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礼朝,玄光二十六年冬,皇都京州,大雪。

    除夕将至,太医令宋昌明府上早早便备下了佳肴,府中上下皆翘首以盼,以待在外游学的宋府长女宋祈安学成归来、一家团圆。

    京州太医令宋昌明宋大人有两位掌上明珠,皆生得肤白貌美聪慧可人,但在京州风评却不怎么好。

    大女儿宋祈安常年混迹江湖,在外闯荡了五六年,前年回京,半道儿竟险些被山匪劫了去。

    礼朝女子与男子在很多地方,都享有同等的权利,有才之人皆可入朝,女子也可外出游玩、学习,做任何合法合规自己想做的事,公主外出游玩、王子结交百姓,整个礼朝上行下效,女子戍边杀敌,男子做饭持家,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游玩归游玩,京州富贵人家、特别是官家小姐,鲜少有去混江湖的,一来江湖险恶能人辈出,很多律法约束不了江湖人,稍有不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二来比起混江湖,礼朝人更崇尚上战杀敌保家卫国的铁血儿女,这可不比那些江湖上的虚名有意义多了。

    花拳绣腿的半吊子江湖人宋大小姐,连群远郊的乌合之众都打不过,附近的江湖人赶去营救,虽剿灭了山匪,却也一把火烧了远郊小半个山头,草木凋零,非一朝一夕能复原,山中鸟兽纷纷远走,这引起了附近靠山吃山村民们的极度不满,这位宋小姐一度成为城中教育子女放弃不切实际“江湖梦”的典范 。

    至于那宋二小姐宋祈宁,本在民间学府修习过一段时日名声尚可,她却不思进取、痴心妄想几番写信骚扰当朝太子,被太子不甚其烦在香云寺当众拒绝后,宋二小姐一蹶不振闭门不出,一度成为了京州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京州女子皆自立,宋大人家的两个女儿,就这样成了京州世家公子眼中,最不适合婚配的人选之二。

    眼看着两个女儿年纪越来越大,即便如此,宋大人也不愿降低择婿标准,媒婆被他撵走了不少,渐渐地,宋家的女儿们,成了京州颇为特别的存在。

    “哎!那不是宋家二小姐吗?雪这么大,她怎么在城门口站着?”

    “过年了,宋大小姐该回来了呗……”

    “哦,对对对,我都忘了,险些以为她又要拦太子殿下的车呢!”

    宋祈宁对此充耳不闻,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又往前走了几步,期待的目光不断在城门外的官道上逡巡扫视,为她撑伞挡雪的丫头冰儿偏过头愤愤然瞪了那几个嚼舌根的路人一眼,路人讪讪离去,但指指点点的声音并没有就此消失。

    冰儿又气又恼,要是另一个侍婢姚红在就好了,她会武,又会吵架,定能将那些乱嚼舌根的人通通赶走,可偏巧姚红今日有事不在,冰儿不想扰了自家小姐的好心情,只得忍气吞声尽量为宋祈宁遮去风雪:“小姐,您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要不要先回府上喝杯热茶晚些时候再来,大小姐每年都是日落时分才来,现在时候还早呢。”

    宋祈宁摇了摇头,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你不懂,阿姐说这次要带人回来,不会那么晚了!”

    冰儿闻言这才想起,上个月大小姐寄来封家信,令老爷夫人包括宋祈宁都开心了好一阵儿,但自己每每问起,宋祈宁却总是故作神秘说什么“到时候就知道了……”的搪塞之言。

    “小姐,你是说……大小姐要带朋友回来过年?!”冰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礼朝民风相对开放,女子若喜欢上了什么人,只要那人愿意,随女子上门拜见双亲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而一般这种情况,都意味着那人是做好了准备要做上门女婿的。

    想到大小姐的婚事有了着落,还是个入赘上门的,这样以后大家仍住在一处,谁也不用分开,冰儿不觉露出了跟宋祈宁一模一样的欣慰笑容,周遭的议论之言仿佛都化作了轻风,打着旋儿卷着飞雪消失不见了。

    宋祈宁这一等,就是大半日,冬日里天黑得早,眼看着最后一丝天光即将被黑云吞噬,宋祈宁心下愈发焦躁了起来,但她除了原地等着,并没有什么缓解焦虑的好办法,只得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原地打转,默默舒展着几乎被冻僵了的筋骨:“雪天路滑,晚些也是有可能的,阿姐一定会赶回来过年的……”

    原本停了的风雪随着夜幕的降临,复又肆虐了起来,宵禁时辰快到了,宋祈宁不得不在家仆的几番催促下,转身往城内走去。

    “小姐,您也别太担心了,远郊盗匪已经被清剿,加上武候大将军班师回朝,官道上安全的很,大小姐又有人陪着一道回京,一定不会有事……”

    冰儿的安慰之言还没说完,城外便传来了熟悉的马嘶声,宋祈宁福至心灵转过身,想都没想便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阿姐!!!”

    宋祈宁跑得急,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城外融了雪水的泥地里,雪白的斗篷顷刻间脏了一大片,冰儿忙不迭跟了上来,边跑边喊:“二小姐,您跑慢点儿,小心摔倒……”

    主仆二人跑了没几步,遥遥便见一匹通体乌黑的乌骓自暗夜中奔袭而来,宋祈宁心中一阵欢喜,那正是六年前姐姐离家时,父亲送给姐姐的马,名唤“疾风”,意为知进退,遇险疾如风。

    疾风在看到宋祈宁的那一刻渐渐放慢了脚步,紧接着,她看清了马背上摇摇欲坠衣衫单薄的姐姐,更令她心惊的是,宋祈安发髻凌乱,面色苍白,素白的衣衫上竟留有大片的血迹……

    “阿姐!”

    宋祈宁登时吓得方寸大乱,招呼家仆七手八脚匆忙将姐姐马背上扶了下来:“阿姐,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我这就带你回家!”

    宋祈安在家仆的搀扶下勉力站稳,冲妹妹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宋祈宁哪里肯信宋祈安的鬼话,一双眼睛蓦地就红了:“你明明答应过我和爹娘,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乱逞强的……骗子!我这次一定让爹爹把你关起来,再也不让你出去了!”

    奇怪的是,宋祈安这一次对宋祈宁呜呜咽咽的气话竟没什么反应,只低垂着眼睫紧紧抱着自己怀里的包袱。

    宋祈宁心下一愣,搀扶着宋祈安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几分,借着城中迎风而动的灯笼打量起了身侧的姐姐……

    姐姐看起来又瘦了,手腕上骨节越发分明,衣衫虽染了血,却没有明显破损,看起来好像的确没受什么伤。

    宋祈宁忧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姐姐手里的包袱上,“这包袱里……好像有个盒子……”

    宋祈宁还未来得及细细观察,身侧缓步前行的姐姐却是突然脚步一顿,偏头望向自己的同时,抱着包袱的手攥紧了几分。

    “阿姐你……”宋祈宁从未见过这样的姐姐,眼底满是难过、委屈、怨愤,甚至还带着几分警惕的姐姐。

    宋祈安眼尾滚出一滴清泪:“宁儿,帮阿姐收好这个,求你!”

    不等宋祈宁有所反应,宋祈安终是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饶是如此,她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拼尽全力将那个包袱塞到了宋祈宁手上……

    宋府

    宋祈安的确没什么大碍,只是连日奔波体力不支,外加染了风寒这才晕了过去,宋祈宁轻轻关上房门,退回到前厅,宋昌明正与夫人杜月姝愁眉不展相对而坐,宋祈安平日虽任性了些,但从不会招惹江湖是非,即便前年险些被山匪劫去那次,宋祈安自觉不妙,第一时间便传出了信烟求援,论武艺她的确不精,但审时度势远离危险绝对不在话下。

    “老爷,你可检查清楚了?安儿真的没受伤?”杜月姝亲自为宋祈安换的衣物,她知道女儿身上没有严重的皮外伤,但保不齐受了内伤,即便宋昌明再三确认宋祈安没事,她仍是不放心。

    “没有!别胡思乱想了,等她醒来一问便知,都别站着了,过来用饭吧。”宋昌明命人将饭菜热了热。

    三人哪里还有心情吃饭,装模作样动了动筷子,宋祈宁便急着要回去照看姐姐。

    “你姐姐一个人来的?她朋友呢?”宋昌明问了个好问题,这一晚上全家上前都跟着宋祈安担心,早都忘了宋祈安信里提及的那个所谓的“客人”。

    “没看到其他人……”宋祈宁似是想到了什么,犹豫着愣在了原地。

    宋昌明见她这副样子便觉有事,出声叫住了她:“宁儿,你可有事瞒着爹娘?”

    宋祈宁素日最不擅撒谎,被宋昌明板着脸瞪上一眼,便什么都招了:“姐姐她……她晕倒前交给我一个包袱……”

    宋祈宁这么一说,杜月姝也想了起来,她给宋祈安换衣服的时候,站在一边的宋祈宁手里的确抱着个包袱。

    宋昌明愣了一下:“什么包袱?拿来给我看。”

    宋祈宁显得愈发犹豫了:“可是……”

    外面隐有鼓乐声传来,除夕的驱傩祭典就要开始了,宋祈宁支支吾吾犹豫间,管家突然来报:“老爷,金吾卫来人,说是大小姐入城时的‘过所’有点问题,循例来看看。”

    宋昌明一愣:“金吾卫?可看清了来的是哪位官爷?”

    管家眉头紧蹙回道:“领头的是金吾卫中郎将谢将军,眼下只怕人已到外间厅堂了。”

    金吾卫中郎将谢北辰,掌管皇城禁卫,宋祈安身上染血晕倒在长街之上的事,到底瞒不过金吾卫的耳目。

    宋昌明只一个眼神,杜月姝心领神会忙带着一脸惊慌的宋祈宁匆匆往后院卧房而去,宋昌明则整了整衣冠,径直去了前院厅堂。

    果不其然,待宋昌明到时,八名身着黑衣黑甲手持长刀的侍卫分立在厅堂两侧,在他们中间,有一身披斗篷的男子背对着厅堂大门,正微微仰头,端详着悬于堂上写着一个“义”字的匾额。

    “下官随便写的匾额,谢将军见笑。”宋昌明拂袖施礼,再抬眸时,谢北辰已转过了身来,斗篷下的红衣银甲分外刺目。

    “医者义也,宋大人担得起这个义字。”谢北辰说话间,宋昌明已命人将宋祈安的‘过所’送到了其手边。

    “谢将军,下官疏忽也是刚刚才发现,小女过所上的确有几处字迹模糊,下官已尽数补上,请将军过目。”

    谢北辰只微微抬了抬眼,身侧侍卫上前替其接过了过所,很显然,金吾卫此番而来根本不是为了区区过所,宋昌明面色未变,躬身又道:“不知谢将军此番前来,还有何事?下官定全力配合。”

    “宋大人,若本将军记得不错,令千金过所之上,可录有一处名为神木阁的地方?”谢北辰拂手婉拒了下人递上来的热茶,不动声色打量着宋昌明。

    神木阁地处南疆,是处位于群山之巅以“毒虫毒草、以毒攻毒”见长的门派,因其无孔不入的毒虫一但失控极易引发灾祸,一般情况下,神木阁弟子是不被允许离开南疆的。

    宋昌明不敢怠慢,恭敬回道:“实不相瞒,小女最近这三年,却是拜入了神木阁修行,但此番归家,小女按规矩提前三月便入了南疆州府衙门检查,绝对没有带回任何不该带的东西,请将军明鉴。”

    “原来如此……”谢北辰顿了顿,蓦地收起路引面色一沉道:“来人,给我搜!”

    金吾卫闻声而动,宋家家仆不敢阻拦,只得面面相觑僵立在侧,宋昌明原本恭敬和善的面色再也装不下去,倏然起身:“谢将军这是何意?”

    谢北辰一字一句回道:“升平公主大婚在即,驸马崔鸿之于两个时辰前暴毙身亡,而驸马身边莫名出现了一只名唤‘血隐’的虫子,此虫出自南疆,宋大人不会不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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