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手悬在半空中，尴尬地收了回来，狼崽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看来这件事急不得。
“罢了，既然你不愿意，朕也不愿意强人所难，回去吧。”
“谢陛下。”
一路上楚华的心情十分沉重，他劝谏了长安，理应开心才对，为何想到长安失望的表情，心中有一抹苦涩，倘若他和长安是单纯的父子之情，不应该有这种情绪才对..
如今朝廷风向波诡云谲，他不该同义父置气，起码也要用过午膳再走。
想到这里，楚华转身走了回去，再次踏入御花园门槛，凉亭中已经没了长安的身影，八仙桌和菜肴也被人撤了下去。
正在拿着扫把扫地的小太监看到楚华走进来，停下手里的动作，上前问道。
“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陛下呢？”
“陛下.....”
小太监欲言又止，垂下头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东西，楚华目光一凌，伸手便抓住了小太监的衣领，强迫他直视自己。
“说！”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说了我罩着你，陛下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罚你，你大可放心。”
随后楚华便松开了小太监的衣领，小太监闷咳了几声，面露难色，转头扫了眼四周，见周围没人，便靠近楚华，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
“我说了，大人可别说是我说的，陛下换上另外一身衣服出了宫，像是朝南风苑方向去了。”
周围只剩下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即使阳光照在身上，楚华依旧感觉很冷，那寒意从脚下一路窜上了大脑，快速蔓延至四肢，四肢百骸都跟着发颤。
“这不是楚将军么，你也来找陛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左部侍郎萧何一身紫衣走进来，抬手对着楚华行礼问安。
他是朝廷为数不多的忠臣，和原主青梅竹马长大，也不知道长安男扮女装的身份，一直对原主有着说不清道不清的感情。
楚华抱拳回礼：“见过萧大人。”
“用不着行礼，我也是来找陛下的，不如我们一起找？”
萧何要作势要拍楚华的肩膀，被楚华悄无声息躲开了。
楚华冷漠道：“不必，先走了。”
临走前，楚华目光阴沉地看了眼小太监，小太监会意地垂下头，拎起扫把去干活了，留下萧何呆愣在原地，他眸光一沉，又自嘲的笑了笑。
树梢的枯叶左右晃动，飘飘转转落下，搭在某人肩膀上，被轻轻扫落，并伴随着一声喷嚏声，掉落在地。
“哈欠。”
长安打了一个哆嗦，张大嘴巴咬了一口手上的烤红薯，酥脆的外皮发出咔嚓的声音，软糯温热的薯肉入口即化，暖气一下子蔓延至胸腔，连带着四肢都暖了不少。
“陛下可是冷到了，这日子刚入春，还是很冷，我去店里买件外氅给陛下御寒？”
彩月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长安用玉扇敲了一下脑袋：“糊涂，在外面不要叫我陛下，要叫我公子，不要引人耳目才是。”
“是，李公子。”
彩月揉了揉脑袋，看了眼身旁的长安，长安换上一件干净利落的红衣便服，头发高高扎起，红色发绳垂下搭在肩膀上，衬得长安面容更加白皙可人，即使换上男装，也很好看。
彩月也随长安换上一身青色衣装，头发简单由一支玉簪挽起。
两个人就到了一处偌大的楼宇前，门口的牌匾上写着南风苑三个大字，里面人影交错，装饰雅观，还能看到中央的假山和泉水。
李国对南风之事很是开放，并不排斥，很多富贵人家或者贵族子弟，除了妾室，还可以纳男子为妾，别人也不会有非议。
“就是这里了。”
长安将红薯片连带着红纸扔进了门口垃圾竹篓里，简单用手帕擦过嘴角的红薯尸体后，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候在前厅的小厮看到走进来的两道青色身影，两眼冒光，直接上去搂住了长安的胳膊，亲昵道。
“官人，好些天没来，可想死奴家了~”
“这不是家里事多嘛，走走走，去房间里说话，这里说话不方便。”
“好的呢~”
小青巴不得整个身体挂在长安身上，搂着她的手臂一直不撒手，长安知道他就这个性子，就由着他去了，彩月从腰间拿出一袋银两递到老鸨手上，老鸨颠了颠手上的袋子，脸上笑开了花。
“这位爷真是大方，就点小青一人吗，要不要我再多招呼几位我们这里活最好的小倌伺候爷？”
“不用，就小青可以了。”
“好勒，两位爷楼上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好。”
一名小厮领着长安三人上了二楼的楼梯，穿过过道，在一间最深处的房门前停下，这间房间很偏僻，四周没有房间，无论是隐蔽性还是安全都做的十分到位。
打开门，房间中央一张八仙桌，一面青竹屏风割开了内室与前厅，前面是一面半敞开的阳台，撩开两侧的窗帘，可以看到远处的江面，上面有几艘渔船正在打捞。
彩月心领神会地退出了房间，关上门，偌大的寝室只剩下了长安和小青两个人。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长安点头道，开始吧，小青点点头，走过去把对面阳光的窗户关上，长安则是不急不慢坐到了椅子上，倒了一盏茶悠哉喝了起来。
很快，小青走入内室，不一会便从里面端出来一个木盒，放到了长安面前，掀开盖子，鎏金色的绒布上，放着一卷叠好的白纸。
小青一边拿出来铺到桌面，一边道。
“大人，这是谢大人这个月光顾南风苑的时间和次数，小的都用笔记下来了，根据以往来的时间推测，小的觉得谢大人今日或者明日就会来南风苑一次。”
“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长安拍了拍小青的肩膀：“身在曹营心在汉，最佳特工非你莫属！事成之后，我便会帮你脱离奴藉，并帮你把欠的钱还了，并给你一笔钱和一处宅子，让你安心生活。”
小青两眼放光，连忙抬手抱拳道：“谢过大人，小的定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大人，小青最近学了一首曲子，给大人弹一曲如何？”
“好，请吧。”
小青连连点头，满心欢喜地走到一侧已经架好的古琴后面，葱白的指尖轻轻拨弄细弦，声音婉转悠长，很是好听，配上角落的四角香炉里的凝神静气的香料，赶路的疲倦和一大早紧绷的神经便放松下来。
长安慵懒的躺在贵妃椅上，闭目小辞，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拍打着曲子的节拍。
一曲毕，小青站起身，缓缓走到长安身后，双手搭在长安肩膀上，轻轻按摩。
“大人一路奔波想必累了，我好好帮大人按按。”
另一边，彩月守在过道上，垂着头打着瞌睡，很快听见了一侧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吓得他一个激灵，一下子从瞌睡中醒了过来，待他看清来的人时，一张嘴更是合不上，震惊道。
“楚..楚大人！”
楚华一下子便认出彩月，脸上的表情更加阴沉，越过彩月大步走向了房间。
“楚大人！楚大人你不能过去啊！”
彩月连忙跟上，却始终慢楚华一步，怎么也跟不上去，情急之下，彩月急中生智，张嘴想喊，却被楚华封穴，不能讲话。
彩月捂着喉咙急的上窜下跳，在他不经意间，楚华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抬手要推，手还没碰到木板，房门就被人在里面打开。
长安抬头对上楚华阴鸷的目光，倒吸了一口凉气，尴尬道。
“这...你也来这里听小曲吗？”
楚华没有说话，阴沉着一张脸静静看着长安，长安身后的小青见状不对，笑着上前解围，妩媚道。
“大人不要在外面站着呀，进来坐，我给大人弹小曲听，保证合大人胃口。”
说完，手还要去楼楚华的手臂，被楚华躲开了，小青不明真相的抬头往上看，被楚华阴鸷的目光吓得一哆嗦，退到长安身后，梗了梗脖子，不敢再说一句话。
长安不想再僵持下去，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
“你先回去吧，我这几天有事。”
“....公子该回去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长安想拒绝，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而且心里有一种妻子抓负心汉丈夫的感觉，不由得一阵心慌。
长安掌心沁出一层冷汗，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带路吧。”
楚华脸色有所缓和，退到了一边，长安故作镇定的走出房间，迎面就看到了过道上面如死灰的彩月，不悦的挑了挑眉，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负手离开了。
楚华跟在长安身后，抬手解了彩月的哑穴，彩月闷咳了几声，发现可以说话了，顿时又惊又喜，随后一张脸垮了下来，连忙跟了上去。
***
将军府离京中很近，只需走上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到，一路上三人相对无言，一阵寒风吹过来，长安莫名打了一阵寒颤，看到路边有个小摊在卖烧酒，便用隔壁撞了一下彩月，朝小贩扬了扬下巴。
彩月很快便会了意，穿过人群，小跑着过了马路。
长安又心虚地看了眼楚华，见他依然沉着脸，自知理亏的她扭头看向了一边，不再和楚华交流。
这人真奇怪，明明已经拒绝了他，怎么还要管这管那的，真是好生没趣。
楚华看着角落里的孤影，心里一阵辛酸，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义父的私事，他为何心里会滋生出一种陌生的情绪，这种情绪比以往的情绪更复杂，包含了愤怒和不甘，还有难过。
“我的事我会看着办的，不用那么累。”
“陛下所谓的事情就是去南风苑？”
长安：？？？？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
长安转过头才发现楚华离他极近，楚华一步步靠近，逼得长安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上，仿佛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长安默默移开了目光，随意答道。
“还行，去过几次。”
还不止一次？
楚华内心一阵绞痛，悲伤的情绪蔓延至大脑，占据了理智上方。
“旁人伺候的可舒服？”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一下，长安看着眼前不知自己吃醋，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了耳根的某人，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舒服。”
楚华瞬间破防，长安没忍住笑了，笑得楚华脸色由红转白，转身就想走，衣摆被长安勾住轻轻往回拉。
“我问你，我们是什么关系？”
楚华很快恢复了心情，再次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漠，找不到半分羞赧。
“公子和我，是君与臣，父与子。”
“还有呢？”
“还有....”
楚华乌黑的睫羽轻颤，微风拂过，掀起二人衣摆相碰在一起，耳边只剩下了林中的沙沙声，二人眼里只有彼此。
楚华静静看着长安笑的样子，有种她是女子的错觉，倘若她是女子，定会比这天底下所有人都美，只是...
“楚大人还没说完，这天底下还有一种感情，是男女皆有的。”
眼前的男子呼吸乱了一分，瞳孔中倒映出长安的身影，微风吹乱了楚华的发丝，蹭到长安脸上，长安下意识伸出手，指尖轻撩楚华前额的几缕秀发，撩到耳后，指腹温热的触感如火烧般楚华想躲开，但身体的本能让他停留在原地。
地面的两道影子越来越近，只有两指宽的时候，突然被一道声音打乱。
“陛下~”
两个人的身体同时一僵，同时往后望去，只见萧何站在巷口，俊朗的脸上挂着淡笑，只是眼底并无半分笑意，隐约可以看到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楚华后退几步，目光很快恢复了以往冷漠的神情，长安也快速调整好了状态，轻咳几声掩饰尴尬，道。
“你怎会在这里？”
“下官只是碰巧路过，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陛下，没想到楚大人竟也在这里，真是太巧了。”
萧何走了过来，停在长安面前，抱拳行礼：“下官府邸就在附近，不如陛下去我那坐坐？”
“陛下政务在身，谢过萧大人好意。”
楚华冷冷回道，萧何脸上的笑容消散了些，一双凤眸不悦地看向了楚华，火药味十足。
“陛下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好歹让人家玩过再走！”
“附近朝廷政务颇多，左侍郎有这等子闲情逸致，不如做些什么事情替陛下分忧。”
“一些事情还需要我和陛下一同处理，才能解决。”
楚华脸色更黑了几分，长安连忙出声制止，恰好这时彩月也拿着两瓶打包好的烧酒回来了。
“罢了，不差这一会，我和楚华先走了，你便留下来继续逛吧。”
“...是，恭送陛下。”
萧何心里不喜，却又无可奈何，抬手行了一个君子礼，目送长安和楚华等人离开巷子，袖子下的手慢慢握紧，转头隐去了眼底的杀意。
长安将烧酒递给楚华，楚华面无表情接过，长安看了眼楚华阴沉的脸色，挑了挑眉，打开酒瓶的盖子，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酒体流入胃中，让身体暖和了不少，长安餍足的舔了舔下嘴唇，眼尾染上一层淡粉，面若桃花，笑着看向楚华
“楚大人，不喝吗？”
楚华看着长安的笑颜，愣了一下，指尖微颤，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盖子喝了一口，清甜的口感中夹杂着一丝酸涩，入口即化，只喝了一口，身体便暖了过来，紧蹙的眉宇也舒缓了几分。
长安满意地又喝了一口，道。
“军营生活如何，有烧酒喝么”
“每逢每年过节的时候，会有酒喝，那时大家会聚在一起，拿起酒碗开怀畅饮，日子也没有那么难熬。”
后面的话，楚华没有说出口，只是后面军营的经费紧张，便没有酒喝了，大家只能收集树上和地上的积雪当水喝，或者挖野菜吃，有时候运气不好，没军粮，打猎也没抓到动物，只能一直喝水充饥。
楚华袖子下的手猛地握紧，难得的和煦心情被苦涩所代替，一想到营中那么多兄弟吃不饱饭还要坚守边疆，心里就不是滋味。
楚华抬起头看向一旁笑容天真无邪的女子，眼底的亮光暗淡了下去。
或许，一开始他就不能期待什么。
树梢的燕子歪着头打量着众人，振翅离开树梢，飞过茂密的森林，越过低矮的宫墙，落在柳树树梢，探头看向宫殿。
一名打扮华丽的女子倚在贵妃椅上，捻着精致银叉插入切好的油桃，缓缓送入口中。
珠帘外，一名小太监跪在波斯地摊上，垂着头浑身颤抖。
“太后娘娘，奴才去了御花园和养心殿，并未看见陛下的身影，宫里管事的人说，陛下去了别处....让小的回来...”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站在贵妃椅旁边的宫女，皱了皱眉，十分不悦道。
“太后娘娘，陛下这样做未免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先是拒绝了礼部尚书的意见，去哪也不和您说一声，也不看看当初是谁扶持她当上新皇的。”
太后胡蕴蓉笑了笑，从贵妃椅上坐起来，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水，捻着茶盖扫去水面的浮沫，轻轻吹了吹，轻抿一口，放至桌面。
“罢了，孩子也大了，而且当初前朝后宫无人，那些个皇子贪生怕死的很，眼下只有这个孩子可以继承大同，等我赶到宫里时，陛下已经把皇位给了他，我也只不过是遵循陛下遗愿罢了，他上位后倒也争气，将敌军打了出去。”
彩月姑姑还是忿忿不平：“如今陛下常年不在宫里，也不让娘娘您临朝听政，这不是胡闹吗？”
“也难为他了。”
胡蕴蓉用手帕擦去嘴角的茶水，再次慵懒的靠在了贵妃椅的软枕上。
不一会殿门便响起一道脚步声，接着一道黑影从放名字走了进来，是内务府总管小李子，是太后的远亲。
他进来后，就毕恭毕敬的跪在了地摊上，温声道。
“太后娘娘，丞相和一切大臣又给太后娘娘您送礼了，您看是收还是不收呢？”
胡蕴蓉一只手撑着脑袋，未睁开眼睛，另一只手朝小李子招了招手，小李子马上心领神会的点头应声：“是。”
随后小李子站起身，朝门口吆喝。
“还不快抬进来。”
两名小太监为一组，摆着各类奇珍异宝从门口走进来，为首的是一台人高的红珊瑚，上面挂着颗颗饱满的白珍珠，第二个是金丝孔雀外袍，由金丝和孔雀羽绘制而成，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是十几名苏绣师傅连续做了半年才做出来的，还有一箱又一箱的珠宝数不胜数...
“这些都是丞相和礼部尚书精心挑选出来孝敬您的。”
彩月姑姑撩开珠帘吩咐几名宫女将东西收入宝库，随后和小李子聊了几句话，小李子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