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湖，午时三刻。

    师尊终于出关了，顾星若一时欣喜，但转头看到了躺在木床上的宋无馨，那欢喜又沉了下来。

    仙道颓唐，人界硝烟，妖魔猖狂，但是有师尊，他总有办法的，就算妖王还有几只，人界还是有希望的。

    顾星若喝了口茶，嘱咐了小桃红几句，叫她好好照顾宋无馨，自己有事出去一趟，屋里布了禁制，要是魔修来犯，就去找掌门，掌门就在出口右拐，他会搞定一切的。

    洞仙湖在黎山东边，一路上遇到的弟子零零散散，看到顾星若都恭敬地行礼，叫师叔，她还瞧见不少外门弟子在收拾行李，各个表情悲苦，时间匆忙，她也没问，便把心思藏了，预备回来再问。

    刚落到洞仙湖，师尊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叫她去湖心亭。

    破旧小亭里，她师尊笔直立在西边，银色长发被湖风吹起，又吹落，衣袂翻飞间，身体岿然不动，似乎在看湖景。

    顾星若进了亭，便认认真真行了个礼，笑着祝贺师尊成功出关，破除了心魔。

    “西方被破了，”师尊头也没回，淡淡地说道，“洛心阳死了，仙盟少了两支门派。”

    “师尊，我，我想去西边镇守……”就像很久没说话一样，她的喉咙干涩，在这个总会包容自己的人面前，心里涨涨的，有些发酸。

    “不行，此话不必再提。”

    “可是，我不想再逃避了……大师兄死了……二师妹也死了，而我什么都没有做……”

    顾星若看着师尊的背影，一字一句都非常坚定，她知道要打动对方，仅凭一颗心是不行的，正想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师尊转身，迈步接近了自己。

    几根银色发丝扫过她的脸，顾星若看到了师尊不变的面容，墨眉长睫，漆黑的重瞳，两点朱砂缀在眼角，显得肃穆庄严，但嘴唇红得鲜艳，像是吮了血一般。

    “小家伙，你的战场不是那里。”他冷冷地说，右手伸到了顾星若面前，一个古怪破旧的镜子正待在他的掌心，“把这个拿着，回去。”

    手指接触到镜子的镜面时，一阵灵魂的颤动瞬息出现，又立马消失无踪，顾星若僵硬地握住了镜子，她的心开始乱跳起来，从封印黑麒麟以来的不良预感又一次席卷了她的大脑。

    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了，她抬眼望着师尊，脑子里不愿意猜测的东西转来转去，混着乱七八糟的思绪，见到师尊后，左眼就不痛了，为什么呢？

    银色长发又飞了几丝，和黑发绕在了一起，师尊拎着她纤细的手腕，放了灵气进入，顺着根骨流淌，进入丹田后如同石沉大海，没了消息，左眼的黑麒麟安静如鸡，恨不得自己是只死的，疯狂避开那银白色的灵气。

    过了半分，师尊拿出了几瓶灵液，放到了她的储物戒里。

    “我会去一趟西边，给洛心阳收尸。你的身体很虚弱，这几年，怎么照顾自己的？”

    “按时睡觉，我有做到，木师兄的药，我也在吃。”

    “金銮，你是救世唯一的希望，”师尊看着她的眼睛，重复着说过很多次的话，“所有人都会爱你的，不要管已经逝去的，你要救的是还活着的。”

    “好好养伤，邻的什么阿猫阿狗，就不要见了。”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说完后，师尊身影一闪，没了踪迹。

    ……

    掌门已经回去了，他蹲点的地方留下了两个大脚印，小桃花妖绕着脚印走走停停，很是稀奇。

    宋无馨醒了之后，留了张道谢的字条，回了南华山，南华宗主没了，她现在是第一把手，数不清的事儿等着她去处理。

    也许忙起来了，对她反而是件好事。

    午夜时分，顾星若呆坐在棋盘旁，面上茫茫然，古旧小镜子静静地躺在了她的手心，师尊给她的东西，从来没有不好用的，只是这面镜子，无端给她一种危险的预示。

    顾星若开始把仅有的灵气输进去，但得不到任何反应，泛黄的镜面只能隐隐约约照出她的脸，她苍白无力的，没有生机的脸。

    灵气不管用，她随即划破了右手拇指，滴了几滴血，血流到镜面，四散出扭曲的弧线，小镜子看起来更脏了，顾星若眯了一会儿，抬眼再看镜子，血液已经消失无影，而镜面变得干净了许多。

    会吸血的镜子，她狐疑地看着镜子背面上的银色装饰，它勾勒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妖兽，位于中心的是一颗怪异的大树，树无头无尾，无数条枝干系在妖兽们身上，就如同在汲取着血肉一般，充满着邪气。

    顾星若又划了道伤口，滴落出更多的血来，她的血不似常人般鲜红，而是粉红，自六岁那年当做药人养大，后又给胞妹换血，她的血含了太多东西，胎毒，药毒，因此血液颜色淡却浓稠。

    镜子吸血的速度越来越快，镜面泛起阵阵白光，直到镜面一片洁白，如同刚造出来一般，顾星若才停手，止了血。

    镜子里终于完整照出了她的脸，瘦弱，苍白，失血过多，嘴唇也毫无血色，细弱的睫毛，圆圆的杏眼里满是灰暗，真是狼狈的一张脸。

    顾星若眨了眨眼，镜子里缠着白纱的自己也眨了眨眼。

    她勾了勾嘴角，镜子里的人也勾了勾嘴角，不过因为不熟练，方向勾反了。

    “器灵吗？”顾星若点了点镜面上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她尝试将手深入镜内世界，但只触到了光滑坚硬的镜面，镜里人又学了顾星若半天，没吸引到对方，就觉得不好玩了，慢慢地变化了模样。

    它的身形变得高大，面目变得清晰，银色长发披肩，一身白色衣袍，上面满绣着银色的丝线，长眉挺鼻，一双风目含情，两点朱砂匀称的点在了眼角，它变成了师尊的模样，但那身气质却大相径庭。

    “师尊？”顾星若点了点银发男子，它皱眉，一声少年音从她耳边响起。

    “我可不是那个家伙！”

    ……

    阴暗的洞穴里，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他浑身剑伤，两条白色尾巴垂在身后，沾满了血和灰尘。

    “狗洛心阳！把小爷逼到了这份儿上，呵呵，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伴随着脚步声继续响起，却在某一时刻蓦然停止。

    一只做工精致的靴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什么人？”西方妖王连退几步，因为受伤没注意，现在它的夜视能力再次上线，总算看清楚了这个靠着洞岩，守株待兔的家伙。

    “原来是魔尊跟前儿的大红人，没事来我的破洞干什么，寻宝啊？”

    “趁小爷心情不好，没时间在你身上浪费，还不快滚！”

    西方妖王表面一片嚣张，两条尾巴却悄悄竖起，转眼便要跨过对方故意抬起的腿——

    一瞬间，黑色的雾气席卷而来，先是迷住了西方妖王的双眼，它的两条尾巴灵巧地伸长，利爪虚晃一挠，整个人飞快地缩出洞口，伺机逃跑。

    然而等待它的不是人界的阳光，而是银色的结界。

    “仙家结界，嚯！看来这狗，还是不忘旧主啊！”

    对方仿若没有听见一般，黑色雾气萦绕着西方妖主，无孔不入地，妄图钻进西方妖主的身体里，阵法运转，困住了被削弱太多的妖主，银色的仙气纷纷化作利刃，切割着它的身体，旧伤裹着新伤，但西方妖王的忍痛能力堪称一绝，嘴里不忘嘲讽。

    “杀我？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话，你要杀我！”

    “就凭你？只配捡洛心阳剩下的！”

    “洛老头这么大岁数了，死的时候真是好惨哪，骨头乱飞——哗啦啦一片一片，还有他的弟子们，蚂蚁一样，我一根手指就碾碎了，哈哈哈哈哈哈！”

    “咳啊，哈哈哈哈，你不想听啊，你爷爷我偏要说——”

    “小爷一出手，蚂蚁都死光了，这个世界就是强者为尊，弱小的东西就不该活着……”

    “咳咳，呃——”

    妖王的尾巴被利器一刀割下，两条毛茸茸的巨大尾巴掉到洞穴里，滚了一片灰尘，显得愈发脏兮兮了，就算洗干净了拿去给顾星若做成斗篷的滚花边，都是不值的。

    一刀，又一刀，妖血飞溅，散在漆黑的洞穴里，见不着影，不知何时，妖王已经没声儿了，一只修长的手有力地伸入了妖王的眼眶里，挖出两只眼睛后，又拿出来一颗圆滚滚金灿灿的妖丹，浑然天成，妖气充裕。

    西方妖王没有选择自爆，不过因为这个洞穴往上数十里外，是它族群中某一支赖以生存的地方，真是，太巧了。

    正巧他蓄意跟过来，正巧妖王有所顾忌，正巧有仇。

    礼玄秋将妖王尸体收回了储物袋，他拿着那圆滚滚的妖丹，缓缓送进了嘴里，长腿一伸，走向了出口，那双精致做工的靴子，沾满了妖王的鲜血，踏一步，便一个血脚印。

    正如同妖王所说，强者为尊，那它被自己灭了，也是天道轮回，不足为道。

    ……

    “你说，你叫识梦？”

    “是啊，每天都能听到你师父念念叨叨，烦都烦死了，你还说我是他，真不识货！”

    银发男人在顾星若耳边絮絮叨叨，不知道是在学谁，“我可不像他，我又温柔，又善良，吃的也不多，好养又健康！”

    “我还会给你讲故事，还会陪你玩，对了，我还会唱小曲，哼一段给你要不要？”

    这些话像小炸弹似的，一句一句直往顾星若脑子里钻，她不禁扶额:“识梦，你先等等，你知道这么多，那，师尊把你给我的原因，你知道吗？”

    “……”识梦安静了下来，凤眼微敛，看起来更像师尊了，它磕磕绊绊地回答道:“我知道，但是我现在不能说。”

    “不能说……”是时机没到，还是真的不能说？

    顾星若拾起镜子，她的左眼依旧没有动静，识梦和她对话的时候，黑麒麟安静如同一只麒麟玩具，甚至给她一种，就算现在拿下纱布，睁开左眼，也不会出事的错觉。

    也许，识梦真的是破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