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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非出使秦国的那日,天色阴霾暗沉。

    雨最终落下来,坠在衣袖上,像是千万年的月光坠落成霜,冷峻而哀痛,悄无声息地诉说着一场离别。

    他笑着与我说,兄妹一场,生死无憾。

    继而翻身上马,深紫色的大氅扬在风里,他再没有回头一眼。

    使节的队伍并不长,我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人群便已渐隐在群山之间。

    紫女站在我身侧替我打伞,眼神却落在遥远的天际,长睫下覆盖着无人知晓的无奈。

    少顷,我转过身,与她道:“走吧。”

    回了紫兰山庄我就去找焰灵姬,向她说明了我要去秦国的想法。

    “你与我说有什么用,难不成要我陪你去?”

    在她窈窈目光的注视下,我点了点头:“其他人一个都不会同意我去的。”

    焰灵姬轻笑一声,手间火灵簪打着转:“如若我说我也不想让你去呢?”

    意料之中的话,小公主在各位眼中就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姑娘,只可是我不是红莲。是以我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道:“你也不希望韩非出事吧。”

    焰灵姬耸了耸肩,轻松又无所谓:“他出不出事和我……也没多大的关系呢。”

    我歪着头看她。

    “不过……”她抬手点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如果他出事了,对我主人天泽来说,的确没有好处。”

    如此便算是达成共识,我和焰灵姬相约两日之后夤夜跑路。

    听起来像是约定好了私奔,颇有几分浪漫刺激。

    等我收拾好小包袱的时候,焰灵姬已经在约定好的地方等我了。

    月光下她仍旧是一袭红到张扬的衣裙,衣角扬在微暖的风里,如同世间最艳丽的花朵无声绽放。

    她无论何时都是美的这般动人心魄。

    见到我来,焰灵姬抬手拂去自己肩上的软发,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决定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我再反悔也不合适吧。”我笑了一声,“我决定了。”

    焰灵姬颇有些遗憾:“他会怪你的。”

    我与她并肩一道:“那就怪吧。”

    *****

    去往秦国的路上一路顺利,而且多亏了焰灵姬,我和她出入咸阳宫才是如入无人之境——

    “哎呀。”我揉了揉摔痛的屁股,抬头看着那个把我和焰灵姬抓着的青年,哭喊道,“不想这才数月未见,盖先生就不认得我了。”

    这会儿的功夫盖聂大概也认出了我,一时间剑握在手里,落下来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

    这约莫是盖聂剑客生涯中为数不多的骑虎难下的时刻了。

    “韩国公主?”思忖了良久,盖聂最终还是将剑收起,“韩国公主来咸阳宫做什么?”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灰道:“不用叫的这样生分,我名文玉,盖先生可以叫我玉姑娘。”

    盖聂: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并不在乎你叫什么。

    迎着盖聂疑惑的眼神,我又道:“我来咸阳,为的是见王上一面。”

    话一出口,意料之中盖聂的眉头就压了下来,脸上忽得浮现出戒备神色:“你们要见王上?以何种名义?”

    我心说这个时期的盖聂对嬴政是真的忠心耿耿,甚至有点护短,像只小奶狗一样。再想几年之后他居然能干脆利落地背叛整个秦国,就想知道这段年少相依的时光,在他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

    我知他自踏出咸阳宫就不会后悔,可我想知道,他会不会怀念。

    他与他,都从曾经藉藉无名的少年,最终成长为只要站在那里,就是天下无人不晓的帝王与剑客。

    这段路若不是两人并肩而行,大概霜雪落满身时,多少会觉得有些孤独寂寥。

    “并不是代表韩国来的,我见王上,只以我个人的名义,有求于王上罢了。”

    盖聂站在月光下,银光落了他满肩,如此芝兰玉树的小师哥,只站在那里就胜过了世间一切的金银雕花。

    他是无需雕琢的雪山月华,是晨光中的傲立松柏,亦是春日沾染了露水的第一树梨花。

    又过片刻,他终于与我道:“我去通报王上。”

    *****

    能顺顺利利地见到嬴政,我想我多少有点金手指的成分。

    嬴政还是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长发服帖地拢于耳后,正在烛光下批着奏章。

    他生的是真好看,若他不是一个帝王,而只是世家公子的话,倒是当得上“温润如玉”四个字。

    可他现在不是玉,他入手没有那么温润柔软,而是带着棱角,能将人刺的满手鲜血。

    自从用雷霆手段铲除了嫪毐和吕不韦的势力,现下嬴政手中掌着的权利与他彼时来新郑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愈发像是一个出色的帝王,过往那些零星的软弱早已被他斩于身后。

    见盖聂带我进来,他将手中毛笔轻轻搁下,垂下长睫看我:“韩国的,红莲公主。”

    我向嬴政行礼:“韩文玉,见过王上。”

    嬴政摆手让其余人都退了下去。

    他指了个地方让我坐下,我遵了他的意思,甫一落座便道:“我来是想求王上一件事。”

    嬴政哼笑一声:“寡人猜也是,否则又有什么能劳韩王的掌上明珠千里迢迢不惜身份赶来秦国。”

    我无心辨认他话中的褒贬之意,只长驱直入道:“我想求王上无论如何保住我兄长。”

    听了我的话,嬴政眸色微动,反问我:“你又怎知寡人一定会杀韩非?”

    片刻的沉默,我与他谁都没看着对方——我猜他应该与我一样,脑中都在飞快思考如何应对对方可能说的话。

    “如今王上赏识自然不会杀他,可若有朝一日王上容不下他了,我想求请王上,留他一命,做不成公子也罢,不再卷入世间纷争便好。”说着又是俯身一拜,“妄自揣度君意,还望王上恕罪。”

    嬴政依旧是没有说话,一张玉般的脸沉在烛光中。在那片刻的时间里我想了很多,生怕他直接拒绝我,或者一怒之下就把我也拖出去丢给盖聂砍了。

    然而我多半是运道极好,只听片刻后嬴政问我:“如此,你想拿什么求寡人?”

    我愣了愣,才犹豫着直起身,望着他瞧了一会儿。

    嬴政的眸中带了一丝嘲讽:“红莲公主不会是想半点代价都不付,就从寡人这里得到一个承

    诺?”

    “韩,韩国。”我赶忙开口,当然不是我没准备好,只是他答应的太快,让我觉得有点像做梦。

    “韩国?”

    为避免嬴政再生疑惑,我立刻点头,连语速都比方才快了些:“我知王上所求,天下一统,七国百姓间再无战火与隔阂。而我所求,亦与王上相同。所以,我愿将韩国奉与王上,只求王上无论如何,保住韩非。”

    这是离经叛道的话,纵使是嬴政听到,也颇有些诧异:“与寡人相同?”

    “七国也都曾是一国百姓,春秋战国至今纷战七百年,而秦自孝公始便立志一统中原,如今是时候了。打仗苦的永远是百姓,若能有一统的天下,百姓也将安居。”

    嬴政就问我:“那么依你之见,寡人若要灭六国,该如何打算?”

    “啊?”

    不是吧不是吧,这是你的专业啊大王,我穿越前是个学师范的,穿越后是个小公主,怎么说都是专业不对口——大王你不会也以为师范生是无所不能的吧?这个真干不了。

    然而我相信,甚少有人能在嬴政的目光注视下,自信说出一个“不”字。

    是以我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若灭六国,必先灭韩。”

    “说下去。”

    “欲灭韩国,当先切断其他五国对其援手,而有助韩之力的,当数齐、楚、赵三国。齐人好利,当可增进与齐之商贸,令齐人享财货之利。秦攻韩之时,齐国为了确保自身之利,断不会贸然出兵。楚国,主少国疑,君臣猜忌,世族间利益纠葛不断,若秦攻韩,即使楚国出兵,也不足为虑,些许手段便可令其内讧无心助韩。唯有赵国会顾虑唇亡齿寒,兴兵相助。

    “攻韩,秦军会陷入两线作战,而赵人何尝不是如此,王上只需修书一封于蓟都。则燕人便会趁赵军援韩之际攻夺邯郸。于赵人而言,新郑之困岂能重于邯郸之危?如此筹划,可灭韩国。”

    说到此处我复又垂首,道:“文玉浅见,王上见笑。”

    脸上虽然一派“小爷牛逼”的淡然,然而我心中早已大喊,救我狗命的还得是你啊大秦帝国。

    好在我穿越前虽然本科专业学艺不精,但闲书看了不少,没想到有朝一日看的闲书也能派上用场,天生我才诚不我欺。

    嬴政脸上忽得露出一副赞许的神色,道:“寡人未曾想过,一个深宫之中的公主,也能有如此眼界,韩安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韩安那个大头鬼生不出我这么聪明的女儿好吧。

    “不过,这方法王上应该用不上。”

    嬴政不解,挑眉瞧了我一眼:“哦?寡人倒是好奇。”

    我垂了垂眼,屏着气斟酌一二,才又道:“我并非好战之人,因此——不想闹到与王上兵戈相见的地步。我将韩国奉上,韩国必是不战而降。”

    嬴政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我的话,但他又道:“你是公主,国中并无实权,寡人如何相信你的话?”

    我抬眼,眸中诸多坚定之色:“最多三年时间,韩国军政大权必落入我手,如若不然,王上就当今日未曾听过我说话。”

    我紧紧盯着嬴政,心想他可能会反驳我的概率有多大——毕竟这话说出来,就仿佛是在威胁他放慢统一的进程,嬴政这样的性子,自然是最厌恶旁人威胁。

    然而话又说回来,现如今他手中的秦国内务尚且一地鸡毛,要处理起来也并非易事,是以我这一年之期,并非是多过分的要求。

    果然,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嬴政的眉宇间倏地松开些许,我便晓得,此事成了。

    他算是应允,却又说了些别的话:“不过话虽如此,寡人却还是要说,你并不了解韩非,或者言——你不懂韩非。”

    搞笑了这就属于是,说我不懂韩非,我怎么会不懂。

    “他心中有两难的抉择,但我没有,所以我帮他选。”

    “你不怕他怪你么?”

    “不重要。”我轻轻地笑,“做人有时候是要自私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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