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南城。

    天气燥热，蝉声不断，此时此刻的江市一中，各班教室里的氛围显得十分紧张。

    分班考试结果出来了。

    高一六班教室。

    “郑遇，你又是第一了。”

    陈星围坐在那张放着成绩单的讲台上，又一次感慨到，她抬起头，视线转向台下坐着的另一个女孩身上。

    班上大多数人都在讲台前团团围着，眼巴巴地等待着那张刺眼的白色成绩单落入自己手中，交头接耳，教室里有些混乱。

    郑遇一个人坐在原位，左手撑着下巴，眼神依旧放在桌上厚厚的习题册上，笔迹不断。

    听到对方唤了自己一声，她这才抬起头，眸子朝人满为患的讲台上看了一眼，神情淡淡，很快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的书上。

    教室里喧闹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郑遇又是年级第一。”

    “这话说的，她什么时候不是。”

    “150的数学，我靠，多给我5分我就及格了。”

    “你小声点，别吵着学霸做题。”

    “嗨哟，明天就要随机分班了，说不定我就不跟这尊大神在一个班了，省得我一天到晚压力山大。”

    “我也不想跟郑遇一个班，跟她一比，天上地下一目了然，我妈都要骂死我了。”

    “都少说两句，别叫人家听见了。”

    低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郑遇面色平静，没什么反应。

    陈星见她又这么一副冷淡样儿，连忙从台上小跑下来，拍了两下对方的肩膀，尴尬地笑了两声：“郑遇，考试结果才出来，咱今儿就不学了，出去放松放松，好不好？”

    郑遇：“不好。”

    陈星：“……”

    死一般的寂静后，陈星伸出双手，把郑遇的脸拧到自己这边。

    少女的脸蛋被挤成一团，她困惑地看着一脸坏笑的朋友。

    陈星说：“别学了，跟我出去逛逛。”

    郑遇的脸被她捧着，眼睛不太能睁开，她朝桌上写了一半的物理题看了一眼，无奈到：“好吧。”

    陈星笑嘻嘻地放开她的脸。

    “不要太久，”郑遇眨了眨眼，“我今天还有两套卷子没做。”

    “好了好了，就出去一会儿，”陈星咋咋呼呼地把她拉离座位，大步流星走向教室外，“一天到晚就是这些，你可真无聊。”

    两人径直离开教室，一路出了校门。

    江市一中的校门在中午可以自由通行，外头很热闹，门口的奶茶店人声鼎沸。

    正午骄阳似火，郑遇不由得眯起眼睛，躲避着刺眼的炽烈光线。

    她被陈星一路牵着，心不在焉。

    “郑遇，有人就是说话没什么遮拦，你别放心上。”陈星把买好的奶茶递到她手里，轻声说。

    郑遇低下头，手指摩挲着奶茶包装袋，声音很淡：“没事。”

    她的确性格比较冷，并不擅长同人打交道，念了半年的高中，也就只有陈星一个朋友而已。

    好在她只是对社交知识匮乏，而不是对考试一无所知，所以生活也算过得去。

    奶茶店里人头攒动，十分拥挤，陈星费劲地拉着她出去，朝外巡视了几眼，指着街道尽头的一家环育书店，惊喜地说：“那家店应该还有座，我们去坐会儿吧。”

    郑遇点点头。

    两人步子放快，推开书店的玻璃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她们很快找了一张空桌坐了下来。

    空调的机械音不时响起，除此之外，整家店里静悄悄的。

    郑遇打算处理完这杯奶茶就直接回班，她不是很喜欢喝这类高甜度的饮品，但禁不住陈星撺掇，只好陪着她，偶尔试试。

    这张桌子靠窗，巨大的玻璃窗外是大片的树荫，细碎的阳光从枝叶的罅隙渗下来，如同一阵金色的雨点。

    郑遇静静坐着，眼神放空。

    “喂喂，”陈星忽然神秘兮兮地叫她，“你知不知道学校最近的事？”

    “什么事？”

    “最近咱学校附近不太平，好多小混混，闹出好几起群架。”

    郑遇皱起眉头：“影响这么大，校方不管么？”

    陈星耸耸肩：“这种事太难管了，吃力不讨好，没用的。”

    “不过你也要小心点，闷葫芦，不要跟那些人起冲突，知道不？”

    陈星不放心地又嘱咐一句。

    郑遇一时失语。

    这样的事，大概率跟自己扯不上关系。

    就像陈星说的，自己这样一个沉闷的性格，怎么可能跟街上的小混混有所牵扯。

    还是尽快解决手里的东西，回班上课吧。

    她闷闷地想。

    “为什么不退？”

    书店内一声惊雷炸起，几乎是一瞬间，半数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声音的源头。

    一个身穿嘻哈服的男生双手插兜，站在结账的柜台前，语气不善地质问一脸窘迫的店员。

    “这位同学，包退换时间已经过了，您现在……现在不能退这本教辅资料了。”

    店员是个瘦小的年轻女生，此刻神情慌张，双手紧张地攥在一起。

    “你说不换就不换？你算老几？”嘻哈服男生冷笑一声，语气极尽嘲讽，“把你们店长给我叫出来。”

    年轻店员的脸色霎时间难看起来，嘴唇哆嗦几下，话都没说出来。

    “我靠，说曹操曹操到。”

    陈星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低到连郑遇都听不太清楚。

    郑遇看着备受煎熬的店员，唇抿成一条线，她朝聒噪声的源头看了一眼。

    陈星暗叫不好。

    还没等腿离开椅子，郑遇就被连人带椅摁住。

    “郑遇，你不是吧？”

    陈星一脸惊恐，冲她使了好几个眼色：“你看他壮的，咱俩上去能打过吗？”

    郑遇说：“我去叫学校的保安。”

    “哪儿的事啊，”陈星的声音压得比蚊子声还低，“咱学校那保安，五十好几，瘦得跟杆子似的，能顾好他自个都差不多了，还来这里主持公道？”

    “再说了，这是店家的倒霉事，跟学校没关系，他有什么理由过来啊？”

    郑遇短叹一声，说：“那就放任他这么为难人家吗？”

    郑遇来过好几次环育书店，成堆成堆地买资料，跟店员算不上熟识，但对她印象还不错。

    记忆里对方总是笑眯眯的，态度和善。

    陈星紧紧拽住她的手一顿，不禁语塞。

    “你不叫店长是吧，那就把钱退给我。”

    男生的声音放得更大，书店里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店员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嘴里呢喃着：“已经……已经过了七天了。”

    男生的手高高抬起，似要发作，郑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正在这时，书店的玻璃门被倏地推开，一个身穿黑衣的高瘦男生走了进来，五官冷峻，看着眼前的一出闹剧，挑起了一边的眉头。

    他没穿校服外套，姿态张扬，只需看一眼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

    郑遇蹙起眉头。

    一看见他，那原先嚣张不已的嘻哈服男生瞬间蔫了下去，脸上的怒容眨眼间便消失地一干二净，手连忙缩回来，讨好着说：“蒋哥，你怎么在这儿？”

    “关你屁事。”

    黑衣男生并不领情，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众目睽睽之下，他大步走了过去，伸出手，直接生生拧住了对方的脖颈。

    他声音并不大，但郑遇他们离得近，所以听得一清二楚，店里原本就安静，此时更是落针可闻，白炽灯光打下来，在地面划出一大片尖刻的阴影。

    男生比那个嘻哈男高很多，身材也更壮，从店员的角度看，格外吓人。

    “李向一，打不过我，就开始来我学校门口撒泼了？”他轻笑了两声。

    名叫李向一的嘻哈男脚一软，身体哆嗦起来，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

    郑遇这才注意到他脸上青青紫紫的伤疤，像是被人狠揍了一顿。

    “滚。”

    黑衣男生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对方却如遭大赦，脚底抹油一般，迅速溜了出去。

    他要求退的那本书也被利落地扔了出去。

    “蒋明……”

    陈星脸色大变。

    “蒋什么？”

    郑遇没听清楚。

    “蒋明，咱学校所有混混的头儿，听说他学过拳击，打人巨疼，没人不服。”陈星回忆起校园论坛上挂着的对方的种种光辉事迹，不禁觉得牙酸。

    郑遇一脸困惑。

    见她这副模样，陈星俯下身子，低声解释到：“就像你考年级第一一样，他是混混界第一。”

    “那不还是小混混。”

    郑遇偏过脸。

    陈星刚想说点什么，脸色却忽然间变了，朝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然后慌忙低下头。

    郑遇不明所以，她抬起头，顺着陈星躲避的方向望去，非常不幸地跟蒋明直接对上了视线。

    方才离得远，她还没什么感觉，近距离一看，却觉得压迫感十足。

    这个人太高了，眉眼又锋利，看上去本能地让人感到畏惧。

    郑遇一愣。

    蒋明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拎着外套坐到了另一张空桌上，半个字都没说。

    可怕的寂静过后，坐在对面的陈星终于挤出几个音节：“要不要回去？”

    郑遇坚定地点点头。

    两个人逃也似的离开了环育书店，陈星拉着她，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

    鬼使神差一般的，郑遇忽然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不过隔着连绵不断的雨点，还有一堵厚厚的玻璃，她什么也没看清。

    天空中忽然飘起的蒙蒙细雨有愈演愈烈的势头，周围的人群纷纷加快步伐，陈星也在催促她。

    郑遇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