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猴子(1)

    白孟禾出房门就看见两个人斗鸡似的,明明面带笑意,眼睛里却是刀光剑影你来我往。

    “崔县令,您要回县衙了?”她正问着,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粗壮汉子,身高七尺有余,满脸疲惫,让白孟禾不由地升出一股亲切感——眼睛眉毛嘴巴全都往下跑,一股子加了半个月班的社畜味。

    高大汉子对崔煜拱手:“大人,您快回去吧,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怎么?”

    汉子犹豫,看了白孟禾一眼。

    “直说,两位道长不是外人。”崔煜两头招呼,“这是石捕头。这是余道长和白道长。”

    “昨日那畜生伤了周举人的孙子,一家人都围在县衙外面闹。”

    崔煜眉头轻皱:“实不相瞒,近日深县外有妖物作祟,遇害的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死相凄惨。妖物狡猾,且深居湖底,衙门捕快拿它实在没有办法。二位道法高深,不知可否襄助于我?”

    白孟禾自拿到水蛇内丹中的晶核碎片,心中有个假设慢慢成型,加之实在对水猴子感兴趣,很想一口答应。可顾虑到小狐狸的想法,还是先问他:“主子,你说呢?”

    涂山青一时没反应过来主子是谁,见她一个劲儿使眼色,知道这家伙又想看热闹,无奈答道:“我也好奇水猴子是何物,若有能帮到崔兄的地方,自然在所不辞。”

    *

    一行几人回到深县县衙已是戌时。暮色沉沉,细雨蒙蒙,县衙门口摆着一排白灯笼,将本就破旧的门脸衬的像个鬼宅,路过的行人都裹紧衣袍加快步伐。

    “周举人就差把纸扎堆在衙门门口了。欺人太甚!”石捕头愤愤说道。

    “他家中就一个独苗,人之常情,随他去吧。”崔煜倒不甚在意。

    路上石捕头粗粗介绍过案情。

    深县南边有个青塘湖,大约十天前开始,每隔三日浮现一具孩童尸体,皆是无父无母的乞儿。因尸体情状诡异,也没人替他们报案,衙门的人没有声张,私下调查。可陆陆续续有十几个百姓说在湖中见到水猴子,三人成虎,流言传开以后,有人联想到送至县衙那几具乞儿的尸体,不都是从青塘湖打捞出来的吗?

    于是水猴子杀人的说法不胫而走,闹得整个县城人心惶惶。昨日周举人的独苗小儿子仗着胆大,偷跑去青塘湖看,人没什么外伤,魂给吓没了。周举人家大业大,据说还认得上清观其慧真人,谁都不放在眼里,认定水猴子之事乃县衙办事不利,闹得衙门鸡犬不宁。

    石捕头愁眉不展道:“对了,忘记禀告大人,周举人从上清观请了几个道士来,说是要自己去抓水猴子。”

    涂山青脚步一顿,真是冤家路窄。看来要违背族长嘱咐了。

    白孟禾倒不担心,上清观那么多道士,还能次次都碰上莲华?碰上了也是她理亏。

    *

    崔煜住在县衙旁的官邸。深县衙门破破烂烂,官邸倒修的不错,三进三出的院子,还带个后花园。只可惜他喜好清净,府中下人统共四个:管家兼门房,马夫兼杂工,厨娘兼花匠,长随兼家丁。四个人身兼数职,实在忙不过来,屋舍收拾得有些潦草。

    “招待不周,实在抱歉。早知你们来,我该请个短工来收拾的。若有事,吩咐张成就行。”崔煜将他们安置在一间寮房,便匆匆离去。

    雨夜沉沉,星星月亮都躲了起来,宅子里没点灯,四下漆黑一片。

    经过早上那一遭,白孟禾一直有点不敢看涂山青,就怕自己生出什么禽兽妄想。此刻夜黑风高,她仗着眼睛亮,偷偷看对面打坐的少年。

    少年脸庞莹白如雪,眼口鼻都薄,脖颈立得笔直,肩膀好似宽了。睫毛长而密,蝴蝶一样轻颤,扫在脸上会不会痒痒的?

    少女的目光愈发肆无忌惮,被看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猛然睁开双眼。

    白孟禾瞬间心率飙升,手足无措,干脆两眼一闭,装作无事发生。转念一想,伸手不见五指的,他凭什么发现?又轻轻掀起眼帘去瞧,少年睁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臭狐狸!”白孟禾恼了,偷偷在心中骂他。看看怎么了?长那么好看不是让人看的?

    索性不装了,睁大眼睛和他对视。

    涂山青可能是真看不到,表情纹丝不动。两人眼神交缠,一个看似无心,一个貌若无意。白孟禾人怂面薄,心跳声越来越快,只觉得空气稀薄,周围静得恼人。漫长的十几秒后,她按住胸口,率先投降,闭眼修炼。

    黑暗中,小狐狸见少女闭了眼,轻轻舒一口气,嘴角不可遏制的弯成半弧,笑眼盈盈。

    *

    次日清晨,雨霁天晴,卖杏花的姑娘嗓音婉转,黄鹂鸟儿一般,和着幽香沿窗缝溜进来。

    涂山青睡得正迷糊,胳膊被大力摇晃,“小青,快起来。我们去县衙。”

    “这么早干嘛?你不吃早饭了?”

    “吃了早饭再去看尸体,不白吃了?自然是看完尸体再吃早饭。”

    “你要看尸体?”

    “那是自然。不看怎么知道事情真相。调查要从基础做起,在做人方面你得跟我学。”

    “……”

    崔煜家的厨娘花草侍弄得好,后花园里左边一颗桃树,右边一颗杏树,二月里芬芳盛开,粉白桃红好不热闹。

    官邸东侧穿过后花园有个小门,直接通往衙门大厅。张成一早就等在寮房门口,手里还拎着两袋热气腾腾的包子,着实殷勤周到。

    到了县衙后堂,石捕头和六个捕快正围着桌子吃早饭,见二人到了,齐齐转头招呼。社畜的疲态像传染似的,每个人都精神不振眼圈黑青。崔煜从侧室出来,衣服皱巴巴的,眼里布满红血丝,一看就知道一夜没睡。后面跟出来两个中年人,均着暗纹锦袍,一深青,一浅青,气质稳重文雅。

    “案子不小啊。各位实在辛苦。”白孟禾回想起自己的社畜生活,心有戚戚焉。

    “余老弟,白老弟。我应该虚长你们几岁,以后咱们就兄弟相称吧,别那么客气。”

    涂山青知道崔煜是为了让他们在县衙行事方便,拱了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崔兄,我们想先去看看被水猴子所害之人的尸体。”

    “石屹,你带两位道长去敛房。让许仵作同去。”崔煜转头介绍道,“县尉王岭,主簿崔亦重。”

    县尉和主簿想必对二人早有所闻,微笑致意。

    崔煜又对堂中众人道:“昨夜看了一夜卷宗,连累诸位也不曾休息,今日早班就留石捕头一人吧,他昨夜休息过了。其余回家补眠。”

    敛房建在县衙后院北侧角落,门口一棵高大杨树,屋前落一地杨絮串串,毛毛虫似的,踩上去软绵绵。

    房门落了锁,三人站在门口等了半刻,许仵作匆匆赶来。他身量瘦小,花白头发,面目平凡,唯独一双手苍白细长,指尖厚厚一层茧。

    许仵作打开锁,敲了敲房门,在门外伫立片刻,才进入敛房。

    敛房的窗纸糊得很厚,阳光只透进来少许,走进去冷飕飕,温度比外面似乎低两度。正中并排摆着三张长桌,尸体拿白布盖着,身长约莫四尺,确实是小孩子。

    许仵作拿起三炷香点燃,插在桌前香炉里,这才掀开白布。

    尸体的样子让白孟禾和涂山青均是一愣。明明是十岁左右的孩子,皮肤却皱皱巴巴,头发稀疏,指甲脱落,眼眶黑洞洞,活似披了人皮的骷髅。

    白孟禾喃喃:“难怪没闻到尸臭,都成干尸了。”

    许仵作将尸体翻了个身,手指着一处说道:“道长,您见多识广,可曾听说有人长出尾巴?”

    白孟禾凑过去细看,尸体的尾椎骨多了一截,细细长长,上面皮肤紧绷微皱,恶心中泛着诡异。

    涂山青眉头紧皱:“不是说溺死在湖中吗?难道真是水怪所为?”

    “尸斑浅淡,皮肤发皱,送来时口鼻有细小泡沫,确实符合一些溺亡特征。可凭着在下多年验尸经验,总觉得此事异常。”

    白孟禾:“许仵作,尸身可有外伤?”

    “有一些陈年旧伤,成因多半是鞭打、棍击、撕咬,都不是致命伤。”

    “撕咬?可曾对比齿痕,是哪种动物咬的?”

    许仵作翻开一具尸体的手臂:“您来看。怪就怪在这齿痕像是人咬所致。看宽度还是个小孩子。”

    “难道是他们这个年龄的?”

    “八九不离十。”

    这可真是太怪了。乞儿常年被嫌弃,身上有旧伤正常。可三具尸体上均有撕咬痕迹,若是所谓的水猴子所为,怎么会留下小孩子的牙印?

    白孟禾转头问石捕头:“查清楚三人身份了吗?”

    “都是没爹没娘的乞丐。一个叫阿六,一个叫十一,一个叫十三。前几年打仗,没人要的孩子比野狗还多,大部分吃不饱穿不暖,乱世中死了。活下来的自己组了个小丐帮,按年龄大小排序,名字也就那么叫。这些小乞丐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什么都干,连我的钱袋都让偷过一回。”石捕头长叹一口气,“可毕竟是孩子,教训几句也就算了。谁会要他们的命呢?”

    “他们组织丐帮应该有领头之人吧?没叫来认尸?”

    “那孩子叫祁云峰,平时最机灵,胆大心细,若有出身定是个好的。近日失踪了,弟兄们找他好几天,影子都没见着。来认尸的除了几户平日常给施舍的街坊,就是城南慈幼坊的人。”

    “慈幼坊?”

    “据说是京城某位贵人出资,周举人家张罗的,去年年底建成,崔县令还去过。那里专门收留年幼乞丐,如今有十八个孩子。可小丐帮里的人大多数不乐意去,仅有阿八,小十二,小十四去了。以前慈幼坊的人还曾来衙门商议,要我们把小乞丐抓去他们那里照顾,甚至有慈幼坊帮工的人在街上追着小乞丐跑,也算深县一大奇景。”

    “做慈善的追着乞丐跑?难道真是菩萨心肠?”白孟禾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这时代又没有社工,开个慈幼坊也不必强行招生吧。

    三人正商量,一个衙役匆匆跑进来,“石捕头,上清观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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