海而傻乐的模样,不禁无奈地抿了抿嘴唇。

    这孩子,有点心眼,但不多。不过帮了她一点小忙,才相处多久,就对全然陌生的人毫无防备了,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莫道友,还是不要乱动为好,”她温声细语道,“你现在因太快开启识海,境界会有波动,需要静心调息片刻。无论如何,若是晋升,尽量控制修为在金丹九层,不要急着突破,这里的雷劫可比外面的还要可怖许多。”

    “这里真是里境?为何看上去如此正常?”

    莫炬野终于恢复直立行走能力,一边在锦绣城的大街上东张西望一边感叹。此时人流已经密集了起来,街边小贩吆喝着叫卖商品货物,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人人都两眼睛一个鼻子,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幻境。

    “正常吗?”谢茂行轻笑一声,用手一指来往行人:“你看她们的颈部。”

    莫炬野这才注意到无论是贩夫走卒或是普通路人,她们的脖颈上都有一道极细的红线,像一道抹不去的血痕,隐没在衣领与重叠的布料间。

    “她们都死了。”谢茂行说,“而且绝非寿尽而亡,是暴死,才会阴魂不散,从而被炼化作里境守护傀儡。”

    莫炬野试着去抓住一个路过的男人,她本以为手指会透过去,却不想着实抓着了那男人的袍子。他立即吹胡子瞪眼道:“你干什么?”

    谢茂行从容地一张失忆符贴了过去:“还是不要引起注意了,我们如今也非真人,而是一段留在幻境的魂魄,与她们自然是能够沟通与交流的。”

    的确,街上的每个人都生动至极。她们最细微的动作,神情,与市井生活气的讨价还价,都让人无法心生一丝疑惑,甚至一点魔气都没有,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除了那悬之于喉的血线,莫炬野都要怀疑自己夜里的经历都是大梦一场。

    不对。这里确实有什么违背了常理的东西。

    她放眼望去,小贩是男人,路人是男人,穿着官服,骑着高头大马到处巡视的也是男人。偶尔看见几个女人,却也不敢认了:她们穿着极窄极小,碍手碍脚的长裙,纤瘦柔弱,脸上罩着面纱,紧紧地跟着她们身边的男人。

    难道这是颠倒的世界?死人在这里是活人,成人在这里是幼童,而女人又变成了宠物?

    莫炬野只觉得胃生理性的恶心了起来。她碰了碰谢茂行的胳膊,悄悄问:“为何这里全是男人?我们山脚下的镇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景象,也没有女人会穿得跟个……跟个……”

    她冥思苦想了半晌,最后终于寻觅到那个词:“跟个窄口红釉琵琶尊似的。”

    谢茂行哑然失笑:“莫道友,若是跟人这么说可是会被打出去的。这里不是修真界,而是人间,还是离京城迢迢万里的锦绣城,属于极正常的现象了……不过……”

    她语气低了下去,沉沉的,一下子由温和转为了冷意:“即便我行走人间许久,仍是会对这些现象感到不快。”

    虽然听上去远比“不快”要情绪激烈得多。

    莫炬野只觉得不可思议:“什么?正常现象?指什么?她们又为什么不反抗?”

    “因为观念。莫道友,你在修真界长大,你身边自然是女性最多,因为她们拥有难以匹敌的天赋与力量,”谢茂行道,“但在人间,自从那场远古之战后,所有人都将女人视为牲畜,玩物,偶尔有‘仁慈’‘平等’的男人,会将女人视为宝物。这已经是根深蒂固的思想了,甚至连女人也这么认为。她们会互相争抢,头破血流,只为那一个宝物的位置。”

    莫炬野又看了一眼那几个袅袅婷婷,弱柳扶风的人,只觉得好笑:如何用这样的身体去互相争抢,头破血流呢?只怕是武斗中稍微刮破点皮都要呼天抢地了。既然要当宝物,玩物,那主人怎么会乐意看到有瑕疵,不再精美的物品?莫炬野自然不会。美玉无瑕,有瑕的是残次品,而世上美玉千千万,名剑也千千万。她用剑,一向是坏了就扔,绝不会因为那把剑陪了自己些时日而痛苦万分,依依不舍,从而拒绝一把更崭新,更锋利的剑。她只会伤心些日子罢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年少轻狂,心浮气躁,不懂珍惜,等遇见命中注定的那把神剑,自然会精心呵护,让它慢些报废……

    谢茂行把少年的不忿看在眼里。她知道这很难接受,看着与自己同一性别的人仅是因为生而为女便落入如此俗套,而又狡诈的圈套。修真界不会管,因为修真界的高层早已脱离凡间,不问世事。虽说京城里那位至高无上的人皇乃是女子,但远离京城的地方,如锦绣城还是陋习不改,民间多有溺毙女婴之事,即便人皇亲令如再看见立斩不疑,暗处的老鼠与蛆虫仍我行我素,更别提如今人皇伤重闭关……

    两处心思间,街上忽然传来阵阵惊恐的呼声,莫炬野与谢茂行同时看去,只见街道上,那几名女子身边的男人忽然原地爆开!紧接着,他尸身旁第一个尖叫出声的男人突然僵住。他的脖子开始咯吱咯吱地作响,在众人恐惧的目光中慢慢扭向一边。他疯狂地想抓住自己的脖子,嘴巴长到最大,却只能发出嗬嗬气声。他的脖子很坚定地向下扭转着,最后随着一声轻响,他软绵绵地垂下头,彻底不动了。

    众人呆若木鸡。而那爆开的血与脑浆还挂在那几名离得最近的旁观者身上,她们一动不动,似是被吓傻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谢茂行,她一扯愣在原地的莫炬野,焦急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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