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让你抽中个大的……”
陈星目瞪口呆，僵硬地回过头去，给跟郑遇留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讪讪离开。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原先喧闹的班级此刻完全没了声息，几十双眼睛一同停留在他们的位置，投来的视线或好奇或戏谑，如芒在背，郑遇如坐针毡。
原来他听到了。
郑遇心里好像一万只蚂蚁爬过，身上哪哪都不舒服。
她只是顺口一说，没想到真被对方听了去。
蒋明毫不客气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将桌上那个挎包收到了抽屉里，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侧脸和脖颈的线条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硬朗。
他毫无顾忌地打开手机，似乎在回什么人的消息。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跟在书店时候比气势只有增无减。
就在郑遇以为对方要做出什么惊人举动的时候。
蒋明直接趴下睡觉了。
郑遇：“……”
少年人把头埋在单薄的卫衣帽子里，黑色发丝掩盖住额头，看不清脸。
郑遇浅浅扫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改自己的卷子，其实她做题错误很少，整张卷面改下来也没有几个叉号，多数痕迹都是积累出来的思路和知识点。
这是她的习惯。
其实跟谁坐同桌她都无所谓，只要别影响自己就好。
做个正常的乖乖女，争取成绩优异地毕业，这就够了。
江市一中的课桌规格定的比较大，足以容纳堆成小山的试卷和讲义，郑遇的资料又格外地多，那些厚重的书本横亘在她和蒋明课桌的边界，像是一条苍白的银河。
杂乱的思绪中，班主任走了进来，手里的课本用力拍在讲台上，砰的一声，把底下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我叫胡建伟，”中年秃顶男子咳嗽两声，中气十足，“不出意料的话，是你们接下来一年的班主任。”
“希望能跟各位同学好好相处。”
众人心说你都教导主任了，哪个敢跟你不好好相处。
他们大多都不是第一次了解这个外表平平无奇的中年秃头男，胡建伟为人古板耿直，脾气暴，吼起人来隔壁教学楼都要抖三抖，但教学能力的确不错，当过好几年的数学组组长，还是市里的特级优秀教师。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这个人最恐怖的其实是棒打鸳鸯的能力。
胡建伟胡同志威名在外，素有南城校园分手大师的雅号，风头一时无两，连外校都有所耳闻，敢在他班上谈恋爱的那都是无法无天的狂徒。
不过再怎么肆意张狂的年轻人，一旦进了他办公室，没有一个是带着笑脸出来的，用陈星的话说，那叫如丧考妣。
进去之前拉着彼此的手，意气风发毫不畏惧，大有英勇就义视死如归的姿态，等从那个冷气开得奇大无比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两个人都脸色铁青，几分钟前眼底的柔情蜜意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陈星说胡建伟就一法海，根本不懂爱，江市一中的国旗杆子迟早为他倒下来。
胡主任在台上絮絮叨叨，底下人各怀心思，追忆新班主任的傲人战绩，心里一阵阵发寒。
胡建伟话其实不多，客套了几句之后很快进入正题。
“座位表大家都看了吧，那我就拿下来了。”
他撕下了粘在黑板正中央的那张白纸，简单扫了一眼。
“我这个人呢，分座位一向是讲究公平的，大家都是在群里抽的签，流程公开透明，要是对自己的座位有疑问，可以私下找我。”
郑遇感觉背后突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她朝后排一看，陈星在对她比口型：“要不要换？我陪你去。”
这是到新班的第一天，对这里的环境尚且陌生，提换座位的事，说不定会让班主任心生芥蒂。
更让她担心的是会惹到这个声名远扬的冷脸同桌，对方方才那句话似乎已经有看她不爽的苗头了。
蒋明的英姿她在环育书店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她不想尝试惹毛他。
郑遇犹豫，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转过来继续写卷子。
胡建伟清清嗓子，翻开课本开始讲课。
江市一中特有的第一节物理课，众人苦脸抚额，郑遇脸色如常。
“那么这个两个力不共线的情况，……”
陈星困了，脑袋在桌上直打转。
“当M，N上的力达到最大，接下来……”
郑遇目不转睛，听得聚精会神。
“那我们说这个力是在它跟这个圆心的连线上往外顶……”
蒋明趴在课桌上，静若神佛。
“这个力我们设为N3，那他们之间构成了三力平衡……谁是蒋明？回答下这个问题。”
法海哥终于对这个劣迹斑斑的不良少年忍无可忍了，他是对这家伙早有耳闻，但百闻确实不如一见，分到新班第一天就敢在班主任的课上施施然大睡特睡，真是太铁血了！
蒋明的脑袋从卫衣帽子里抬起，眼睛半眯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支起身子，一只手撑在桌角，无言地凝视着空荡荡的桌面。
他困得很，脑子里一片空白。
胡建伟站在台上气势汹汹，想必是在心里摩拳擦掌，准备拿他杀鸡儆猴，树立自己作为班主任的威严。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不痛不痒，蒋明眯着眼睛，等待着对方发火。
头脑混沌之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手。
？
蒋明睁开眼睛，一张字迹整齐的试卷映入眼帘，上面的记号笔痕迹鲜明，人看着一目了然。
“选C。”
他听见了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不可思议地瞄了一眼新同桌。
少女垂着头，只扣了一颗纽扣的校服领口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脖颈，从这个角度能看清她的侧脸，对方神色平淡，仿佛是在做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蒋明挑了挑眉头。
“怎么了，这题我刚才讲了好几遍，你没听清？”
虽然是问句，但胡建伟的口气非常不客气。
“我丑话说在前头，进了这个班，你们最好都把重心放到学习上去，不要一天到晚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选C。”
蒋明平静地回答。
胡建伟：“？”
底下同学：“？”
校霸这是改过自新了？这种题都能答出来？不应该啊。
而且他这节课不是从头睡到尾的吗？
这两者都没发现猫腻的原因是郑遇桌上堆积如山的讲义，那些东西很好的掩盖了她的小动作。
况且没人会觉得年级第一会帮一个混混的忙，他们甚至素不相识。
胡建伟不死心地追问解答思路，蒋明的脸直视着黑板，眼睛在郑遇的卷子上扫了一眼，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
得，太阳真从北边升起来了。
胡建伟光亮的脑门上冒出一滴冷汗，冲他摆摆手：“坐下吧。”
蒋明自如地坐下，撇了眼好心的同桌，对方靠过来的卷子已经收回去了，桌面上亮洁如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没说什么，一只手撑住下巴靠在桌上，开始以一种打量的眼神观察郑遇。
那天在书店的时候离得很远，他看的不大清楚。
不同于他这身肆无忌惮的穿搭，这个女孩明显是个乖乖好学生，短袖领口整齐，裤脚端端正正地垂在脚边，扎着简单的马尾辫。
就是有点呆呆的，好学生都这样，没什么意思。
他撇撇嘴，忽而蹙起眉。
因为包里的手机发出震动音效，一下接着一下，发消息的人似乎很着急。
蒋明没吭声，把手机关机。
法海的课很无聊，或者说物理课本来非常无聊，他没有半点想听下去的欲望，但又不是很想睡觉，只能干坐着，笔尖旋转在指尖，闲得发慌。
郑遇心里很慌，她其实不想搅和这件事，但陈星的话不知怎么的就重新在脑海里响起。
“像这类小混混，脾气都比较暴躁，你不要主动去惹，说话口气放软，不要硬邦邦的。”
郑遇对这句话的重点理解在最后一句，做人还是不要太硬邦邦的，容易招人不喜欢，思虑半天，还是觉得用卷子应付他一下比较合适，赠人答案手留余香。
“他们跟别人起争执，你赶紧避远，别惹事上身。”
郑遇心说我也想啊，但你嘱咐我之前好像咱俩已经把人惹着了，还是帮别人一把比较好，缓解一下尴尬的关系，可以不做熟人，但路人还是要做的。
课很漫长，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蒋明走出了教室，跟他一起三三两两出去的还有两三个人，郑遇埋头翻课本，陈星睡了，她不好去打扰。
一片阴影忽然间落到她的书上，面前似乎有人站定。
郑遇不知道是谁，她在这个班除了陈星谁也不认得。
“你就是郑遇吧，”声音的主人听上去紧张，“你还记得我吗？许嘉淳，咱们以前是一个初中的。”
郑遇抬头，发现莫名其妙前来叙旧的人是个清秀的男生，瘦瘦高高的，看上去有点腼腆。
她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张脸，发现他果真眼熟，似乎是以前初中成绩红榜前排的常客，还上台做过很多次学生代表演讲，所以她有点印象。
不过也只是有点而已，她不太喜欢跟陌生人叙旧。
郑遇冲他客气地笑笑，语带歉意：“我有点不记得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那会儿你成绩很好，我比较仰慕你，”许嘉淳的脸泛起不自然的红，他挠挠头，“没想到我们还在一个高中，挺巧的。”
“嗯。”
郑遇淡淡应了一声。
“那个，我其实是想问下你这周竞赛的事，我记得咱俩都在那张名单上，到时候我们可以结伴去的。”
许嘉淳像是鼓足了勇气说出这番话。
郑遇一愣，想起确有这件事，学校数学总评前十的学生都被选上，自己准备，竞赛时间暂定这周六。
但她确实不想跟陌生人呆在一起，遑论结伴去考点。
郑遇苦笑一声，正准备委婉拒绝，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许嘉淳的肩膀。
“兄弟，”
蒋明面无表情。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喜欢我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