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没有司机愿意去接一个在公墓上车的乘客，胡文君的这笔合同最后终究还是没能谈成，说好的升职告吹了。
也是从这天开始，一桩桩怪事跟上了胡文君。
先是一夜夜屡屡做噩梦，胡文君总梦见自己背后贴着个东西，那东西有两个脑袋，一边一个搁在胡文君的肩膀上，两张嘴都在和她说话。
“……”前排一直看热闹默默吃瓜的司机听到这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和她说了什么？”卜无常问。
胡阿姨嗔怪地说，“这哪里知道？梦里说了什么不清不楚的，醒来哪还记得这么细节的东西。”
卜无常没说话，试图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不过阿姨没看出来，直接继续下一节了。
胡文君去医院看了睡眠问题，吃了一堆药，也没见好。一天半夜又做噩梦惊醒，胡文君辗转反侧也睡不着，起床去厨房倒水喝。
她走出房间，穿过面积不大而布置温馨的会客厅。客厅里静悄悄的，拉宽带时通讯公司送的一个家用摄像头还在闪着莹莹的蓝光，窗户外面路灯灯光通过她忘记拉的落地窗照进来，并不算昏暗，足够让熟悉房子结构的她看清脚下的路——也看清那条盘踞在吊灯上尾巴还垂落到地毯上的大黄蟒，以及它分叉的蛇信子，和两个黄中透绿死死盯着她不动的竖瞳蛇眼。
……
“啪”。
胡文君打开了客厅的灯。
一刹那亮起的灯光刺痛她的眼睛，她忍不住本能地眨了一下。
眼前暗下又重亮。
客厅静谧如初，哪有什么大蟒蛇？
一切就好像是她的幻觉。
*
“我那闺女啥都不肯说，这还是小葛——噢，就我那闺女的男朋友偷偷告诉我的！”胡阿姨说着直拍自己的大腿，“我这一听啊，就知道我闺女年纪轻，不懂事，怕是在那坟地那儿犯了什么忌讳，把东西带回家来了。小师父，你评评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可能。”卜无常不置可否，不是她不想帮着分析，实在是一则那玉符放在嘴里不方便说话，另一则么，没见到当事人前她也不敢妄自评判。
“嘿小师父你猜怎么着？我姑娘偏不信！我说的还能有假？我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的，听说的可多了！以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说到这里，胡阿姨忽然讪讪地搓了搓手，“那啥，小师父啊……跟你说个事哈。”
“我这个闺女呢，就是不相信这套……万一等会她要是对你不咋礼貌，就麻烦你多担待……当然，我是肯定相信小师父你有真能耐的！名师出高徒嘛！”
“没事，”卜无常摇摇头，总算说了今天的第一个长句子，“既然你出钱了，那我不计较。”
胡阿姨噎了一下，“小师父你还怪实诚的哈。”
*
果然如同胡阿姨说的一样，在听闻卜无常是上门来“捉鬼驱邪”的神婆之后，胡文君的态度一下变得冷淡起来。
“妈，你过来，我和你说会话。”胡文君让卜无常独自留在客厅里喝茶，把胡阿姨带进了房间里，房间门被关起来。
胡文君并不知道卜无常的渔夫帽底下是一双活尸玄耳，别说听到隔壁房间里的声音了，就连往上二十楼有对情侣闹分手吵架，卜无常都听得一清二楚。
正在胡文君逼问自己母亲被骗了多少钱的时候，卜无常也掀起了帽檐，观察那盏据说被大黄蟒盘过的吊灯——没什么特别的，若是妖怪作祟，必然留下痕迹，要不就是爬过位置有透明黏液，要不就是腥臭味经久不散。
卜无常前世已修得一双天眼，凡有精怪妖异来犯，都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不过也并没有她表现的机会，末法时代，神仙鬼怪是最先消失的一批，然后才轮到她们这些人间方士。等到卜无常开始学驱鬼之术到时候，世间已经没有鬼可以让她祛除了。
这一世她虽然没有天眼，但僵尸的鼻子很灵敏，她一点怪异的味道都没有闻到。
等胡文君批评完胡秀芬女士的自作主张后推开房门，卜无常已经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仍然一无所获。
“大师，您怎么说？”胡文君好整以暇地问，“我这里是有鬼啊还是有妖怪啊？您别是要在屋里跳大神了吧？”
胡文君觉得她妈妈简直也太胡来了，这都能被骗？这骗子也是傻，居然还呆呆送上门来，难不成以为她们一家子都是好骗的冤大头？想到这里，胡文君就气不打一出来。
卜无常的僵尸脑袋没有载入情商这一模块，根本没听出来胡文君在阴阳怪气，老老实实地对着雇主汇报她的工作结果，“这屋子里干干净净，没有鬼，也没有妖怪……跳大神是什么意思？”
胡文君觉得这姑娘傻气得很，“跳大神么，就是手舞足蹈装神弄鬼咯，神婆不都会跳大神吗？”
卜无常摇摇头，“不知道，请神还要跳舞吗？”
说完又想了想，严谨地补充一句，“反正我不用。”
别人怎么样她可不知道，万一别人就是这样请的呢。她记得很久以前巫术刚诞生的时候，巫师们是通过跳舞来完成神降的，说不定这个世界的方士们流行崇古文化。
胡文君被卜无常这煞有介事的样子给逗笑了，“喂，小妹妹，今天这事儿呢，说来也是我妈关心则乱。你之前不是收了我妈八万八千八吗？你就退回八万八，你看行吗？剩下的八百块，就当给你的路费和住宿费了，你看怎么样？”
胡秀芬刚才本来想插嘴反驳的，但见卜无常一点说法都没有，本来就因为卜无常闭门不出的态度半信半疑的，这会儿也觉得自己可能是遇上骗子了，便也不再吭声。
卜无常的头抬起来，帽檐下露出一双眼睛。胡文秀见那露出的皮肤干皱，眼窝深陷，不像十几岁的青葱少女，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而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黑黝黝的眸子，红色的血丝，似要择人而食。处处充满着不详的意味。
胡文君不尽后退一步，心中惊疑不定，一时竟分不清这又是她的幻觉还是面前这女孩确实丑得吓人。
好在卜无常很快又将头低了下去，“之前你们付了钱，所以我对你的不恭敬并不计较。如果要退钱，我会生气。”
胡文君皱着眉头。
气氛僵住了。
“看这事儿闹的！”胡秀芬拍拍胡文君的肩膀，和卜无常说话的态度一如之前那么亲热，“小师父啊，这事儿说起来也是我不好，我关心则乱，也没和我女儿商量，还连累你大老远来这么一趟。不过吧，你也别怪阿姨说得难听，你看你之前怎么和我说的？我付钱之前，你说得可好听了，说你最擅长治鬼，这些事教给你保管能见效。但你来了之后，这……也没见你说出个子丑丁卯来，更别提给我们解决麻烦。是吧？”
“这并不麻烦——”
胡文君打断卜无常的话，“好了！别说这么多了。你身份证带了吗？把你身份证拿出来。”
卜无常虽奇怪，仍从钱包里找出了原主的身份证。
胡文君收走了，“你的身份证我先扣下了，三天之内把钱退回我妈账户上，不然我就报警了。”
卜无常平静地点点头，转身往门外走，只是快要走出门的时候，她又想到什么回过头来。
“你做梦梦见的东西是不是和你说，让你把身体借给它？”
“啊？”胡文君没反应过来。
卜无常见到她的反应，意料之中，“看来你目前还没有答应过。”
胡文君都气乐了，“妈！是不是小葛跟你透露的？就是个梦而已，我压力太大了才会这样的，过段时间调理一下就好了，你能别到处跟别人瞎说吗？”
“不是，我——”
“我看你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卜无常指了指胡文君，“下次再找我，我要收比这次高十倍的价格。”
“得了吧！难道还送上门给你骗？想什么美事呢！”胡文君翻了个白眼，“快还钱吧你，不然我们就派出所见！”
卜无常这次一步也不停地走了。
胡秀芬急了，“哎呀，小师父，等等呐——”
胡秀芬刚才就想拦住，打开门追出去，卜无常正好已经下了电梯。
“妈，你干嘛呀？”
“我没和她说呐！不是我告诉她的！你说她会不会真有点本事？”
胡文君笑了，“妈，就算不是你告诉她的，又能代表什么呢？我做噩梦做得太心烦了，还把这个剧情发小红薯呢，底下评论的网友一个比一个会脑补，看起来人人都会法术似的，比她还故弄玄虚的人有的是。妈！你就是太容易相信这种神神鬼鬼的了，多上几年网就不会这样了哈！”
*
被评价为故弄玄虚的卜无常正在分外不熟练地用指纹解锁手机。
“解锁失败！”
“解锁失败！”
“解锁失败！”
……
算了，还是试试面部解锁好了。
她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什么人，猫身躲进树荫底下，摘下口罩。
“解锁失败！”
“解锁失败！”
……
——现代科技为什么只给活人用，是看不起僵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