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南城。

    朦胧的光线在新一天的清晨落入窗内,外头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初生的阳光柔和地透过纯色窗帘,映照在书桌前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上。

    郑遇眯着眼睛,头脑昏昏沉沉,一道细密的晨光照在眼角下方,她被刺激得难受,缓慢地睁开眼。

    昨夜似乎是在桌上睡了一觉,头疼得慌,肩膀和脖颈上泛起一层不适的红印。

    等等……今天是什么日子?

    闹钟呢?怎么没响?

    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过后,郑遇一瞬间便感觉到了不对,大难临头的慌惑感第一次降临到她身上。

    她火急火燎地将手机开机,屏幕上跳动着令人心惊胆战的白色数字。

    7:45

    仿佛被迎头重击。

    考试时间八点整,她家距考场20分钟车程,家里的司机早被自己打发走了,这栋气派的小洋房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一个半夜趴桌子上睡觉起来灰头土脸的破高中生。

    郑遇如临大敌,如离弦之箭一般从座位上窜起,往包里胡乱塞了几支笔,准考证放在最里面一层,然后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去。

    小区隔音很好,除了偶尔的鸟鸣声,她完全听不见外面的一丁点动静,空旷的房子里回荡着急促的脚步声,洗漱间里水流声激烈地回荡。

    她敷衍地刷了牙,往脸上随便抹了一把,权当洗过脸了,像只暴躁的兔子一样冲出了大门。

    一路小跑,等气喘吁吁来到大街上,郑遇低头看表,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街上的早餐摊营业地火热,小贩的叫卖声愈发响亮,混合着食客的催促,热气腾腾的早点满溢着淡淡的香味,郑遇站在清晨人潮汹涌的公交站牌边,一头的冷汗。

    这个点,应该会准时出现一辆609,但今天不知是拥堵还是什么原因,那辆镶嵌着电子灯牌的公交车迟迟没有出现。

    郑遇轻咬了一下唇。

    “今天车怎么这么慢?”

    “谁知道呢,堵车了吧。”

    “听说是出交通事故了。”

    “倒霉日子,真够烦的。”

    路人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抱怨声此起彼伏,郑遇呆占在原地许久,靠着巨大的广告牌缓缓下滑,坐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手紧紧攥住膝盖上的那层布料,竟被濡湿,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说句实话,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迟到。

    郑遇头脑一阵阵发晕,着急上学的小学生吵吵嚷嚷,忙着去菜市场卖菜的大爷大妈口舌凌厉,早餐摊前食物热气翻滚,锅炉碰撞,金属的摩擦声极为刺耳。

    原本再平静不过的市井场景在她眼前逐渐模糊。

    为了这个竞赛,她已经准备半个月之久不过这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叶之遥那边。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害怕这个严苛的妈妈又连夜搭航班回来,又是那副劈头盖脸的咄咄逼人姿态,酸胀的双眼和毫无止息的劝告,让人窒息。

    她在心里祈祷着公交车的到来,但事与愿违,煎熬的可怕的五分钟过去了,身旁的其他乘客早已登上车离开,距离八点整只剩最后一个五分钟。

    都结束了。

    郑遇捂住脸,擦了擦眼角。

    喧闹的城市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这条银色长椅上。

    “喂,好学生。”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耳畔炸起,郑遇蹙着眉心,困惑地抬起头,脖颈间已是湿泞一片。

    帆布鞋,白衬衫,蒋明的自行车停在她面前,面容俊逸的男孩扶着车把,冲她招了招手:“上来吧。”

    郑遇的手胆怯地离开膝盖,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呆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快点吧,”蒋明挑起一边的眉毛,“今天不是你去竞赛的日子吗?刚巧碰上了,顺路送送你。”

    郑遇如梦方醒,小跑几步,连忙坐上那辆银色山地自行车的后座。

    “包放前面。”

    郑遇赶紧照做。

    她不常骑自行车,也从没坐过别人的后座,动作十分拘谨。

    不过蒋明也没介意她的磨磨唧唧,他转过头去,郑遇只能看见一个宽阔的背影,少年腰身劲瘦,简单的白衬衣勾勒出漂亮的身体曲线。

    郑遇移开视线,低声到:“好了。”

    霎时身后的景物飞速后退,街道旁栽种的常青树,堆满锅碗瓢盆的小早餐摊,坐起来冰凉的长椅,都在逐渐离她远去。

    郑遇的身体受惯性影响,往后微微倒了一个度,她以前都不知道人骑自行车可以这么快,风在旋转的轮胎脚链间摩擦,凉爽的丝丝快感卷走了她的惊惶。

    “你竞赛几点?”蒋明头也没回,车把转动,避开了奔涌而来的车流。

    “八点。”

    郑遇温声到。

    “那我骑快点,你抓紧了。”

    郑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迟疑地抓住了蒋明的衬衫下摆。

    自行车的速度猛然窜上一个度,迎面而来的风卷起她的头发,吹得眼睛都睁不开,汽车的鸣笛声如过江之鲫般跃来,接连不断,嘈杂的一切在迅速地远离她。

    郑遇不太合常理地想起一件事。

    这是周六的清晨,蒋明怎么也起这么早?

    她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眯着眼睛,往对方背后缩了缩。

    二中门口。

    “到地儿了,你快进去吧。”蒋明踩下车撑,把前篮里的书包递到郑遇手上,冲她扬了扬下巴,“我就不送了。”

    郑遇沉默着接过书包,低声说:“谢谢。”

    蒋明别过身,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你的人情。”

    “我走了,你赶紧去考场吧。”

    “好。”

    蒋明脚下生风,一脚收起车撑,飞一样地离开了二中校门口,身影消失在车水马龙的钢铁森林之中。

    郑遇呆站在原地几秒钟,监考员的大嗓门很负责任地响起来。

    “同学,快点呀,考试马上开始了!”

    楼上的中年男人冲她急切地挥手,郑遇连忙上楼。

    安检过后填写卷头,她只有在这时候才得心应手,考场寂静,她的迟到引来了不少怪异的视线,但没过几秒,小小的骚动便消失了,各校的优等生忙着应付自己的试题。

    许嘉淳朝后看了一眼,疑惑地看了一眼迟来的女孩。

    ——

    闹市,烧烤店。

    不同于北方,在南城,这种食店是整天开放的,当然,晚上生意会更好。

    后厨的门被推开,油腥味迎面冲过来,炸锅煮炉泛着银色的光,金属表面上凝着一层未干透的水渍,长条形的洗池边,几个年轻员工正忙着收拾碗筷,丁零当啷的,人声杂乱。

    蒋明从大柜下抽出围裙,利索地给自己套上,正准备加入他们的行列,却被人叫住。

    “最近怎么来这么晚?”高天宇拍拍他的肩膀,顺嘴问了一句,“你再不来,我可就不帮你记考勤了。”

    “最近开学,事情多。”蒋明嘟囔一声,系上了身后的带子,“多麻烦你了。”

    “平常多注意点,”高天宇不满地哼哼两声,又谨慎看看周围,这才压低声音,“家里怎么样了?”

    “还行吧,勉强过得去。”

    蒋明想起手机里99+的杂乱信息,心里烦的慌。

    看出对方并没有什么想闲聊的心思,高天宇只好言尽于此,犹疑间补了一句:“实在有困难,就给我说一声,兄弟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蒋明刷洗锅碗的手一顿,顿了一两秒钟,才轻声道谢。

    高天宇在心里短叹一声,临走前扒住门缝,问他:“你衣服怎么了?”

    蒋明放下沾满泡沫的海绵,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发现衬衣的下摆被攥成了一团,皱得奇怪。

    蒋明:“……”

    他默默把那被狠抓过的衣角拉平,在上面不声不响地拍了几下。

    “起晚了,没整理好。”

    蒋明面色沉静。

    高天宇拎起脚边的垃圾袋,转身出去了。

    这小兄弟在他们这儿做工有一段时间了,好像还是个学生,家里条件也不太好,看上去面相凶巴巴的,但是人还不错,干活多说话少,跟店里其他人处不来,只有跟自己还能稍微搭上两句。

    高天宇觉得对方大概是什么勤工俭学的苦书生,就是壮了一点,再顶多是凶了一点,帮店里打跑过十几波混混而已,来这种费力地方打工,肯定是有自己的难处,他心也软,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不料这人脾气倒挺倔,说什么也不要别人的施舍,性子又淡,跟别人聊不到一块去,来去如风,高天宇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把垃圾袋丢进废旧的集装箱里,点起一支烟。

    店里生意很好,一整天都没人都能歇个脚,晚上人多,客人来去匆匆,杯盏交错,喝得醉醺醺的,搀扶着离开店门。

    烧烤店里素来油烟味重,要勤加清理,忙完了手里的活儿,转眼已是深夜,帮厨的伙计们招呼着要出去喝一杯,高天宇不用问就知道蒋明不去,他在呼朋引伴的人群中目送他离开。

    “宇哥,你站在那儿干嘛?走了。”

    一个大大咧咧的黄毛走过来,朝高天宇嬉笑两声,同时指了指身后嘻嘻哈哈的几个年轻人:“哥几个还等着呢。”

    高天宇应了一声,掐灭了手里的烟,扔到地上踩了一脚,火星很快泯灭。

    夜幕降临,城市霓虹初放,斑斓的街灯闪烁,行人如流,享受着一天最后的肆无忌惮。

    蒋明骑着自行车,像离巢的麻雀一样路过钢铁般的城市,疾驰在奔流不息的马路上,掠过一家又一家五光十色的建筑,嘴里哼着歌。

    他喜欢骑自行车,因为在路上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向前就可以了。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没必要再去多想。

    自行车游走在夜幕之下,掠过一座高架桥。

    走街串巷,车轮停在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前,墙壁斑驳,半面墙皮都已受潮剥落,狗皮膏药似的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广告。

    蒋明把车推进漏风的棚子里,走到外面点上烟,点点红光在黑沉的夜幕里并不起眼,太晚了,也没人会路过,就是有人看见,他也不在乎。

    蒋明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99+的聊天框,浅浅看了一眼,像是碰到烫手山芋那样放回了挎包里。

    他掐灭烟蒂,懒散地走进黑漆漆的单元楼,把楼道里漫天飞舞的灰尘往身后拨,插着兜上楼。

    三栋一室,陈旧的钥匙拧开锁孔,卡啦一声,门开了。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蒋明蹙着眉走了进去。

    地上随意堆积的啤酒瓶子被拨拉出声,视线中央的大桌上堆满没洗干净的陶瓷碗碟,房子窗帘全部拉着,只有隐隐约约一点光渗进来,昏暗到几乎不能视物,他只能打开手电筒。

    在啤酒瓶海里走路举步维艰,蒋明还得预防着那些不知放了多久的腥臭酒液滴到自己鞋上,他顿时恼火。

    一直走到卧室门口,他才嫌恶地出声:“我回来了。”

    门内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滚下床的噪音,随之而来的就是乒呤哐啷的酒瓶碰撞声,里面的人脚步虚浮,着急忙慌地给他开门。

    蒋明对那里面的情况不抱什么希望,他默默掩住口鼻。

    门开了,一张胡子拉渣的苍老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儿子,你可算回来了,”蒋立德哭丧着脸,抽了两下鼻子,混沌的老眼中迸发出一两丝光亮,“我喊了好几天你也不回来,手机都欠费了,电也交不上,还以为你已经不认我这个老子了。”

    他缩在门边,身体佝偻,双眼满是红血丝,拥有着这个年纪完全不该有的衰老状况。

    酒鬼就是这样,哪天在房子里喝死都没人来收尸。

    蒋明暗暗腹诽,从挎包里抽出一沓崭新的钞票,强忍着不适,塞到了他没用的爹手里。

    “我发工资了,钱你拿着,有空清理下房子,我走了。”

    蒋明掉头就走,却被一只枯瘦的手用力抓住。

    其实他大可以直接甩开,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蒋明没回头,语气很不耐烦:“干什么?”

    “以前追债的人好久没来了,”蒋立德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沓浅红色钞票,似乎犹疑,“要不哪天我去医院看看你妈?”

    啪!

    电光火石之间,蒋明硬生生甩开了那只鹰鹫般的枯爪,他用上了些力气,把对方掀得一愣,险些跌坐在地。

    “喝你的酒,”蒋明强压着震怒,一字一顿到,“别特么再来找我妈,也别在这儿装腔作势了。”

    “你喝死在这儿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知道就配合点。”

    蒋明拉上挎包拉链,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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