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魏千禹从边境回来的时候,我刚从寺庙里回来。
丫鬟们害怕又惹我不高兴,识相得迅速退去,魏千禹脱下战甲,让我靠近他。
我却一脸嫌弃的往后退步,冷淡道:“别碰我!脏。”
我这话可谓极其恶毒,想过无数次见到他时要说什么样的话,也想过如何对他进行报复。
是不是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剑送他饮恨西北,或者在他最爱的酒里下毒,让他痛痛快快的死去。
但当看到他真实出现在眼前,我才发现自己连最起码的伪装能力都消失殆尽。
我的内心充满愤怒和恨意。
但我仍然保持克制,只是用冷冰冰地目光注视着他。
魏千禹穿着一件墨色的外衫,衣摆上绣着金线暗纹,腰间系着白玉腰带,衬得他整个人越加英气凛冽。
他似笑非笑看着我,问:“你怎么了?”
我垂眸掩饰住所有情绪:“王爷,我有些累,先回房歇息。”
他点头应允。
我转身欲走,他忽而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低声问:“我听闻,我每次出征,你每天都会去寺庙上香,直到我回来。”
我抬眼望向他,神情略显僵硬:“我求的是自己欲望,不是祈求你早日平安回来。”
他轻笑一声,放开了我的胳膊。
我能感觉到他眉梢微挑,嘴角勾勒起一抹戏谑笑容。
我知道,他在嘲弄他的痴傻。
2
次日。
湖中种了几棵柳树,柳枝柔软,随风飘摇。
我坐在镜台旁梳妆打扮,一袭水红裙子衬得肌肤雪嫩白皙,乌黑长发披散肩头,眉心画着精致的梅花钿。
这也是“她”最喜欢的衣服颜色,镜中人儿眉目温婉秀美,我忍不住多照了好几次,仿佛能透过她的容颜,看到她的灵魂,但我终究不是她。
我模仿她的一切,虽然只为了博取欢心,但!
更多的是想要杀了他,替姐姐报仇,他没能照顾好我最爱的姐姐。
看着镜中的自己,似人非人,我深吸了口气,起身离开屋子,朝门外的侍女吩咐了句:“王爷在哪?”
侍女指了指书房的方向:“在书房处理军务呢。”
我径直推门而入。
魏千禹站在窗边负手而立,手中还有忘忧酒,他仰首饮尽,唇齿间弥漫着浓烈的苦涩味。
“魏千禹。”我唤他名字。
他回过身,目露诧异。
片刻之后,他收敛了神色:“你……怎么来了?”
我笑得明艳动人:“王爷难道就不想我吗?”
魏千禹皱眉看着我,语气生疏,小心翼翼:“王妃近日,可否感觉身体有何不适?”
我怔了下。
我佯装疑惑:“我最近身体很康健。”
他的眼神变得晦暗莫测,隐约夹杂着一丝疑虑。
魏千禹道:“为何这次回来,感觉王妃变了?”
我故作羞怯:“我哪敢变啊,我只不过是换了个方式,讨你欢心罢了。”
他盯了我许久,眉尖蹙起,忽然转移了话题,“王妃,明日可否陪本王喝酒赏月呢?”
我颔首答应。
我愣了下,继而欣喜答应:“好呀!”
魏千禹颔首:“既然如此,我派人速速准备,本王等不到明日了。”
我道:“王爷,有些心急。”
魏千禹看着我的眼睛,笑容渐深:“本王的王妃,比以前更漂亮了。”
我娇嗔道:“你就贫吧。”
说完,他将书房中剩下的酒壶递给我。
我接过,仰头便灌了两杯,酒液灼烫喉咙,像火烧一般痛楚。
但更多的是心酸的滋味。
这一切并不属于我,而是属于我那死去的姐姐,我只不过是利用她王妃的身份,埋伏在魏千禹的身边,替她报仇雪恨。
3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待今晚下毒,杀掉魏千禹。
然而,当夜幕降临时,魏千禹竟未来赴约。
我焦躁不安,害怕他来,又害怕他不来。
他迟迟未来,我心里焦躁万分。
突然有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魏千禹不会是察觉出了什么端倪吧?
深夜里终究抵挡不住困倦,我沉沉睡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屋子里静悄悄的。
魏母小心翼翼地端了盆凉水进来泼在我脸上。
我被惊醒,揉了揉惺忪的双眸,茫然的视野渐渐聚焦。
魏母大吼道:“嫁来魏府已有三月,从来不给长辈请安,若传了出去,我们魏家脸面何存?”
我呆滞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咬牙道:“你又不是皇室贵族,像你这样的人,不配我给你请安。”
魏母瞪圆眼珠子,扬手就要扇我耳光:“你这贱蹄子竟敢侮辱长辈?”
我侧开头避开她的巴掌,冷哼道:“我侮辱谁了?一口一句贱蹄子的,来人评评理,是谁侮辱谁?”
“你……”魏母怒道,“你这贱蹄子,我今天就教教你魏府的规矩。”
我一阵错愕,猛地抓紧她的袖子:“骂谁贱蹄子?我任清宁,可不是好惹的。”
我正要和魏母打起来,魏千禹走了进来。
“母亲。”他皱眉阻止,扫一眼狼狈不堪的模样,再看向我时,目光中闪过厌烦。
他看到我们争吵,脸色顿时阴沉。
他虽有时痴傻,但毕竟经历过战场的洗礼,如今威严依旧令魏母心虚,她讪讪缩回手,解释道:“执儿你误会了,我与宁儿只是闲聊,没吵架,见她迟迟未来请安,我就以为她出什么事了。”
“母亲言重了。”魏千禹缓步走到我跟前,伸手扶住我的肩膀,让我坐在椅子上,他居高临下俯瞰我,语气淡漠无波,“宁儿身体弱,母亲担忧,是人之常情,孩儿不怪您。”
我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惺惺作态。”
魏母道:“既然没事了,那我先回去了。”
她匆忙退了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
魏千禹看向跪坐在床榻上的我,问道:“对不起,昨晚,本王失约了。”
他眼底带着愧疚,似乎真的把我放在了心坎上,舍不得我,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
我心里一阵恶寒,却强撑着笑意,“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嘛,我不是都原谅你了吗?宁儿没资格跟你生气。”
他松开我,目光幽邃深邃。
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他认真凝视着我,漆黑瞳孔倒映出我苍白的脸庞。
我浑身一震:“王爷,若是有事,便去忙吧!”
魏千禹抬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庞。
我躲开他的触碰,低声恳求道:“王爷快去办正事吧!”
他微微勾唇,目露玩味:“宁儿如此关心本王,本王岂能辜负?”
他俯首凑在我耳畔低语:“今晚,宁儿便随本王一同沐浴吧,嗯?”
我的身躯僵硬如石,整张脸霎时惨白。
话落,他俯身而来,狠狠攫取我柔软的红唇。
他的吻很霸道、疯狂,似要夺走我所有呼吸和记忆。
他的笑容诡谲而邪魅:“这种程度的求救,可吓唬不了本王。”
我闷哼了一声,身体登时瘫软成一滩春泥。
魏千禹道:“怎么?嫌弃本王了?”
他见我低着头,不说话,他笑嘻嘻的靠近我,我又将他一把推开。
门吱呀一声合拢,外头传来魏千禹的咆哮:“来人!给本王看住她,不准离开房间半步,若她出来,便是你们的死期。”
我的心咯噔一跳,躺倒在榻上,望着顶梁柱上精美华丽的雕花,神思恍惚。
我眼角带着泪水,“姐姐,若你还在,你会怎么做?”
4
窗外响起鸟雀的叽喳鸣叫,我的泪水愈发汹涌。
“我也好想你啊,姐姐……”
不知多久过去,我才勉强收拾好心情,爬起来穿衣。
刚走到梳妆台前,婢女便急急跑来,告诉我:“王爷吩咐,不许王妃出门。”
呵!果然是我的好姐夫。
我冷嘲一句,“不许我出去?她倒要看看,我今日出不出去。”
说罢,我提着裙摆,直奔门口而去。
魏千禹的院子守卫森严,我出了院子便瞧见几个侍卫站在门口。
这些侍卫是魏千禹特意挑选的,他却将原来的侍卫换成了榆林军。
全部都是武功高强的好手,即使我有武艺傍身,怕也不是这些高手的对手。
“你们都给我让开!”我厉喝道。
领头侍卫挡在我跟前:“王妃请回吧,王爷吩咐过,今日您不能踏出屋门半步。”
我恼恨万分,正欲硬闯出去,忽觉肚子里隐隐作痛。
糟糕!葵水来了!
该死!
我慌乱的捂住腹部,额上冒出豆大汗珠。
“王妃,您怎么了?”
我摇摇头,艰难地说道:“没事,你让我出去,我就没事了。”
领头侍卫道:“王爷说,谁敢让您出府,便要了谁的小命。”
我咬牙切齿:“马上去,让魏千禹来见我。”
领头侍卫面露犹豫,最终还是恭敬道:“奴才这就派人禀报王爷。”
我等了许久,他还没进来通报,反而是一群丫鬟围了过来。
她们叽叽咋咋,各种讽刺奚落,其中以魏母为首。
我忍着肚子里绞痛,怒斥:“闭嘴!都给我滚!”
“哟,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煞白,哪里像没事的人啊!”
“依我看呐,这是装的!她明明是假装镇定罢了!”
我冷笑:“你们一口一个贱人的骂我,现在我好端端地在这,你们倒说我是装的,啧啧,这世界还真是奇妙啊!”
我这么一说,这群丫鬟顿时噤声,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再说。
一名更加大胆的丫鬟,却是不服输的性子,“我们说错了吗?你明明一年前已经被夫人给杀死了,三月前竟然奇迹般地活了,再次回魏家来招摇撞骗,简直不要脸至极!”
我双眸微眯,小声道:“什么?我姐姐是魏夫人害死的。”
我顿了顿,眼里泛着阴沉的戾气:“那照你这么说,是你们联合魏夫人设计陷害了我喽?”
“我……我只是听人说的。”丫鬟怯懦地缩了缩肩膀,“你别在这里信口雌黄,故弄玄虚,你怕不是冒充的。”
我冷笑:“哦?那你们听谁说的呢?”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肯吭声。
恰巧这时,魏母从内室走了出来。
她穿金戴银,打扮得雍容华贵,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都杵在这干嘛呢?等着挨罚吗?玫瑰菊的丫鬟。”魏母尖利刻薄道。
她走向我,居高临下睨视着我,给了我一耳光,骂道:“你这个贱蹄子,勾引我儿子?”
我捂着火辣辣的左颊,目露寒霜,“你敢打我?”
魏母轻蔑地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我教训你,你还敢问缘由?”
我攥紧拳头,怒吼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话音未落,魏母扬起巴掌朝我扇来,我及时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挥出——
啪!
魏母被打懵了,呆愣片刻后爆发出惊天的尖叫声:“你居然敢打我?”
她疯狂挣扎,却始终撼动不了我。
我揪住她的长发,将她拖拽到墙边,右脚踩在她的背脊之上,将她整个人牢牢压制住。
魏母的头皮疼得撕裂般的剧烈疼痛,她的呼吸变得困难。
“快放开我,否则……否则我杀了你!”她威胁道。
我冷嗤一声:“你大可试试!”
5
魏母的瞳孔猛然放大,满含惧意的目光扫过我的腿。
我讥笑:“我自小习武,对付的就是你这种恶人。”
魏母被我激怒,伸手摸到藏在鞋里的匕首,奋力拔了出来。
她举起刀子冲我扑过来,我往旁闪身躲避。
她一击不中,愤怒得歇斯底里,“贱蹄子,还敢躲。”
我不退反进,趁着魏母失去理智的当口,一记手刃劈晕了她。
魏母软绵绵的瘫在地上,我将刀子扔在地上用布条缠住她的手腕和脖颈,又拿了根麻绳捆绑住她的腰肢。
做完这些后,我将昏迷不醒的魏母推回了她的房间。
此次不杀她,留下日后,必定有大用。
我去厨房煮了魏千禹最喜欢的百合莲子羹,亲自送入他的屋里。
“夫君,我煮了你最爱的百合莲子羹,你先吃点吧!”我将托盘放在桌上。
魏千禹靠坐在桌子旁,写他的诗文,也不瞧我一眼。
我暗叹一声,将碗筷取下,递到他唇边。
“夫君,张嘴。”我温柔唤道。
魏千禹仍旧笔挺地倚在桌边,并不搭理。
半晌后,魏千禹道:“王妃,近日可是反常了许多。”
他说话时还有意无意瞥了眼门外。
这样的警惕让我心底涌出几丝苦涩。
“我自然没事,你快吃吧,再过会儿就要凉透了。”
我怔住了,脸色煞白如雪,眉宇间掠过浓郁的忧伤,缓缓垂下了双臂,转身离去。
见我离去,藏在他房中的侍卫冷锋径直走了出来。
魏千禹道:“前去西柳村,可否查到王妃的身份。”
冷锋恭敬道:“王爷,跟你所想一模一样,现在,魏府里的王妃不是原本的她。”
魏千禹蹙了蹙眉:“那她是?”
“真正的王妃已经死了。”冷锋低着头,继续道:“现在的王妃,是她的妹妹。”
闻言,魏千禹的眉心皱成了川字型,喃喃自语:“她妹妹?”
冷锋解释道:“这位王妃,与之前的王妃是双胞胎,名叫任若嫣,她们还有一个弟弟,叫任君墨,现在是个小混混。”
“双胞胎?”魏千禹沉默良久,才幽幽道:“那岂不是……”
冷锋答曰:“是的!”
魏千禹思忖片刻,跪倒在地上,抱头痛哭,不敢相信,“老天待本王何其残酷!玩弄于我,我本以为清宁,是厌倦了本王,抛弃了本王。原来她早就已经香消玉殒……”
我站在门外,隐约能听见魏千禹的抽泣声,他还是派人去查了我的身份。
半晌后,魏千禹渐渐止住了哭腔。
冷锋连忙劝慰道:“王爷不必太伤怀。如今你既已知晓真相,该早日振作才是!王爷也可以当王妃就在身边,只不过她们两姐妹的性格恰巧相反。”
魏千禹抬头看向冷锋:“你的意思,我要霸占她的妹妹?”
“这是最好的办法。”冷锋说道:“你与现在的王妃已经成亲,若她离你而去,便会让世人看了笑话。”
魏千禹深思许久,忽而苦笑:“可笑啊!”
6
他想起两个人的模样,虽然长得相似,但二人也带给他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任清宁像是一朵木槿花清纯又带着淡雅香味的牡丹,温柔,美丽,贤惠。
任若嫣像是一朵梅花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是他心中最美丽,洁白无瑕,坚强,有韧性的。
“我让你下去再查一查,清宁是如何死的。”魏千禹命令道,“我不能接受如今的结果,我要给她一个交代。”
冷锋恭敬道:“王爷恕罪,我早就查了。”
魏千禹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冷锋皱眉,回答道:“王爷,是被人给害死的,但凶手似乎,已经饮恨西北了。”
我在门口踌躇片刻,鼓足勇气踏进魏千禹的房间,知道是别人害死的,而不是魏千禹杀了的,但我还是不能接受。
“你怎么没走?”魏千禹抬头望着我。
我看向他时,他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夫君,我不想走,今日就想呆在你的这里。”我咬着唇瓣,委屈道,“我舍不得离开夫君,夫君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睡觉总是会梦见夫君。”
他低头不敢与我的黑眸对视,神情淡漠,语气疏远地道:“王妃,可要好好保重啊!”
我怔忡许久,随即凄楚笑道:“我明白了。”
魏千禹的心很冷硬,他对任何女子都是这样。
我心底涌出阵阵酸涩,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强忍着不掉下来。
他或许曾对我有过一瞬的感慨,但仅限于我是任清宁身份的一刹那。
因此,我不愿奢求太多。
魏千禹一把吻住我的唇,动作粗鲁又野蛮,似乎要用最原始的方式发泄怒气。
我没有回应,闭上眼睛默然承受,任由自己被带入深渊。
我的身体已经麻木了,大脑也迟钝得如同一张白纸,唯独记忆仍旧鲜活跳跃。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天空万里无云、碧蓝透彻,清风吹来阵阵花香,沁人心脾。
这种天气实在让人难以拒绝,即使再冷漠的女子都会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我当时就在想,如果这样美好的景色能持续更久,该有多好。
良久,我行至门口,停顿一下,转身看着他:“如果有机会的话,或许你会知道一切真相。”
7
我用几个时辰的时间,骑着马,快速的回到了西柳村。
那里早就变了样子,唯一没变的,就是以前住的房子,小而温馨,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家徒四壁的破败感,让我红了眼睛。
房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有人来了!
我慌乱地擦拭干脸颊上的泪珠,提高戒备。
来者穿着朴素的衣服和鞋子。他身形修长,步履稳健,不急不缓地走进屋里。
我转头看见来人是任君墨。
任君墨见我,微愣,旋即问道:“姐姐!”
我没吭声,只静立在原处。
他疾步奔了过来,紧抓住我的双肩,关切地询问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君墨……”我颤抖着喊他,泪水簌簌落下。
他快步跑了过来,拉住了我的袖子,焦急万分的问道:“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嘛!”
我吸着鼻涕,抱住任君墨,呜咽起来。
任君墨慌乱道:“姐姐,你还没吃饭吧!我每天都准备了你最喜欢的食物,等着你回来。”
我哽咽道,眼泪流淌,看着简陋的厨房中,他慌乱炒菜的样子。
记忆之中,任君墨从未下过厨房。
我擦干净眼角的泪水,道:“我来帮你!”
他硬是要逞强。
过了半晌,饭桌上不是丰盛的餐食,而是糊透了的样子。
任君墨歉疚地看着我,轻咳一声。
我并未失笑:“你做的菜很好吃呢!比我在府中御膳房里做的还要好!”
他赧颜一笑:“姐姐喜欢就好!”
我道:“我想去大姐的墓前拜拜。”
任君墨停下的手中的动作,颔首道:“好,我陪你去。”
我牵着任君墨往坟场方向走去。
坟前,草丛茂盛,杂草丛生。
我松开任君墨的手,蹲下身拾起一根野草嗅了嗅:“是大姐最爱的花。”
“嗯,这是我特意为大姐种植的。”任君墨轻轻抚摸着杂草,目光温柔缱绻。
我欣慰极了。
大姐是个好姑娘,只是遇见了坏男人罢了。
我看向坟前的坟包,伸手触碰:“大姐,你一定很孤单吧!不过……只差一步,伤害过你的人,都得下跪,通通去见你。”
坟包微微震颤了一下,仿佛回应了我。
任君墨走过来扶着我站起身来,“姐,你还没放弃?”
“自然不能够放弃!”我坚决道。
任君墨叹息一声,眼中含着泪花,道:“你可以放弃报仇,回来于我好好生活吗?”
“我做不到。”我摇摇头。
任君墨垂下头,满面愁容。
我仰头笑了笑,眼泪从脸颊滑落:“凡事伤害你和大姐的,我都不会轻饶,必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我的眼神凶狠无比。
8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我最疼惜的弟弟。”
任君墨看向我的眼神越发复杂。
我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任君墨叫住了我:“姐……”
我停下脚步:“什么事?”
任君墨抿着嘴唇沉默许久:“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我冲他灿烂一笑,我点点头,朝着任君墨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路途遥远,我们骑马慢悠悠的晃荡了数日。
直至黄昏,才赶到了城郊外。
马车停下,车帘被掀开了。
我坐起身,撩起帷幕一看,外面空旷荒凉,树林密布,阴风瑟瑟,乌云笼罩,天空暗沉沉的,仿佛有暴雨要降临了般。
仿佛是在告诉我,我走的路,乃是一条不归路。
我攥紧手心,闭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我要报仇雪恨,就算要死,也要轰轰烈烈。
我跳下马车,沿着崎岖不堪的山路,缓缓往上爬。
这条路不宽阔,两旁全是灌木丛,我走在上面,脚底发软,一步三回头,怕有危险突袭。
夜幕渐渐降临,我累得精疲力竭。
周遭一片漆黑。
这时,山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老鼠窜动,又似有毒虫飞舞。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警惕的看着四周,大声质问道:“谁?”
一团黑影闪过,扑哧一声钻入我的怀里。
它冰凉湿润的舌头舔舐着我的肌肤,我吓得尖叫出声:“啊——”
我连滚带爬的逃开,那东西穷追猛打。
忽然,一抹寒芒乍现,我惊恐的瞪大了眼。
“魏千禹?”
我不敢置信。
魏千禹手持长剑,示意我不要说话,否则就会没命。
“你……你没死?”我错愕不已。
他的衣服凌乱,浑身血迹斑斑,狼狈不堪:“嘘,别说话!”
说完,他拖拽着我往后跑。
那东西穷追不舍,我们两人都跑不掉,我被拖着跑了好一段距离,才跌倒在地。
魏千禹将我推进灌木丛中,自己背靠着一棵树休息着,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
我不解的看向他:“你一直都在跟着我?”
魏千禹冷哼一声:“若我不跟着你,你早死千次万次了,这些都是假夫人的人,着实有些难对付。”
“假夫人?”我皱眉,“魏府中现在的夫人,是假的?”
魏千禹点头:“是!我娘早已经不再人世,我父亲也出征,战死沙场,和你的状况相似。”
魏千禹点头,咬牙切齿:“她用了易容术,伪装成我娘,目的不了了之。”
“原来如此!”我恍悟。
魏千禹看了看我。
我打断他,“别看我,我的可是真皮,我自小就跟大姐长得一模一样。”
他噗嗤笑出声。
魏千禹的脸上,挂着淡笑,“你当我傻啊!”
他指向我,“你和她虽是双胞胎,但是眉宇间有明显区别!尤其是眼角处的那颗痣,她根本没有,而且宁儿的脸型却饱满圆润,而你轮廓偏瘦,五官更加立体,不细看,就真的把你们分不清。”
我道:“你既然一点也不惊讶。”
“因为……”魏千禹苦涩的勾起嘴角,“早在你刚到这里之前,我就知道,你是假的。”
我不由得佩服起他。
他居然在这种情况下,依旧镇定自若。
“不过你这张脸蛋……确实挺漂亮的,我都忍不住想要靠近。”魏千禹笑眯眯的盯着我,“仿佛她就在一样。”
我撇撇嘴:“现在的大事,要打探清楚假夫人的目的。”
魏千禹挑眉,对我不再有隐瞒,“或许跟你们的身世有关。”
“我们的身世?”我怔愣了下,随即摇头,“不可能,我家就三个人,父母早就过世。”
魏千禹笑了笑:“我只是猜测,毕竟,这件事情太巧合了,不过,假夫人的身份,也很可疑。”
我点头,认同他的观点。
我们正在交谈,马蹄声由远及近。
我和魏千禹对视一眼,躲入草丛之内。
来者共八匹骏马,拉着一辆华丽奢侈的马车。
车厢上雕刻着繁复古朴的图案,透露出皇室独特的尊贵与霸气。
我蹙起眉头:“这辆马车里面,是谁?”
魏千禹摇头。
马车行驶到半山腰时停下来了,车门被掀开,我见到一个女子从马车上下来。
女子约莫二十多岁,穿着一袭火红色的衣裙,妆容浓厚,眼线上扬,嘴唇鲜红,整个人散发出妩媚高贵的气势。
我微微眯起眸,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柳妃娘娘!”
柳妃闻言,抬眸看向我所藏匿的方位。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妖娆绝艳,令人移不开目光。
我顿觉奇怪,“为何柳妃奶奶,会大半夜的来到这里?”
魏千禹摇头,“据说这里是她孩子丢失的地方,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来到这里寻找。”
“据说,柳妃娘娘曾怀孕,但后来滑胎,伤到了身体,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孩子,也是从鬼门关回来的,至此无法生育。”
我诧异:“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魏千禹苦笑道:“以前我年幼,并不懂事,但后来,听爹说起过。”
我道:“那你相信她的孩子还活着吗?”
魏千禹叹息一声,神情黯然。
我沉默下来,“是时候,该回去,搞清楚假夫人的事了。”
9
第二日一大早,就赶回来魏府。
门外的侍卫也被换了,守备森严,戒备颇深。
任君墨也在门口,拿着一袋东西等着。
我与魏千禹径直走过去。
我道:“君墨?”
任君墨转过身,见到是我,脸上掠过喜色,“姐姐!”
“你怎么来了?”我问。
任君墨看了一眼魏千禹,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我,“姐姐,这是父亲临终前,千叮铃万嘱咐,让我务必在你二十二岁生辰的这天,交到你的手上。”
我狐疑的打量着那包东西,任君墨转身离去。
我打开包裹,看到里面放着一块玉牌,玉牌做工精致,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古董。
还有一纸书信,我将信封拆开,抽出里面的书信。
看着看着,我越发激动了。
“这、这是……”
我急忙翻阅,发现里面除了书信之外,还有一幅画。
那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雕梁画栋,极尽奢靡,富贵堂皇,气派非凡。
画中央,是个栩栩如生的女子。
我仔细端倪那女子,总感觉有几分熟悉。
忽然,我脑海浮现一张面孔。
我猛然睁大眼睛,“这画像里的女子,是柳妃?”
我连忙又将画像卷好,放进包袱里,塞进怀里,“我们先进去吧,这件事情,需要从长计议,还掺杂很多疑点。”
魏千禹点点头,紧跟在我身边。
刚进门,魏母就大摇大摆的带着侍卫出来。
我心底暗叫不妙,连忙躲到魏千禹身后,避免与魏母对峙。
魏母冷讽道:“居然还没死?”
这话说得,我就不爱听了,怼道:“什么叫做没死?今日怕是该死的是你。”
话音落下,我抽出藏于腰间防身的匕首,目光恶狠狠的像她刺去。
魏母吓了一跳,往后退了数步,怒吼道:“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拿刀刺杀我!”
魏母怒喝一声,两名侍卫齐刷刷的冲上来,试图抓我,奈何魏千禹挡在我的身前。
魏母恼羞成怒,拔剑指着魏千禹,命令身侧的侍卫,“杀了他。”
两名侍卫应声扑向魏千禹。
“你小心。”我提醒道,“我还有正事要做。”
魏千禹轻松躲过他们的攻击,旋即一拳轰在一名侍卫的腹部,另一人则趁机一掌拍在魏千禹的背脊上。
魏千禹闷哼一声,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我吓坏了,跑过去扶着魏千禹,担忧的问道:“你没事吧?”
魏千禹吐出一口血水:“我没事,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
我愤恨的瞪着魏母,拿着匕首,再次向她刺去。
这一次,虽未伤她分毫,但也划伤了她的脸。
魏母的脸皮脱落了一大块,鲜血直流。
她捂住自己的脸庞,痛呼一声:“贱婢!”
我捡起地上的匕首,朝她扔了过去:“贱母骂谁呢?”
“当然是骂你。”
我哈哈大笑起来,“你的易容皮,还不快截下来,让我们好生悄悄,你的真实面目。”
10
魏千禹闻言,连忙上前将她脸上的假皮撕扯下来。
原来她的面容,根本就不是魏母,一双眼睛凶神恶煞,充斥着暴虐与阴毒,仿佛要把人吞噬殆尽,是我的养母,萧忆情。
难以置信,她不是跟随者养父一同死了吗?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狰狞一笑,伸手想要掐我脖颈,却被我躲过。
魏千禹用力踹了她一脚。
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我拿着匕首,抵在她的喉咙处:“说,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魏母呸了一声:“贱丫头,休得嚣张!若不是你,我的女儿早就成了宫中的皇室。”
我愣住。
我道:“任父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
魏母笑得疯癫:“都怪他,迟迟不肯将玉佩和奉旨书给我,不然我也不会亲手要除掉你,还错杀了我的宁儿,当初应该死的是你。”
我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得她变得很陌生,“难道你就没错吗?为了攀权附贵,想要除掉我,却失手杀了自己的女儿,你就以为你做的这些,大姐不会察觉吗?若她想用她的死,来点醒你呢?”
魏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微红。
半晌,她才道:“我做梦也没想到,就这么的败落了。”
魏母浑浊的眼眸渐渐恢复理智。
她挣扎着爬起来,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
我猝不及防,嘴角溢出鲜血,半边脸颊迅速肿胀起来。
“我恨透了你,尤其是你,任若嫣。”魏母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当年若不是你,阿宁怎么会死?明明是你抢走了属于阿宁的一切!为何现在高高在上。”
我忍着疼痛,站起身来。
她的眼神依旧怨恨:“你不配活在这世界上!”
我冷笑,“听你怎么一说,我觉得确实不配,可你就配了吗?你害死了大姐,现在竟然还妄想着荣华富贵,呵……简直痴人做梦!”
魏母眼神一凝,“闭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争论!”
她说完,忽而从袖子里掏出一把药粉,扬手洒向我。
我连忙屏住呼吸,但已经晚了。
我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魏千禹:“将她带下去,关入地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来。”
等我再次苏醒时,发现周围空无一人。
我摸索着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却找不到魏千禹的踪影。
我咬牙,拖着虚弱的腿,然而,刚迈开步伐,耳畔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声响。
我停止了脚步,警惕的盯着声源处。
一道黑色的身影,逐渐出现。
我定睛望去,顿时惊呆了。
那是一名穿着黑衣的男人,他披头散发,全身上下笼罩在浓烈的黑雾中,看不清楚样貌。
他慢悠悠的靠近我,露出一抹邪佞的笑意:“明苓公主,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11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一股强劲的气息迎面袭来。
我慌乱之际,戒备的往后退去,却撞到一堵墙壁。
他抬起右臂,掌心里赫然握着一颗丹丸,缓步逼近我,“我是谁并不重要,因为,马上你便知道了。”
说罢,他逼我仰头服下丹丸。
我剧烈咳嗽着,拼命呕着嗓子,企图将丹丸呕出来。
然而,那丹丸顺滑的滑进食管,消失不见。
“别白费功夫了,它会融化在你的体内,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说罢,右手摊平,掌心中凭空多了一柄短剑。
“既然已是阶下囚,就乖乖受死吧。”
话毕,他猛地掷出长剑,剑锋凌厉,径直对准了我的胸膛。
我仓促避闪,仍是被割破肩膀,血肉模糊。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匕首,不顾手臂上的伤口,奋力的挥舞着手中的匕首。
他不敢硬接匕首,身形灵巧的移动着,每当我将要伤到他时,总会被他险险避开。
最终,他绕到我身后,狠狠的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手里的匕首夺去,反手一刀插进我的腹部。
“啊——”我惨叫出声,额间沁满细汗。
他拔出匕首,鲜血溅在雪白的锦袍上,显得触目惊心。
我喘着粗气,努力克制着剧痛。
我的身后,毫无退路。
他一步步的向我走来,嘴角挂着嗜血般残忍的微笑。
我不断往后挪动着身子,眼泪簌簌的落下:“别过来,否则我不介意同归于尽。”
他嗤笑一声,轻蔑道:“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我摇晃着身子,颤声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杀我?”
他冷漠一笑,语气阴森可怖,他是萧忆情拍来的。
当他正要了结我的时候,魏千禹赶来一箭射死了他。
魏千禹抱着我的尸体,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哭泣出声:“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眼眶通红,感受着肚子上的剧痛。
我不甘心!
凭什么我要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剧痛。
脑袋越来越昏沉,意识涣散。
“不要睡……”魏千禹哽咽着摇着头,“我还没告诉你,我才发现真正喜欢的是你,不是她。”
他抱着我,哭声凄绝,“从那时候见到,我就深深的记住了你,阴差阳错我认识你姐姐,把她错认成你,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所幸苍天有眼,又让我遇到了你。”
我迷茫睁开双眸,望着他悲恸的侧颜,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或许是我这段岁月唯一的光亮了,我舍不得死。
“我不想死……”我艰难的挤出几句话。
他哭得肝肠寸断,我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魏千禹。
他低头吻上我带血的唇瓣,我迷茫的睁开眼,他含糊的道:“别离开我……”
我的心脏骤缩,眼泪流淌不休。
这份情谊太沉重,太压抑了。
我倏地睁开眼,满头大汗。
身体很累很痛,像是被卡车碾压过一样。
最终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桌上的蜡烛,散发着暗黄的光芒。
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要冲刷掉所有罪恶的痕迹。
我冰冷的尸体,躺在床榻上,久久未曾起身,他为我盖着厚实的棉絮。
魏千禹道:“你冷了,我就给你捂热,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请你快点醒来。”
他的脸庞上浮起浅浅的梨涡,温柔极了。
这句话仿佛烙印般刻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魏千禹对我用情至深,可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12
商战末年,他才将我的身世告诉柳妃。
从此这个世间,多了一个为我悲哀的人。
魏千禹舍不得给我安葬,每日每夜都抱着我的尸体,沉迷于我还在他身边其中。
他说,即使我永远都活在梦里,他也愿意陪伴我,守护我。
他还说,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死。
他的爱,如此炙热、纯粹。
然而我的存在,注定与他不相容,注定让他饱受煎熬。
这样的我,又怎么配拥有他的爱呢?
门外,是漫长的夜晚。
寒风呼啸,夹杂着豆粒大小的雨珠儿。
魏千禹背对着我,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
他似乎很害怕,一睁眼就看不到我。
而我拥有的失去了一切……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