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斯黎回到宝应县,一心想着去花满蹊。只斯家需要大摆宴席吃贺酒,他是主角,不得不忍耐几天。

    头一天是县里各值司官吏及街面上有头脸的人,来县衙道贺,第二日亲朋好友又吃了一天酒,次后他又陪赵氏歇了一整天,直到第四天才脱出身来,便急着去往城外。

    花满蹊这时已喝完上梁酒,屋子都收拾出来可以用了,只剩院内还在铺陈。

    见斯黎自报家门,门上赶忙往里报,顾观月亲自迎出来,郑重引进厅里坐下。她与斯黎见过几面,或与袁澄一起,或与斯思一起,统共没说过几句话,而斯黎的心思又有些微妙,她便笑得有些拘谨,亲手执壶给他倒茶来。

    斯黎见她客气疏离,先不忙着说话,转身从小厮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包袱,打开说到:“娘子不忙,我坐坐就走。因刚从汴京回来,顺手淘了一些东西,除了斯思我也没别的姊妹,路过这里,就送来给娘子玩儿。”

    说着便介绍起来,“这是一个磨喝乐,在大相国寺从番人手里买的,与我们的娃娃长得不一样,送与娘子。这一叠是胭脂方子,我于京中收到斯思的信,说你为了行会在找这些,京里方便,就跑了一趟太医局,找他们要了几个原为宫中备用的方子。”

    顾观月先看那磨喝乐,是个卷着发髻的女人,眼窝深陷,眼睛涂了蓝色,衣服雕了两层,内衣紧而贴身,外面斗篷样式,领口衣袖都好似缝着大大的镶边,正是中世纪欧洲女性的形象。她笑道:“这个真不一样。”又拿了方子来看。

    斯黎趁机悄悄打量这间厅堂。

    抬头先看到厅内两旁各放案几两个、椅子三张,几上置兰草,都是平常模样,并无可观之处。两人坐的是厅内正位,其后置一条案,两端各摆着一盘蜜桃,桃子的香味隐约从鼻尖飘过,条案中间摆着两个瓷瓶,此刻正插了八仙花在里头。条案后面,板壁之上,照例挂着字画条幅,字是“大知闲闲,小知间间”,画不及细看未知其意。板壁两侧各有一门,是通到后院去的,不便窥视。

    斯黎想,这厅堂该有个名字,来的时候未及细看,于是站起身,踱步回望板壁上方、匾额位置,果然见横匾上三个大字“知本堂”,不知是谁的书法。

    顾观月见他起身,也收起方子来。

    听他评论:“你这厅堂,几无一丝女儿家模样。”顾观月微笑道:“原是刚住进来,需得慢慢收拾添置。”又说,“送这些东西,倒叫您亲自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斯黎笑笑,转而问:“那几张胭脂方子,你看可还合用?”

    顾观月忙福身道谢:“真是劳您费心了,合用的。如今我们不过是寻常方子用着,胜在花汁新鲜,籽粉轻白,像这等掺了药材别有功效的,之前却不敢随便做。且这方子里做法也大不相同,弃去籽粉只留汁膏,拿蚕丝片浸透了再用,市面上如今倒是也有,只是我们不懂得如何存它,试过几次都作罢了,亏这方子把保存之法说的如此详细,此后我们行里也有新样子了。”

    斯黎很高兴的样子,笑道:“那就好。”不枉他与人勾兑一场。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不知如何接下去,于是只好让着吃茶,空气中的氛围渐渐尴尬。斯黎几次欲张口,他如今中举回来,若说出口,会不会有几分希望?阿娘那里也好说话些吧?

    正犹豫间,忽听外面传来啸嚷声,一溜两三个人的脚步声近了,慌慌张张跌进来两个人。

    顾观月细看来人,吃了一惊。

    打头是维扬书坊的孙掌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年轻人落后他半个身子,跑得衣斜帽歪,半抬了头迅速看她一眼。这几息之间,一个婢女模样的小娘子也跑进来,在门上趔趄一下,时鸣扶了她一把才立住了。

    后面这两个人,顾观月都未见过,连着孙掌柜,三个人半恭了身子当门立着,看样子都急得不行。

    顾观月忙问:“出了什么事。”

    一听她问,孙掌柜忙出了头,上前一步说到:“娘子,如今东家家里出了点事,求您拿个主意。东家走之前交代,遇有大事不决,可请您做主。柘枝,你快把府里的事告诉娘子。”

    柘枝微红着眼睛,慌乱中行了个礼,才说:“问娘子安。婢子是袁府大娘子贴身服侍的柘枝。今日一早,扬州大舅家快马来报,说是昨晚制墨坊遭了大火,那府里大舅……大舅没了。大郎的表兄也烧得极重,现还昏迷着。我家娘子听了,人都昏过去了,醒了便有些不大好,中了风了,婢子要去请郎中,娘子不让,赶了婢子先去找孙掌柜,婢子跑到向阳街上等着开门,孙叔也没主意,才带了婢子到这里。还请娘子可怜,这可怎么处?婢子等不比主人家,拿不得主意。”

    顾观月听她说了,反应片刻,才知道说的是袁澄舅舅朱崇贵没了,表兄朱大郎烧伤,袁澄母亲如今不能理事。

    还有些柘枝没细说的。朱娘子苦夏,十来天没睡好,前几日贪凉睡在罩房楼上小厅里,风吹了头,身子已经有些不好,正吃药养着。早上听了信儿昏过去,醒来半边身体都麻了,半边脸失了知觉,话都不能说利索。袁家上下统共袁澄与朱娘子两个主人,袁澄不在家,一出事就乱了套,孙掌柜是袁家老人儿,跟着主家经过事儿的,朱娘子含含糊糊说了句“找老孙”,柘枝便奉命请孙掌柜的。

    孙掌柜一想,不只袁府要安顿,后面还有朱家那边发丧、制墨坊善后等事,自己是外人,终究不方便,便记起袁澄说过“遇到大事,万一孙叔决断不了,可去请教元娘”,这才带了柘枝,让人赶车到花满蹊来。

    顾观月心中一沉,颇替袁澄着急,可她身份不便,仍为难道:“我是个外人,怎么好替你们拿主意。还是医治了大娘子,请她理事才行。”

    孙掌柜忙道:“娘子不要推辞,大朗临走留下一纸来,郑重写了凡事娘子都可做主,我这里维扬书坊的印,也都可交付,咱们这些人都听您的,必不叫您为难,还请娘子挑个头。”说着,便举了一张纸来给顾观月看,又要解印章给她。

    柘枝也道:“娘子中风有些厉害,婢子们害怕,请顾娘子救咱们。”袁家都是死契的奴仆,主人家若没了,怕大郎回来不肯与他们罢休。

    顾观月看着袁澄留下的信,上写:“……花满蹊顾娘子与我一体,遇事不决可去她处请教,悉听她指派,与见我无异……”才想起袁澄还留了他一枚小印,走前说了:“这方小印,我家中各处铺子、田庄管事都见过,若你遇上麻烦,便可拿着去找他们。”原来他两处各有嘱咐。

    她想了片刻,只得道:“承袁郎君信任,我先与你们同去县城,在大娘子跟前分派再定。”

    斯黎在旁边看了整个经过,见他们要去宝应县,忙说到:“朱婶婶抱恙,我也该去探望,我与你们同去。孙叔这几日有事用得着的,只管来县衙找我。”

    一行人说着,都套车、打马往宝应县来。

    袁宅,几个小厮跟着管事,都坐在门上等着,窃窃私语。见这一行人来,忙大开门,将车马接过。

    进了内院,见两三个婆子、丫鬟坐在石阶上,见他们来了慌得站起来,其中一个转身去撩门帘,边说着:“阿弥陀佛,柘枝姑娘可回来了,娘子问了几遍了。”

    柘枝因说:“我叫书坊的小幺儿来传,我同孙叔去古家庄请顾娘子,怎么话没传进来?郎中可看过了?”

    丫丫急得从里面迎出来道:“有人来过了,娘子知道,就是等得心焦。郎中也看过了,重开了药,正在后面煎呢。姐姐快来。”

    柘枝引着顾观月等人进来,从过厅转到卧室,见张娘子正倚着引枕靠在床头,眼睛鼻子通红,显然是痛哭过了。见他们来,她心中酸意更甚,又滴下泪来。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指一指后面,示意他们坐。

    顾观月被柘枝扶着坐在床边。

    孙掌柜的先说:“娘子保重自己,这种事情,唉,到咱们这个年纪,都要看开些。另上告娘子,小老儿怕办不好事儿,耽误了,特请了顾娘子来总掌。大朗临行留下一封信,娘子请看。”

    柘枝忙接了信凑近去给朱娘子看。朱娘子缓缓摇头示意不看,只盯着顾观月。

    顾观月想了一路,见她看过来便说:“本不该我来,我这心里也忐忑。只是袁郎君与我相熟,我们……他又有信留下,承他信重,我才腆着脸来。我有几个想头,我说,娘子听着行不行,只需点头、摇头就行。”

    朱娘子点点头。

    顾观月继续说到:“眼下着急的有三件事,一是婶子的身体,二是扬州吊丧,三是制墨坊善后。婶子如今急火攻心,人之常情,只是也要劝婶子哀而有度,务要保重。这府里的事,是否都请孙掌柜调度,一则他与家里众人都熟,大家服他,二则街面上的事比如请医延药等他能拿主意,三则书坊里还需他坐镇。去扬州吊丧,原该婶子和袁郎君,如今说不得只得找个外人去,家中仆从又当不起,我乍着胆子接了这差使,娘子再派个老成人跟着,可使得?丧事附礼,娘子给个上限,我斟酌着给办好看。至于制墨坊善后,无论我和孙掌柜,都做不了主,幸亏那家里朱大妗子在,大概用不上我们,我去了只管看着,若是三五天里汴京、临安的两房长辈到了,就更便宜了。那时丧事也办完了,我再回来复命。”

    朱娘子听她一条一条说得分明,也不揽权擅专,缓缓点头。

    顾观月便说:“婶子若同意了,我这就打点些行李,一个时辰就能走。家里的帖子也请给我两张,怕有用得着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不得不转头问斯黎:“有个不情之请,郎君的拜帖,能否赐两张?我头一次出门,有个仰仗。”

    斯黎忙说:“这就拿给娘子。”他本想跟着去扬州,算一算时间,再两天就要启程去汴京,只好按下。

    事情一一分派定了,过一个多时辰,顾观月就带着时鸣、静春,加袁家一个婆子,四个人直奔扬州城去。

    刚出了城门,车速才起来,忽听后面迅疾的马蹄声追上来,斯黎喊着:“顾娘子,我与你们同去。”眨眼便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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