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两人一触即止。

    天色已晚,袁澄打定了主意不肯回城,磨磨蹭蹭,顾观月只得带着他去后院见张娘子。

    这座宅子,一进是完整的带倒座和议事厅的整院子,进进出出都是人。二进五间房隔成三处,中间供日常起居,两边是她母女的卧室。

    寻常人也到不了二进,袁澄一脚踏进这里,暗暗升起一种“我是月儿自家人了”的窃喜。

    张娘子连饭没吃,正着急地坐在二进厅堂内等顾观月。

    见她二人携手进来,她吃了一惊,也不看袁澄,就盯着顾观月又恼又无奈,她是管不了元娘了!

    顾观月忙放开袁澄,上前挽住她,撒娇道:“阿娘~”袁澄听着这声音,别有一种况味,月儿很少向他撒娇呢。

    他是极有眼色的一个人,有意讨好未来岳母,上前就能行了个大礼:“阿……婶娘夜安。”

    他敢喊出阿娘来,张娘子就要晕过去了。

    袁澄是有点无赖气质在身上的,深谙何时进何时退,对着张娘子却不敢造次,还指望她老人家心疼,开口就把顾观月许给他呢。

    张娘子肃着脸故意问他:“袁郎君怎在这里?城门该关了。”顾观月在后面偷偷笑他,那意思“该,让你不走。”

    袁澄笑着便又是一揖到底:“婶娘,城门已经关了,侄儿无奈借宿一晚,扰了婶娘。”

    张娘子见他这样赖皮赖脸,索性也不端着了,急着问她两个:“你们……你们这样,可想好将来了?”

    袁澄见状,也不肯再等,一撩衣裳下摆,长腿向后一滑,就跪在了堂内。

    诚心道:“婶娘,月儿在我心中比自己还重,侄儿心中早已取定了她,此生再无别人。今日真心求娶月儿,求婶娘恩准。”

    说着就实实在在磕了一个头,直起身来殷殷看着张娘子。

    顾观月在张娘子身侧,听他说“比自己还重”,不由抿唇,又喊了一声“阿娘~”

    张娘子多守礼的一个人,却也被弄得无法,见袁澄昂藏男儿跪在膝下,清风明月一般,身姿优雅,笑容澄净,双眼烁烁看着自己,就等自己一句话,真是令人无法直视。

    女儿的心早就被这小子勾走了,她能怎么办,气恼道:“我也不管了。大郎尽早请了媒人来问名,这样不清不楚我是不依的。你家里长辈,也不许拿捏我元娘。”

    袁澄惊喜地看着她,跪着作了一个揖,又忍不住去看顾观月,心中雀跃不已。月儿的阿娘真是通情达理的好阿娘,他日后定要好好孝敬岳母。

    看他还傻傻跪着,顾观月直觉得好笑,忍不住对着张娘子:“阿娘,让他起来吧?”

    张娘子能说什么,偏过头去,不答这话,只对着顾观月道:“让人送袁郎君去客院,孔师傅招待着,你给我留下。”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她可不敢让袁澄挨顾观月住在内院。

    袁澄已见机站起来,且顾不上别的,今晚能留下,能得张娘子一句“可”,已经算是意外之喜。

    他与月儿,得了两头长辈认可,他又已经除服,明年……明年就可以成亲了。

    顾观月上前暗中牵了牵他的衣袖,示意他跟着来,他便辞了张娘子,跟在她身后,往隔壁客院去。

    月朗星稀,婢子们在厨下忙活的声音隐隐传出,主院里瞧不见别的人影,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两院相接的角门,顾观月要上前拉开门闩,袁澄猛地按住她的手,将她按在门上。

    门轻轻响了一声,激得两人心中一荡,袁澄放轻了力道,微微将她向身前一拉,另一只手撑在门上,便低下头去。

    熟门熟路地亲在她唇上,顾观月轻轻挣扎,怕被人看到。

    袁澄不舍得放过她,纠缠片刻,到底将她唇齿抵开,攻城略地,暗夜里响起满足的喟叹,才觉得身心都满了。

    却也不敢太过分,也只盏茶时间,便放过她。顾观月拳头软软捶在他胸上,如挠痒一样,被他攥住手,听她嗔道:“你老实点。”

    “嗯,月儿害羞,便饶了你。”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顾观月扭着身子从他怀里出来,于袖中取出一物,递在他手中,小声道:“给你的。”

    袁澄于暗中一摸,就知道是香囊,欢喜地攥紧了,恨不得再将她亲一亲,到底忍了,实心说到:“辛苦月儿,我喜欢。”

    月光下的小儿女,道不尽的情深意长,怎奈时机地点都不对,顾观月也只好打开角门,将他送到孔师傅门口,依依不舍地说了“夜安”,才回转主院。

    这一夜,想着彼此,倒都睡得甜香。一夜无话。

    另一边,城内。

    斯思却是一夜没睡好。事儿是她招的,她又单纯热心,一回来就向赵氏将事情讲了,问她娘:“可怎么办?我揽了这事儿,又没有办法,还劳烦顾姐姐把人接到了花满蹊,也不能就这样放着。”

    她的意思,最好斯县尊能出面解决了。末了便说:“不如拿了爹爹的帖子去,与那周爷爷说一声,若能解救了这伎子,也算是咱们行善积德。”

    赵氏评一句:“平白地惹是生非。你知道周内官汴京城里有什么依仗,就敢截他的糊。你爹爹正经做官的,怎么去结交内宦。”绝不肯松口。

    斯思断然不依,与赵氏闹起来。

    斯县尊除了了衙门的事,将将回来,不忍见夫人烦难,便指了一条明路给斯思:“不要烦你娘了,爹爹不能出这个头。给你张帖子,你们几个小娘子,若能找到合适的人跑一趟,就自己去扬州试试。”

    斯思无法,收好斯县尊的拜帖,一夜辗转反侧,第二日只好来花满蹊找顾观月商议。

    顾观月担心事有不真,又叫过晴娘来,细细问她。

    晴娘遇上她们,也是天定的缘分。她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一五一十将事情又说了一遍。

    最后补充道:“奴当时自卖自身到牡丹棚的文书,手里还有一份,不知道有没有用。那周爷爷当日,也不过顺口一夸,奴长年累月看人眼色的,他那时看着并没有看上奴。这中间说不得有什么误会。还请两位娘子救我。”

    顾观月听了,心里便有些倾向,想帮她了。

    想到斯县尊的话,这事儿要了,还得有个人专程跑一趟扬州,与那周爷爷好生商议,她便咬唇看袁澄。

    袁澄虽是个热心人,这日却只是远远坐着。

    他对着顾观月是一副样子,心里其实很清朗,他是有主的人了,既然与月儿相交,别的小娘子就都是浮云,近了要惹未来娘子生气的。

    见顾观月一径看他,才道:“月儿若想帮她,我说不得跑一趟。”顾观月与斯思都忙点头:“要帮。”

    如此,他们几人便商议一番,袁澄隔日启程往扬州城去。

    袁澄在扬州城交游甚广,回了扬州如鱼得水。

    他已出父孝,舅舅也不需他守孝,便先去看过舅母和表兄朱大郎,第二日约几个兄弟在酒楼宴饮。

    只一天,就知道了周内官是怎样一个人,喜好如何。并穿针引线约了第三日上门拜会。

    袁澄的朋友向周内官引荐袁澄时,说的是:“维扬书坊少东家袁行直,在扬州算得上一号人物。举凡蹴鞠、秋千、刺青都玩得溜。花团、酒团各类行会,乃至斗蟋蟀玩杂耍的,没有他不认识的。连溜街的丐户团头、贼头都赞他一声仗义。”

    周内官不是第一次听人提及袁澄。

    玩蹴鞠的时候,有人说要是袁大郎在,定能救起刚才那个球;玩相扑的时候,有人说袁大郎曾跟外族人学过几招,那一年把相扑社的老手给打败了。

    有一次他在瓦市见了个唱曲儿的小厮儿,同行的老内官见他伶俐想收了他,送到汴京净身。

    他见那小厮儿的样子,无端想起自己小时候,便劝了一句:“你瞧得上他,倒要送他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岂不误了?收在身边伺候着不正合适。”因此保下了小厮儿。

    就有人夸他仁义,说那一年袁大郎也是如此,街面上看到两个小乞儿要跟着去净身,顺手买了下来交给丐头,现两个孩子都给人帮闲讨生活呢。

    周内官就回想,自己当初是怎么被人带到汴京的?怎么净的身?太疼了,都想不起来了啊。

    若那时也有个袁行直,会不会把自己买下来?

    周内官就对袁澄的朋友道:“这样好风采的人物,要见一见。不知他可认得好的刺青师傅,能带来切磋切磋。”

    袁澄听到周內官要见他,吩咐平安:“去街上,随便找一个乞丐,告诉他袁大朗找李团头,你跟着他,把老李带到舅……表哥府上来。”

    这些有体面的內官,是天家见过世面的仆从,虽然他们已经退下来人走茶凉,在汴京各宫内、王府却有羼杂不清的关系,对升斗小民而言还是了不起的存在。

    袁澄做事,看着像走闲棋,心里想的却是,李头如果搭上周内官,丐团也算在城内多个倚仗。

    李团头接到消息,手里的活放下就来了,听袁澄问他:“你手里旧年有个兄弟,纹得一手好花臂,恍惚是好人家子弟家事凋零而来的,现还在扬州城内么?”

    李团头道:“哦,你说花六儿,如何不在。前年还是你在街上见了他讨饭,攀谈几句,知道了他有刺青手艺,随口让我给他找个刺青馆。现正在‘花腿李家’供职呢。”

    “他手艺可又精进了?”

    “那是当然,他有心恢复家族旧日时光,比别人勉力许多,若不是他,花腿李家今年还入不了刺青社呢。你要用他?我这就叫他来。”

    袁澄止住他,交代一番,说第二日带上人,到周內官府上去结交,要李团头作陪。他替三人都备了表礼,不用李头费心了。

    第二日,三人便到了周內官府上。

    周內官自从来了扬州城,又添了两个美貌小妇人,新结交了许多朋友,正是最松快的时候。

    前半生他伺候人,如今倒有多少人来伺候他,每日里除了家里读书习字,亲自打理半院子花,就是呼朋引伴去瓦子、酒楼里作耍。近日忽又迷上了刺青。

    他倒不是要自己刺,而是想给别人刺,正四处找师傅。

    这日袁澄带人来了,并不马上就学上手,而是先听花六讲里头的门道,要会画、会拓、会燎、会配颜料、懂得人骨骼肌肉走势,针有几种,刀有几种,如何保养,刺后如何养护伤口等等,一时半刻也说不尽。

    周內官听他说的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就知道这师傅不错,更兼花六少时也上过几年学,学过几年画,比寻常刺青师更多些涵养,当场就拜他做了师傅。

    几人随后宴饮起来。

    袁澄此人,要哄人时没有不成的。

    吃喝玩乐样样精通,风土人情无有不知,天文地理也能接上几句。更兼长相风流俊美,行事风趣不羁,为人阔朗爽气,这样的朋友谁不爱。

    周内官听他介绍扬州城内各种繁华,什么春日宴、万花宴、龙舟赛,又或哪家瓦子以何技取长,哪家酒肆好案头师傅,人市上的胡姬交易等等,喜得不行:“好后生,还得是你,里头门清,不像我们到此乱撞。”

    舍了下人亲自给袁澄倒酒。

    袁澄才试探问他,可还记得蒋晴娘的事。

    这事儿,却是周府大管家做下的,周内官并不知晓。

    这位大管家巧了也姓周,挂在嘴边上的话是“做我们这个行当的,最要紧是万事替主家想在前头”,他有了这一宗好处,其他事上略有些瑕疵,主家也喜欢用他。

    因为刚到了周府,又跟主家重了姓,他就觉得是天赐的缘分,更要尽心竭力,颇有些“主人翁”的意思。

    在蒋晴娘这事上,倒是他判断失误,棋走快了。

    这周內官虽然是小净身①,因净得不全,日常也好带几个妇人在身边服侍,却有一桩——他只好人/(妻)。盖因与这些妇人行事时,爱听她们讲“大人比奴家前头的男人强一百倍”这种话。

    他倒从不强抢,都是买卖,有正经契书的。

    听袁澄问起此事,周内官道:“这都多久的事儿了,这样的清倌,我也瞧不上,大郎既为她来,拿了那买妾的契书去就是。”

    说着将周管家批了一通,也不罚他,叫他去了。于他们,不过是件小事儿。

    袁澄谢过周内官,引着李头又讲些市井奇闻,让李头也出了回风头,一时宾主尽欢。

    饭后,三人辞过,出了内院。

    李头先谢他:“给花六找了个好活计,他这名声要更上一层楼了。”

    再谢他,“周爷爷看着是个好打交道的,亏你引荐。也不说有什么事烦难他,关键时候他能帮一把,就能活我们这些人的命。”

    袁澄一笑而过,不放心上。

    又听李头问他:“怎地你这次回来,倒是为个伎子?往常也不见你在小女娘身上用心。”

    袁澄道:“哪里是为她。”便想起花满蹊等着他回去的人来。

    恨不得眨眼间就到了她身边。

    行至门口时,周内官忽从后面赶上来,问道:“大郎留步。敢问大郎,你这绣袋哪里来的?”

    袁澄一愣,看着腰间香囊,回头讶然道:“是我……未过门的娘子绣的。”

    周内官便迟疑问到:“这……令室,可是汴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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